要是换成别的知县,可能会让衙差自行备干粮,但这周知县显然要开始大干一场了,这收服人心的时候自然不会放过,所以来时就说过食宿衙门全包。
    有衙差专门去做吃食,虞滢也不需要张罗。
    晚食是菘菜炖肉,每人再配上一个鸡蛋,有油水的吃食,也能让人忘却一日的疲惫。
    暮食后,虞滢去借庖房熬了一锅桂圆红枣茶。
    桂圆干和红枣干在干货铺子就能买到,这二者在岭南有产,也不是很贵。
    就是这红糖稀罕了一些,虞滢只放少许一起煮。
    一锅红枣茶煮好后,虞滢尝了尝。因桂圆本就甜,所以哪怕红糖放得少,但这茶水还是有丝丝甜味的。
    虞滢打了几碗的茶水,端给伺候知县娘子的婆子,说道:“天气寒冷,喝碗桂圆红枣茶会好睡一些,还劳烦大嫂子送去给知县娘子。”
    婆子接过了端盘,道:“余娘子有心了。”
    虞滢笑了笑,而后道:“我做了很多,大家都有份,大嫂子那份我留着一会再送来。”
    闻言,婆子脸上露出了笑意:“余娘子太客气了,我自己去盛就是了。”
    虞滢:“不碍事的。”
    虞滢转身离开,回到庖房再盛了几碗,在唤来眼熟的吴小衙差,让他把这几碗送到钱幕僚屋中去。
    虽与钱娘子母子谈不来,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虞滢多盛三碗后,才把锅搬到大堂中,与霍衙差道:“这天气冷,晚间大家伙都睡在大堂,我煮了热茶,喝过之后也能暖一暖身子,好睡一些,还劳烦霍衙差喊人来分了。”
    霍衙差道:“余娘子这番好意,我替大家伙给余娘子道谢了。”
    虞滢笑了笑,道:“我家夫君这段时日多得大家照顾,我不过煮些热茶,也是应当的。”
    近处衙差听到伏幕僚的娘子所言,都叹这伏幕僚娶得了贤妻。
    虞滢说罢,转身回后厨,把几碗热茶端上了二楼。
    推门入屋,看着竹简的伏危转头看去,看向热气袅袅的托盘,问她:“你去熬茶了?”
    虞滢端出两碗放在小桌上,说道:“天气寒冷,我与你尚且还能有一床御寒,别的衙差可是要睡地板的,所以我就熬了锅能暖身子的桂圆红枣茶,你也先别忙活,赶紧趁热喝了。”
    伏危看向她碗中的另一碗,问:“还有一碗是给谁的?”
    虞滢端起托盘:“是给伺候知县娘子的婆子留着的。她要伺候知县娘子,等忙完后,这桂圆红枣茶估计也分没了,我可不想因为一碗茶被人记念着。”
    说着,便出了屋子。
    知县的屋中。
    周知县泡着脚,而周娘子正要哄孩子入睡之时,伺候的婆子端着几碗茶水进来。
    “这是余娘子送来的桂圆红枣茶,说是熬了许多,人人都有份。”
    桂圆红枣皆为温补,用来一块煮茶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周娘子闻言,笑道:“这余娘子倒是有心。”
    待婆子把茶水放至桌面,退出屋子后,周娘子才端起来浅尝一口,觉得没问题才给儿女饮。
    等给儿子喂了小半碗后,才端起一碗递给丈夫。
    看着儿女在床榻上玩耍,周娘子才压低声音问丈夫:“大人觉得那余娘子长得如何?”
    喝着茶水的周知县差些没被妻子的话给呛到,他放下碗后,面色古怪地看向妻子:“我作甚要特意打量下属的妻子?”
    周娘子睨了他一眼:“你就没注意过余娘子脸上的黑斑?”
    周知县把空碗放在一旁,想了想:“就大概看了一眼,没细看。”
    “果然,要是你细看了,就知道那黑斑有端倪了。”
    周知县闻言,不解:“还能什么有端倪?”
    “我瞧着像是故意抹上去的,但我也不能完全确定,等过些天我再仔细瞧瞧有无变化。”
    经妻子这么一说,周知县不禁仔细回想那余氏的样貌,但奈何实在没有什么印象,故而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随即想到余家之前是做太医的,因误诊被流放,便道:“以往被流放的女眷都没有什么好的下场,而那余氏出生在太医家中,会认草药,以此来遮貌自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周娘子听到“流放”二字,面色微微黯然:“以前被流放的罪人都是有作恶的名头,可现在我都搞不明白被流放的人是真有罪,还是被冤的。”
    现在朝廷乌烟瘴气的,被流放的也不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错的。
    像余家这种,不过是小误诊了帝王宠妃,并未闹出性命,或是闹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但还不是照样被砍了脑袋,全家被流放岭南。
    周知县轻嘘了一声:“娘子慎言。”
    周娘子也不说了,只瞧了他一眼,说道:“玉县虽然是穷了些,但好在是平平安安的,不知你想什么,还一心想着京都。”
    周知县叹了一声气,说:“我有我的打算。”
    这样的朝局迟早要乱,他不赶紧抓住权势,往后谈何自保?
    第83章 八十三章
    夜色渐深, 虞滢泡过脚后,率先躺上狭小的床铺。
    她瞧向还在桌前看着竹简的伏危,喊道:“别瞧了, 明天还要赶路,先歇着吧。”
    伏危犹豫片刻,还是卷起竹简放入包袱中,吹熄油灯,摸黑走到床铺旁。
    站在床边半晌才和衣缓缓躺下。
    木床显然已经有很多个年头了,便是动作轻缓地躺下,还是避免不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屋子, 声音格外明显。
    虞滢知道床小, 故而紧紧贴着里侧的墙壁, 可伏危躺下后,他们之间竟然还有空余距离。
    不用多想, 也知伏危半个身子都是悬空的。
    虞滢把半张被衾分给伏危, 低声与他说:“你睡进来些吧。”
    伏危接过被衾,盖在自己身上。
    不多时, 被衾底下有丝丝暖意从里侧传散过来。
    “这样就可以了。”
    他既然都说没关系了, 虞滢也就不再劝。
    寒风呼呼作响, 老旧的驿站在风中发出各种摇摇欲坠的声音。
    被衾年头久远,一点也不暖和,更别说二人中间还空出一条缝隙, 冷风时不时从着缝隙灌入。
    虞滢就是脚上穿着布袜, 也感觉不到暖意, 冷得双手紧紧抱臂。
    原先半悬空着的伏危,却不知怎的忽然就挪身子睡进来了。
    两人挨着, 被衾间没了间隙,被窝之下逐渐暖和。
    虞滢转头间,也听到窸窣的声响,下一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一怔。
    黑暗中,哪怕什么都看不见,她也感觉得伏危也在望着她的方向。
    看不清,感官却格外的清晰,能感觉到彼此想屏息,却又不禁缓缓呼出的热息。
    虞滢心跳逐渐快了起来。
    不过是片刻,却好似过了许久。
    她转回头,耳边再度传来窸窣的声音,想是伏危也转了头。
    虞滢望着黑漆漆的上方,想着她和伏危的关系。
    她们不是夫妻,不是情侣,却已经超过友人的亲密。
    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自伏危与虞滢再次真挚告白后,她也明白一味地逃避是没用的。
    况且就现在同床而眠的情况而言,对一个古人来说也有些不公平。
    而现在一直困扰她的,是她还抱有对回到现代的奢望。
    明明知道这奢望微乎其微,甚至不可能出现,但她还是不想给自己在这个时代留下太多的牵挂。
    可恋爱还有分手的时候,结婚还会有离婚的时候,或许会有一段痛苦的时间,但也不是谁少了谁就活不下去了。
    从陵水村去玉县寻伏危时,虞滢也已经想通,想明白了。
    除却外边嘈杂的声响,屋中静得蛀虫蚕食木头的“吱吱”声格外的清晰,让人听着就很烦躁。
    “伏危。”她轻声喊。
    “嗯?”
    她斟酌片刻后才继续道:“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但或许我们可以先谈一段,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你觉得如何?”
    虞滢望着黑漆漆的上方,暗暗呼出一口气,心跳呯呯的快速跳动着。
    身旁的人沉默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
    须臾过后,伏危沉吟过才问:“你要谈什么?”
    ……
    紧张好半晌,结果对方却不知谈一段是什么意思。
    虞滢转身背对伏危,踌躇半晌过后,才解释:“就只先定情,至于名副其实的夫妻,等以后再说。”
    伏危听到“定情”二字,眼眸逐渐睁大,心中似有巨浪翻起。
    半晌过后,他声音紧绷的再确认:“你当真想明白了,要与我定情?”
    虞滢轻“嗯”一声。
    黑暗中,伏危的脸上与眼里顿时绽开了笑意。
    “好,先定情。”他声音徐缓温和,看似平静,但心底却不知多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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