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让许娇河瞬间掐灭了脑内那些乱七八糟的、如刚长出来的杂草一般的想法。
    什么风言风语,什么飞短流长。
    人要是连命都没了,还在乎那些干什么!
    况且自己还没享受够荣华富贵,就算被管着那就管着吧,大不了跟纪若昙那样,忍谁不是忍?
    霎时间,想通的许娇河凭着惊人的毅力,从床上翻身坐起,利索收拾起春凳上的衣物首饰。
    明澹那为人着想、不惜牺牲自身名声的高洁形象,在她心中更是越发伟岸起来。
    许娇河肯配合,再加上做惯这些事的兰赋帮助,搬家需要的东西被整整齐齐地归类完全。
    她本想将这些包袱一股脑扔进灵宝戒中,却突然想起被纪若昙送给她的符篆、礼物还有防身法宝占据了一大半地方的灵宝戒,剩余的空间已经由她买来的话本占满。
    若是当着兰赋的面把那些话本掏出来,那不是犯了知法犯法的罪过?
    她干笑着,拎起三四个包裹就往自己的肩上背,对兰赋说道:“我在九州的家里时,就习惯了这样背包袱,不用放在灵宝戒里面,正好还可以顺便锻炼一下身体。”
    露华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她清楚自家夫人的性格。
    能找出这种蹩脚的理由,肯定是灵宝戒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正想帮腔,兰赋已然体贴地接过许娇河臂弯的包袱放在自己肩上,又把剩下散落在床铺的包袱全都背了起来,回眸笑着说道:“娇河君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
    兰赋虽是婢女,却也是一名修为不低的阵修。
    她掏出怀里洋溢着清灵之气的玉牌,将其捏破后,一个光华闪烁的巨大法阵瞬间亮起。
    三人的脚尖刚与阵法之中的篆纹相触,便眨眼通过虚极峰的禁制,来到另一处从未造访的内庭。
    正如明澹所说,他常年闭关,出关之时也会在荡心池打坐冥想。
    这名义上为他开辟的住所,处处透露着无人居住的气息。
    露华被派去外院领取进出虚极峰的身份对牌,许娇河则兰赋的带领下穿过游廊,再绕开大门紧闭的正屋,来到距离正屋不过百步的东侧院子里。
    屋内的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明澹和纪若昙这一对伪师徒在某些秉性上高度相似,皆对于身外之物十分看淡,反倒是许娇河钟爱碓金砌玉、富丽堂皇的庸俗品味。
    兰赋将包袱里的物件一一拿出,摆放在在对应的位置上,顺便有一下没一下地同许娇河聊天:“说起来,宗主曾经戏言过这个院子要给未来的道侣居住呢。”
    许娇河还没在床边坐稳的屁股,立刻像着了火一样抬起:“那我怎么好意思住!”
    “娇河君莫怕,宗主境界至大乘已逾千年,他如今所想的不过是白日登仙,守护九州安宁罢了。”兰赋顿了顿,半抿嘴唇,脸颊旁浅浅梨涡若隐若现,“有关道侣之事,宗主早已无欲无求。”
    “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若能够让娇河君住得开心,也是一场缘分不是?”
    兰赋嘴甜,哄得许娇河眉开眼笑,起初的惶恐也逐渐淡去。
    她脱了鞋袜,坐在床榻边轻轻晃动莹白生晕的双脚,看着兰赋的背影百无聊赖地问道:“我很久之前听到过一个传言,说是一千年前,宗主有过登仙的机会。”
    “奈何登仙之路走到一半,忽然雷鸣电闪,连接九州和自在天的天梯也跟着断裂开来,从此以后仙门紧闭,无人能够抵挡勘尘之劫的雷霆,更无法成仙,可是真的?”
    兰赋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答道:“确有其事。”
    “宗主这么多年,一直在费心寻找修补天梯之法,只是遍寻无获。”
    许娇河不能修仙,自然对成为神仙也没什么向往,闻言便道:“其实仙门不开又有何妨?宗主的境界这么高,寿数又近乎永恒,一样可以守护九州,成为我们这些凡人眼中的活神仙嘛。”
    她的话直白又有几分像模像样,引得兰赋婉然勾起唇角。
    她夸奖许娇河道:“果真是您想得通透!要知道神仙的名头,本也不只是为力量强大者而立,唯有心怀良善、善举四方,才能受天地庇护,成无上尊位。”
    许娇河被夸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嘟囔:“可能是因为我根本体会不到当神仙有多么好吧。”
    “好与不好,娇河君能有这份明悟,已然高出了许多修仙者。”
    兰赋手脚勤快,闲话几句便收拾好了许娇河的行李。
    她转身,看许娇河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行礼道:“我再去为您拿套新的茶具,您先休息片刻。”
    ……
    兰赋退出去后,房间重归寂静,露华又迟迟未归。
    许娇河卸掉素衣和钗环,靠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平时明澹所到之处,总会伴随着鹤群纷飞鸣叫,怎的到了他自己的地盘,却安静得仿佛雪覆天地、无人之境?
    她的疑问没有找到答案,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沾到枕头几个呼吸来回,便陷入绵长酣甜的梦境。
    梦里是她刚刚搬到云衔宗的两年,那时不知道这场道侣骗局的真相,满心欢喜不用被嫡母强迫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又能与灵力高强、俊美无匹的夫君开始新的生活。
    她花纪若昙的灵石。
    使唤纪若昙的徒弟。
    出入前呼后拥,好不风光。
    真正摆脱了卑微的庶女身份。
    噗嗤。
    许娇河在梦里笑出了声。
    ……
    这一觉许娇河睡了很久,睁开眼时分不清具体的时辰,只知道外界的天光大亮。
    她伸手过去,摸索床头的的金铃,打算唤露华进来,却想起此地已非自己习惯的怀渊峰。
    许娇河怔了怔,这两日经历的事情在脑海回放一遍,只觉得精神好了不少,记忆很是清晰。
    她披了外衣,打算去房外看看,大门却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
    并非露华,而是一手端着白粥小菜,一手端着衣物的兰赋。
    她的话语让许娇河体会到怪异,于是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整整三日。”兰赋舒出一口气,“您要是再不醒,我只好去荡心池畔禀告宗主了。”
    三日,这么久。
    分明她脑海里的画面,又仿佛所有事情发生在昨日。
    许娇河倚床半坐,看着兰赋将矮案搬上床榻,放在她的面前,又将托盘中清淡的食物一一拿了过来,心中想起另一个陪自己搬来虚极峰的人:“露华去哪里了?”
    “露华姐姐守在您床边整整两日半,快到天亮时才被奴婢劝动,愿意暂去眠一眠。”
    许娇河点头表示知道,听兰赋询问是否要去将露华叫起来,又快速摇了摇头。
    “那奴婢伺候娇河君用饭。”
    兰赋搬来矮凳坐在许娇河腿边,将大碗中的白粥盛出半碗,又将几个碟子里的小菜分别夹了些放在粥上,递给许娇河道,“您休息的时候,宗主那头来了吩咐,说您体内被魔气渗透过,怕是会妨碍今后的康健,所以宗主希望您每隔三日去荡心池一趟,由他亲自为您治疗。”
    许娇河口里含着粥,含糊说道:“叫宗主如此为我费心,实在不好意思。”
    “您多虑了,无衍道君已去,作为道君的半个师父,宗主有义务照顾好您。”
    兰赋说得入情入理,明澹又如此盛情。
    许娇河没有多想,顺从了他们的希冀。
    兰赋又说:“今天便是第三日,娇河君不如用过饭就去吧?”
    许娇河喝着粥,趁对方垂眼布菜的契机,打量了一眼与自己面对面坐着的兰赋,总觉得她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个久在下位的女婢,反而与明澹那种温柔和缓又不容人拒绝的行事做派有点相似。
    这个念头在她心头转了转。
    她到底没有多想,便说:“好。”
    性格娇惯的许娇河如此好说话,着实让兰赋欢喜。
    见许娇河吃得正香,退后几步站起,抖开另一个托盘里洁白轻盈、散发着冷月般辉芒的衣袍说道:“这天蚕百羽衣是宗主百年前从一秘境中得到的异宝,有润泽神魂、安身定心的功效,宗主特意开启宝库为您找来,娇河君这些天就穿上它,能够温养您的身体,让治疗事半功倍。”
    “可是我正在为夫君服丧……”
    “无碍,天蚕白羽衣能够模拟任何衣衫的形态,您穿上它后,用意念将其变换为素衣即可。”
    话语微顿,兰赋用指尖点了点额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娇河君,奴婢听说无衍道君曾赠您一把亲手铸成的剑,若您前往荡心池,还请不要佩戴为好,剑主杀性,会冲撞荡心池的上清灵气。”
    第17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十七天
    许娇河想,兰赋的说法没错。
    毕竟自己的夫君除了容貌实力出众以外,那第二次人魔大战中斩魔族者万的血腥功绩也让人胆寒。
    屠戮的生灵多了,锻造的剑就会形成杀气。
    这是许娇河这个修仙门外汉都知晓的常识。
    再者,她已然身处虚极峰中,料想这短短的来回,也不会横生变故。
    出于对明澹的信任,许娇河随手解下柳夭,跟随兰赋穿过法阵,前往位于后山的荡心池。
    她头回造访此处,只见万仞悬崖峭壁间,云遮雾绕,寒气四溢,成群的白鹤或栖息或翱翔在山峰周围——一个方形的洞口镶嵌其中,旁边的黢黑石壁上,刀凿斧劈三个飞白大字作为示外的名称。
    说是荡心池。
    怎么瞧着是个洞?
    许娇河心头腹诽,又被打断:“娇河君,宗主下令让您独自进入,奴婢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兰赋的话令许娇河睁大眼睛:“那我要如何上去?”
    “您且仔细看,那云雾之间已经生出了一条路。”兰赋向前一步,与许娇河并肩而立,边说边用手指向某处给她看,“这条路也叫天梯,是宗主模拟飞升成仙的那条天梯用灵力化成的。”
    许娇河顺着兰赋指的方向看去,是有一条半透明的阶梯状道路朝着悬崖的这头延伸出来。
    说是道路,显然唤作桥梁更为合适。
    拱形的式样,又窄又陡。
    后山比明澹的虚极峰稍低,桥梁在两人的观望中节节升高。
    许娇河怕高、怕黑又怕冷,瞧了这些已经两股战战,待阶梯升到自己脚畔,才发现两侧没有任何供人扶握的保护装置,只有大概一人多宽的台阶,供她向下行走。
    灵力搭建的半透明台阶下方,空谷万丈,风声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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