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台,近千处参差错落的小院里,接连不断响起疏落的脚步声。
    今夜委实不太平,不少仙门弟子连觉都不睡了,推开窗,看热闹。
    云镜上,消息一条一条飞快往上刷。
    “大半夜睡得正香呢,有人来拍我的门,说松云庭有刺客闯入杀了很多人,杀了就杀了来问我干什么啊又不是我杀的!刚梦到自己问鼎剑尊迎娶江梅引,人在合籍大典上磕头呢吧唧一下把我吵醒了,城主府我杀了你们!!!”
    “年轻人,有梦想。”
    “年轻人,有梦想。”
    “……”
    “这才第二天,哪位那么丧尽天良,第二天就惊动城主府啊。云镜排行也没变化啊,他图什么呢。”
    “刚打完工回琉璃台,琉璃台四个门每个门口都围了一堆铁骑,本来想偷偷溜进去的,结果被抓住了,他们看我是练气,修的还是卦术,就把我放了,他们是不是在侮辱我呜呜呜。”
    “是,建议你自己走到城主府大牢里,保全卦修尊严。我们卦修,就算是死!也不能被人当成废物!”
    “那我是废物。”
    ……
    云镜上早已闹翻了天,春水城里,到处都是提灯的巡守的痕迹。
    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台上,江梅引懒洋洋倚着石壁坐着,他意兴盎然看热闹,心想这一届仙门大比可真好玩儿。
    “我们、我们要回去吗。”应鹊河战战兢兢开口。
    他看着刚刚追他的巡守出现在琉璃台里,心里慌乱,恨不得找个密道钻进去躲着。
    容仪章侧眸,指尖拈棋子,轻轻点了点应鹊河的手背,以示安抚。
    “松云庭出事,琉璃台被封,”她居高临下望着春水城里稀疏的光点,语气飘渺如风,“今夜所有不在自己院子里睡觉的人,都是他们的怀疑对象,我们先回去吧,不必自找麻烦。”
    江梅引摩挲着手中的橘子皮,目光落在应鹊河手背上,挑了下眉,什么都没说。
    蔺浮玉也开口:“公主说得对,先回去吧,玉牌的事明日再说。”
    蔺浮玉发话,简端和蔺轻梨自然应是。
    他们起身各自离开。
    九天之上明月高悬,容仪章捋了捋披在肩前的长发,照旧一副柔弱神秘的模样。
    走下台阶时,容仪章和应鹊河擦身而过。
    在应鹊河错愕的目光中,公主殿下的眸子空灵如翡,她站在高一阶的台阶上,低头温和注视着他:“你看起来很紧张。”
    “我的卦象告诉我,你今夜会做个好梦。”她言语含笑。
    应鹊河右手攥起,他感受容仪章送到他手心的棋子,心里砰砰地跳。
    那枚棋子沾染了卦修的神秘气息,单单握在手里,就已经足够让他安心。
    应鹊河知道容仪章在安抚他。
    他拱手作礼,尽力使自己不那么局促腼腆,他感激俯首:“谢、谢殿下。”
    言罢,在容仪章轻柔的目光里,融入夜色而去。
    江梅引跟在他们身后,眼帘轻垂,动作散漫,拢了拢衣袖。
    容仪章回头,青绿色的袖摆在风中招摇,她歪了下头,细眉弯如柳梢:“江江,走了。”
    江梅引跟上去,和她并肩:“你们认识?”
    公主殿下望着星河潋滟的夜空,轻言细语:“或许吧。”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说着,语气带了点怀念。
    走下高台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容仪章垂首,自高台向下俯瞰,视野内,出现一处带水池的院落,一行巡守提灯佩剑,敲响了院门。
    容仪章不知道蔺绮会如何进来。
    但她真切期盼,城主府的人抓不到蔺绮的把柄。
    毕竟,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把生符改成这样。她不想死,蔺绮刚好有本事救她。
    一阵风过,容仪章收回思绪,发现江梅引一直在看她,公主侧眸对上他的目光,莞尔:“怎么了?”
    “你知道闯松云庭的是谁吧,”江梅引啧了一声,言语含糊,不知道在评判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太露可未必是件好事。”
    公主殿下没正面答,她垂眸,抬起手,指尖灵气浮动,现出一枚有星斗虚影浮动的棋子。
    她把棋子塞到江梅引手中,眸光清和:“首席师兄,你也好梦。”
    说完,她侧眸,专心走路。
    江梅引觉得她这样喊就挺不正常的,偏偏他就吃这一套,江梅引拈了拈棋子。
    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谁让她是公主殿下。
    **
    “叩——”
    清脆而规律的三下敲门声。
    姜拾站在蔺绮暂住的屋子外。
    按理说,搜查琉璃台本不必他亲自来。
    凭他的修为地位,应当去松云庭地下的蚀金窟,这个事发之地。
    但城主特意吩咐,要他带上一队人马,亲自来搜蔺绮的屋子。
    姜拾对蔺绮有点印象,记得这里面住着的是个挺漂亮挺乖巧的女孩儿。
    虽然不知道蔺绮为何会引起城主的忌惮,但有城主吩咐在前,他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在门外安静站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侧眸,给手下打了个眼色,一队人纷纷按剑,姜拾正欲破门,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谁啊,”少女脸色苍白,披着一身鲜红氅衣,她睡眼惺忪,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见到门外十几个佩剑的巡守时,她眨了眨眼睛,怔了一会儿,“怎么了。”
    眼前少女眉心隐隐染上躁郁,一副睡眠被打扰的模样。
    姜拾按下心中猜疑。
    他执剑拱手,温顺解释:“搅了仙师大人安睡,小人亦十分愧疚,只是,今夜有歹人闯入松云庭,杀了不少人,也抢走了松云庭里价值千金的珍宝,我等奉城主之令,协助松云庭搜查贼人。”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红衣少女掩唇,清润漂亮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她微微蹙眉,即使是生气,声音也软软的,“太过分了!”
    她似乎刚睡醒,长发未束,慵懒垂散,鲜红袖摆顺风而起。
    她垂眸,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神微眯:“不过……你怀疑此事是我仙门弟子所为吗。”
    第66章
    姜拾握剑的手微颤。
    红衣少女的语气很温和, 调子也懒懒的,像是话家常,但言语之间, 很明显能听出她的不满。
    姜拾在此时, 深刻体验到了什么叫泥人儿也有三分气性。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漂亮姑娘, 也能说出如此不耐烦的表达。
    “什么话,仙师大人误会了,”姜拾连忙找补,“从琉璃台到城主府, 每一个院子,无论是诸位仙师下榻之所,还是春水城子民居处, 我等无一例外都要搜查。”
    “诸位仙师是春水城的恩人, 我等怎么敢无端怀疑仙师。”他语气颇敬重。
    蔺绮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假话。
    不止这句是假话, 杀凡人、夺珍宝, 也是假话。她可是姐姐养大的, 才不会做这种下作的事。
    但她自然不会拆穿这些谎话。
    蔺绮侧倚着门框, 懒洋洋拢了拢鲜红氅衣,她学着化神少年素来的矜贵模样,高高在上审视了姜拾一番。
    半晌,她扭过头轻轻哼了一声, 勉为其难道:“好吧。”
    “谢仙师大人体谅。”姜拾语气谦卑。
    蔺绮审视姜拾的时候,姜拾亦在观察她。
    城主说,贼人闯入蚀金窟时, 正遇上那位大人苏醒, 那位大人绝不会让贼人轻易逃脱, 贼人离开时, 身上必然有伤,或者中了毒。
    而蔺绮……
    此时正值深夜,夜色昏暗,姜拾只能借手下人的提灯,依稀辨识蔺绮的状态。
    红衣少女侧倚门框,微垂首,清润的眸子里睡意朦胧,好似浮了一层湿漉漉的薄雾。
    她脸色苍白,唇色很淡,面容带倦色,像是困了。
    夜已经很深了,再过些时辰,天就该亮了,这种时候被人吵醒,困倦也是常事。
    还有一种可能。
    ——她中毒了。
    姜拾敛眉,眸光晦暗,心中自有揣测。
    他寻着由头跟蔺绮攀谈,借机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眼前的红衣少女却半点中毒的狼狈模样都没有,呼吸均匀,稳稳倚着门侧。
    如此拖着也不是法子,姜拾敛眉,拱手道:“时候不早了,仙师大人早些歇息吧,今夜惊扰您安眠,白日小人再来请罪。”
    蔺绮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摆了摆手,道:“无妨。”
    她走进屋子,姜拾很贴心地帮她把门带上了。
    没一会儿,门外稀疏散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屋子里,蓝衣少年在珠帘后站着,注意到门被关上,他挑眉:“你……”
    “唔。”蔺绮忽而欺身上来,少年瞳孔一缩,他闷哼一声,后背抵住衣柜。
    漂亮小猫捂住他的嘴,少年口中的话被迫吞下。
    此时,无边夜色静谧幽深,昏暗中,林清听几乎能听见蔺绮细微而缓慢的呼吸,红衣少女身上带着淡淡的梨花的清香。
    她轻掂脚尖,下巴抵着少年肩窝,嗓音温温软软,声音很小,近乎春日花树新芽上掠过的风:“姐姐,陪我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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