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我的,”赵声阁看他迟迟不按电梯键,就自己出手按了b1,看他还回不过神,沉声问,“你走不走?”
    他眉头一蹙,气势极盛,令人压力倍增,虽然表面上情绪依旧沉稳,但卓智轩觉得他其实已经在发火了。
    卓智轩没怎么见过赵声阁发火,所以麻溜地关了电梯门。
    赵声阁亲自开的车,很稳,但卓智轩还是默默地拽紧了安全带。
    他都不知道,赵声阁这么有涵养的人,还有当路霸的潜质。
    事关陈挽,卓智轩问题很多。
    赵声阁言简意赅去头去尾说了几句今晚徐之盈来汇报的事,但卓智轩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赵声阁要和他去这一趟。
    面对对方十分不解和充满怀疑的眼神,他正经严肃地解释:“白鹤堂毒瘤余孽生事,具体的细节要问陈挽才知道。”
    卓智轩立马了然,那些人想挑这种时候砸赵声阁的场,赵声阁怎么可能任他们蹦跶。
    这个解释算得上逻辑严密,情理自洽,卓智轩默认了赵声阁一同前往的理由,然后在心里默默怪罪赵声阁。
    陈挽是天降横祸无妄之灾,他是罪魁祸首,于情于理赵声阁的确都应该来这一趟。
    迈巴赫在环海大道上极速飞驰,两岸的夜海一望无际,唯有车灯的光亮,像心头那股无缘由的情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直至——冲破黑夜。
    病房。
    陈挽被护士在额角、手臂和肩上分别缠了面积不小的纱布。
    “阿挽!”
    “我说了我没一一”陈挽顿住,微睁大了眼,确定来人后才不太确定地开了口,“赵先生?”
    赵声阁没见过受伤的、如此狼狈的陈挽,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才点了头。
    陈挽刚刚还质疑医生对他轻微脑震荡的诊断,现在又觉得自己不但脑震荡,还心跳失常,还异想天开。
    不知道为什么,赵声阁进门后就一直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
    陈挽觉得自己被看穿了表皮,看透了魂魄,输液的针口渐渐隆起,他嫌弃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有碍观瞻,不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赵先生怎么来了?”
    赵声阁没能马上回答,他能对卓智轩说是因为徐之盈和白鹤堂,但他不能对陈挽这么说。
    他不说,卓智轩就帮他说,实话实说:“徐小姐说你救了她,那群人是白鹤堂的漏网之鱼。”
    陈挽内心倏然平静下来。
    是这样。
    他沉溺于见到富士山的惊喜,所以险些忘记自己救的是徐之盈。
    陈挽忽然为自己刚才冲昏头脑和自作多情感到一点难堪。
    不是难堪在赵声阁会为徐之盈亲自来这一趟,而在于他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一层。
    赵声阁为徐之盈来是应该的,但陈挽不应该想不到。
    想不到,就证明他的潜意识里依旧抱着见不得人的妄念和丑陋阴暗的心思。
    这严重违背陈挽的意志和原则,这才是最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的。
    陈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道德感高的人,坏事狠事脏事都做过很多,他的双手早就不干净了。
    但是这一刻,这种自我谴责和厌恶已经超过了赵声阁有婚约这个事实,甚至有那么几秒,陈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不敢面对赵声阁,更无法面对他自己。
    陈挽太难受了,身体伤痕累累,但真正把他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道德上的负罪感。
    赵声阁不明白为什么陈挽看向自己的眼睛失去了一些光彩,大概是因为受了伤,他没有平时那样无懈可击,赵声阁隐约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惋惜和决绝。
    不知道惋惜是那么,不知道决绝什么,但就是好像有什么要从这一刻流逝掉了,永远地流逝掉了。
    赵声阁极其罕见地生出一点微妙的恐慌,心脏被抓了下,依旧找不到源头。
    陈挽是因为他才遭受这些无妄之灾,徐之盈遭这个劫并不算无辜,海市有句话叫“食得咸鱼抵得渴。”
    徐家和赵家联手瓜分白鹤堂的遗产,她要参与这些刀尖上的利益分配,就应该做好承受相应风险的准备,但陈挽什么好处都没有还受了很多伤,上次鹰池也是,因为赵声阁的刁难,天降横祸。
    赵声阁难得有良心发现的一天,但他几乎没有过探病的经验,所以很生疏,只是走近病床,微微俯身,温和地问陈挽:“你的伤怎么样?那些人有没有带枪?”
    陈挽只当他想了解具体的情况以便追踪敌情,便调整了一下心情,正色起来,说了一些当时的细节:“没带枪,但应该带了凶器,或者车上有货,我注意到两辆a67吉普的尾箱都很压地,而且是原装车,没有车牌,这样的车一般用于非法越境。”
    “……”赵声阁抿了抿唇,目光很慢、很仔细在他脸上、手上的每一个伤口流连,说,“你观察得很仔细。”没一句是他想知道的。
    “……”陈挽觉得对方的表情好像不是很满意,但他这他已经是他在那样混乱危急的情况下所能记得的全部了。
    陈挽张了张口,不知道再应该说什么,他到处是伤穿着病服面色抱歉的样子让赵声阁心里生出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促使他要尽快地、果决地做点什么,但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理成章身份和立场,他的神色比平时诚恳真实:“陈挽,他们是冲我来,牵扯到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和我开口——”
    “赵先生,”陈挽很轻地叫了他一声,赵声阁就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
    赵声阁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目光里甚至含着一点鼓励,好像希望陈挽多说一些一样。
    陈挽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心理素质和心态都很强,包括今天晚上他其实也一直没觉得身体上有特别疼的地方。
    被吉普猛烈撞击磕到额头不觉得疼,手臂压到车窗流血不觉得疼,看着徐之盈走向灯火璀璨的大道也觉得还可以忍受。
    但赵声阁这一趟特意前来的代为看望和感谢让他觉得心脏很深很软的位置裂开一个窟窿眼。
    开始的时候血液只是平缓地流出,后面慢慢变得浓稠和汹涌。
    因为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赵声阁来是代徐之盈来的。
    代她来问清楚状况,代她来和陈挽说谢谢,代她来善后还陈挽人情。
    理智上他的头脑在疯狂叫嚣发出警告,警告他立刻马上终止这种“不道德”的痛疼,但生理意义上无法停止,他的脑子快要被撕裂,分裂出两种人格。
    那种疼痛很后知后觉,但非常清晰深刻,不过陈挽面不改色,像以往一般温和地微笑着说:“谢谢赵先生,我没什么需要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赵声阁的心脏仿佛突然被人攫了一下。
    而那种他从未体会过的、不捉摸的东西在以更迅速的速度流逝。
    陈挽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像从前一样客气、礼貌、善解人意和避之不及,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没有吗?”赵声阁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只是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相处,希望对方知道他其实也是很讲道理、有一些人情味的人,“总归是害你受了伤,是我的责任,你应该得到补偿和感谢。”
    陈挽就说:“不用,徐小姐已经谢过了。”
    第32章 不用怕我
    赵声阁皱起眉,说:“她谢她的,我谢我的。”
    “这是两码事。”
    徐之盈和他之间不存在互为代表的关系。
    大概是因为这在赵声阁看来是要十分郑重严肃澄清的事情,所以他没意识到自己声音沉下去显得有些威严,让陈挽和卓智轩都怔了一瞬。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凝重起来,如有实质。
    又大概是人在受伤时比平时脆弱和混沌,陈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张了张口,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
    赵声阁一直盯着陈挽单薄纤细的身影,甚至觉得对方的手抖了一下。
    赵声阁自己也非常罕见地紧张焦躁起来,但又无计可施,赵声阁长到今天几乎没有产生过这样不受控制的情绪。
    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放缓了语气:“我——”
    卓智轩刚要开口让赵声阁别吓唬人,手机就响起来。
    是谭又明打电话来问陈挽情况怎么样,他本来也想跟过来,但他老子还没走,沈宗年也说一下子走那么多人太扎眼,他才作罢。
    卓智轩也不算添油加醋:“手臂、腿、脸,都伤了,脑子也撞坏了。”
    陈挽:“……”
    谭又明马上说:“你开免提,我要跟陈挽说话。”
    卓智轩开了,陈挽先开口说:“谭少,是我,我这边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谭又明又详细问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说出院了一起出去狮子山团建,给他搞出院派对。
    哄小孩儿似的。
    陈挽笑了笑,说好。
    谭又明瞥到交际场上一抹优雅明艳的身影,眼睛一亮,把手上的酒杯还给沈宗年。
    他自己喜欢八卦,就以为讲八卦也能让陈挽吃吃瓜放松些许:“挽,你知道你救的是谁吗?徐之盈!声阁未婚妻,太岁头上动土,赵声阁不会放过他们,你放心,绝不让你受这委屈。”
    陈挽的头很烫,喉咙像是烧起来,努力调试出正常平静的声音,说:“没关——”
    “未婚妻?”一道沉而缓的男声平静又有些强势地传进扬声器里,“你定的?”
    “……”
    陈挽转过头看赵声阁。
    鉴于他的话很有些歧义,大家都静了一下,卓智轩看了眼陈挽,又转头看向赵声阁。
    赵声阁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
    谭又明哈哈道:“谁敢给你赵声阁定,这不是《海都晚报》写的嘛,”他学足狗仔腔调,“金融巨鳄赵生徐氏长女深夜同现身,疑似赴浅水花园7号湾共筑爱巢。”
    “……”
    赵声阁看了陈挽一眼,陈挽没有在看他,赵声阁淡声嘲谭又明:“你亲笔写的是吧。”
    谭又明就又大笑。
    卓智轩觉得自己已经算得是他们比较亲近的朋友,但依旧看不出这两个人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以前他们出去也从来没有聊过这方面的话题。
    或者这种事赵声阁只会跟沈宗年说。
    他可以不清楚真相,但他知道有人肯定想知道。
    卓智轩故意大声说:“那个《花都新社》也写过,他们的记者有拍到你们一起在西弗登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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