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重看她一眼,含笑道:“卜你这一胎是男是女。”
    阿绣心头一跳,屁股在椅子上不安地挪了挪,面上好奇更甚,道:“卜出来了么?”
    桑重笑道:“逗你玩呢,这种事提前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
    阿绣暗自松了口气,道:“那你究竟在卜什么?”
    桑重道:“我在卜哪里有《隐芝大洞经》的线索。”
    “这也能卜?”
    “怎么不能?”桑重挑起眉,隐隐带着点骄傲,道:“虽然《隐芝大洞经》影响深远,我无法占卜其具体方位,但一点线索还是可以的。”
    阿绣凑过去,一脸谄媚地笑道:“桑郎不愧是柳掌门在茫茫人海里,寻寻觅觅几百年才遇上的奇才,普天之下,除了你,谁还有这个本事?”
    桑重噙着笑,捏了捏她的脸,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比我厉害的人多着呢。”
    阿绣眨了眨眼,道:“那你卜出来了么?”
    桑重闭上眼,微笑不语,像一尊等人贿赂的神像。
    阿绣捧住他的脸,亲了十几下,印得他满脸都是胭脂,他才开口,说线索在聊城。
    阿绣道:“聊城虽然不大,但这线索怎么找呢?”
    桑重道:“这是线索,也是机缘,该遇上的时候自然便遇上了,急也无用。等钟姑娘回来,跟她说一声,我们便去聊城。”
    万花深处,明月楼高。
    顶楼的窗户开着,夜风吹进来靡靡花香,烛火摇曳,温行云和钟晚晴一杯接一杯,已经吃光了两坛酒。
    “温阁主,你当真要把这卷经书送给我?”
    温行云点头,钟晚晴满眼狐疑地盯着他,道:“你不想知道我要经书作何用?”
    温行云道:“怎么用都是你的自由,你若想说,愿闻其详。”
    钟晚晴笑了,眼中浮现狡黠之色,语气凄楚道:“其实我是有夫之妇,拙夫十多年前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我为他各处访问名医,受尽风霜,全无起色。前不久,听闻《隐芝大洞经》里有个丹方能救他,故而苦苦寻觅。”
    温行云动容道:“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小娘子这般重情重义,当真难得。”
    他话说得很诚恳,钟晚晴却听出一股讽刺的意味。
    他在讽刺什么?她在春色无边楼对弄珠的所作所为,还是深更半夜,与他共处一室饮酒?
    她若真是个有夫之妇,昏迷不醒对丈夫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因为醒来,难免被气死。
    钟晚晴忍着笑,道:“如此,你还要把经书送给我么?”
    温行云悠然道:“为何不呢?有夫之妇,岂非比云英未嫁的少女更有意思?”
    钟晚晴大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手在桌边扶了一把,指着他道:“禽兽,温阁主,你真是个衣冠禽兽!”
    禽兽也笑了,脸庞在灯下如玉生辉,既不张扬,又难以让人忽视。所谓蕴藉风流,不过如此。
    钟晚晴看着他,看着那双漆黑阒寂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些难过,笑容淡去,道:“温阁主,经书我收下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将来若有用到之处,尽管开口。”
    温行云道:“我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勿要见拒。”
    这经书果然不是白送的,钟晚晴道:“阁主请讲。”
    温行云道:“这附近有个长赢镇,每年十月十五,镇上的百姓要过流火节。我听说十分热闹,敢邀姑娘同去,做我的眼睛。”
    钟晚晴拿着经书,听了这话,不由手软心也软,便答应了。
    回到春晖楼,怕阿绣担心,并未告诉她经书系温行云所赠,只说是自己偷来的。
    阿绣哪里想得到大财主就是温行云,也没有起疑。
    桑重与她们翻阅经书,又发现一页空白,然而这卷经书里也未记载让消失的字迹显现的方法。
    阿绣叹了口气,道:“桑郎算出聊城有经书的线索,我们过去找找,你自己多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
    因为铜雀堂的出现,她对钟晚晴越发不放心,絮絮地叮嘱,像个小老太婆。
    桑重其实不太理解,钟晚晴样样强过她,她何必替钟晚晴操心。
    到了聊城,桑重与阿绣在客店住下,次日去街上摆摊算命。阿绣扮作童子,看桑重给人相面测字,觉得十分有趣,便缠着他教自己。
    长夜漫漫,桑重对着她又不能做什么,便从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讲起。
    数术之学讲的是变化之道,囊括天文历法,太乙奇门,占候卜筮,复杂非常。但桑重早已融会贯通,讲起来便通俗易懂。
    阿绣虽然修为浅薄,头脑是灵光的,学了一个多月,颇有心得。
    是夜沐浴后,只束一个鲜红抹胸,衬着两弯雪白的臂膀,勾着他的脖颈,笑容柔媚,道:“师父,您老这些日子授业解惑,甚是辛苦,让徒儿伺候您,聊表孝心如何?”
    那甜丝丝的一声师父,叫得桑重心头一紧,冒出些怪异滋味。
    他绷着微热的脸,将她按在床上,对着光溜溜的雪臀扇了一巴掌,斥道:“不许乱叫!”
    阿绣扯住他的腰带,笑嘻嘻地撒娇撒痴,缠得桑重衣衫不整,头昏脑涨,胯下也涨,只好施了个定身法,将这小妖精定在床上,扯过锦被盖住春光,整了整衣衫,自去打坐。
    阿绣刀子似的目光钉在他身上,恨得银牙咬碎。
    次早,桑重收到黄伯宗的信,要回一趟清都山,阿绣道:“你回罢,奴在这里等你。”
    桑重道:“你怀着身孕,留在这里,出了事怎么办?”
    阿绣忽然有些烦躁,愈发不想跟他回去,道:“奴又不是小孩儿,自己待一会儿,能出什么事?”
    桑重道:“这里虽是俗世,难保没有周鑫那样的无赖,万一遇上了,岂非不妙?”
    阿绣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当奴是好欺负的?周鑫那样的无赖,就算没有你和月使,奴一样能对付!”
    桑重一心为她好,见她好心当作驴肝肺,一味逞强说大话,心中不快,拿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道:“那我走了,这锦囊里有几道符咒,你带着防身。”说罢,飘然而去。
    阿绣闷闷地坐了半晌,见天黑了,便走出客店觅食。
    城隍庙附近的饮食摊最多,卖熏鸡的,卖汤面的,卖蜜饯儿的,一个个挂着灯笼,照着幌子。
    阿绣在一个馄饨摊坐下,要了一碗热气腾腾,清汤上漂着葱花的羊肉馄饨,加了两勺辣子,吃着吃着又想起自己的假身孕,再过两个月便瞒不住了。
    该死的桑重,任她百般挑逗,就是不入港,定力好得不像男人。
    阿绣满脸怨愤,张开红口白牙,狠狠地咬住一只馄饨,连皮带肉整个吞入腹中。
    发现真相的桑重会作何反应?他那样骄傲的人,岂能容忍别人欺骗他的感情?
    阿绣越想越心慌,胃口全无,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起身离开馄饨摊。
    却见一个两鬓花白,长须飘飘的道人,也摆了个算命摊儿,一名身穿桃红短袄的女子正坐在椅上,让他相面。
    阿绣走过去,细看那女子,生得倒是标致,但依照桑重所教,分明是大祸临头的面相。那道人却满口吉利话,哄得女子眉欢眼笑。
    道人又道:“小娘子写个字罢。”
    女子便援笔,在纸上写了个朱字。
    道人道:“小娘子贵姓?”
    女子道:“免贵姓王。”
    “可曾婚配?”
    女子点了点头,道人堆笑道:“恭喜小娘子,贺喜小娘子,王加朱正是珍珠的珠,小娘子不日便有怀珠之喜,且定是个冰雪聪明的麟儿。将来母凭子贵,风光无限啊!”
    王娘子喜不自胜,拿出一锭银子酬谢,告辞去了。
    阿绣悄悄地跟着她,走到一座宅院门首,见她进去了,便隐匿身形,坐在屋脊上守着。
    朱,大红色,结合写字之人的面相,本该是血光之灾的意思,且就在今晚。
    这是阿绣的判断,但她毕竟是个初学者,缺乏经验,信心不足,不确定这番判断是否正确,便想等一个答案。
    漏下三鼓,王娘子一家人都睡了,只剩檐下两盏羊角灯孤零零地亮着。又等了半个时辰,四周愈发安静,阿绣双手托着脑袋,有些犯困。
    一阵疾风骤起,院子里的树木沙沙作响,乌云遮住了月光,风里带着腥气。
    阿绣精神一振,睁大眼,昏暗中隐约看见一个散着长发,身穿白色中衣的女子被风摄在半空,往西南方向去了。
    是王娘子!阿绣旋即化风追了过去。
    聊城县西南边有一片湖,叫作赤心湖,湖里有个千年蚌精,贪淫好色,常在山东地界走动,看着美貌女子,便尾随至家,记下地址,夜里来偷人。
    这孽蚌前不久在潍阳县偷了个女子,带回来玩了几日,又看上了王娘子。
    他给昏迷的王娘子喂了避水丹,喜孜孜地夹着她进了湖底的洞府,正欲享用,身后响起一把女声,冷冰冰的,却很悦耳,道:“孽障,放开她!”
    蚌精转身,只见一个比王氏标致百倍的美人,拿着根碧绿莹亮的鞭子,俏生生地立在门口,不由两眼放光,淫笑着作揖道:“不知仙子光降寒舍,有失迎迓,恕罪,恕罪!”
    阿绣冷笑着一挥鞭,霎时间满室鞭影,碧光闪烁,水声激荡。蚌精拿出一根纯银打造的狼牙棒,只挡了一下,四百五斤重的狼牙棒便断成了两截。
    原来阿绣手中这根鞭子叫作碧落,乃是天界的法宝,威力非凡。
    蚌精大惊失色,左闪右躲,背上还是着了一下,登时倒在地上,痛得浑身痉挛。
    阿绣走上去使劲地踢他,踹他,将满腔郁气,烦躁,不安,都发泄在这该死的蚌精身上。
    “我把你个无名的孽畜,狗杀才,只会欺负女人!我今日非叫你知道女人的厉害不可,臭男人,不就是多长了个把儿,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姑奶奶想伺候你!”
    蚌精被打得奄奄一息,显出原形,黑绿色的壳碎成了粉末。
    阿绣在软乎乎的蚌肉上又踹了几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这才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
    第五十一章 再见情敌戏难演
    霍砂头戴唐巾,穿着一件玄色绉纱长衫,双臂环胸,倚门看着她,眼神带着一点戏谑。
    阿绣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霍砂道:“教我扎纸鸢的师父有个外甥女,日前被妖怪抓走了,一家人急得要命,我看不过去,循着妖气找到这里,你呢?怎么没和桑重在一起?”
    阿绣扭头看着王娘子,道:“他有事回清都山了,我见这妇人被妖怪掳走,便来救她。你要救的人想必在里面,我们一起找找罢。”
    待要站起身,左脚踝一阵钻心的疼,阿绣哎哟一声,又坐回去。
    霍砂道:“你怎么了?”
    阿绣拧着眉头,挽起裤脚看了看,道:“却才太用力,脚好像扭了。”
    “你也忒不济事。”霍砂走到她面前,一撩衣摆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摸了摸,道:“不严重,我帮你接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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