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绮微怔。
    “师兄,我错啦。”漂亮小猫声音软下来,认错态度良好。
    蓝衣少年薄唇紧抿,心脏砰砰跳,目光不自觉落到蔺绮身上,漂亮小猫手微攥着袖管,抬眸看自己,嫣红唇瓣上尚留橘子的汁水,湿漉漉的眸子里流出些许笑意,她扯扯他的霜蓝袖摆,糯糯喊:“姐姐。”
    少年侧眸,舔了下唇角,长睫微微颤抖。
    “不要撒娇。”少年说。
    蔺绮又笑了一下,笑音软糯,她拿过少年手中的橘子,挑了瓣干净的,喂到少年唇边,眸子乌黑明亮:“我没有撒娇呀,我只是不想姐姐生气。”
    少年微微出神,喉咙一滚,把橘肉咽了,待反应过来后,耳尖泛起一层浅浅的红,他恼羞成怒:“不可以这样。”
    蔺绮长睫扑闪,她轻歪了下头:“姐姐?”
    蓝衣少年拎着漂亮小猫的领子让她站直,顶着漂亮小猫纯稚干净的目光,他嗫嚅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一个不可以,半晌,他烦闷地甩了甩袖子:“反正就是不可以。”
    蔺绮:“嗯嗯。”
    听见漂亮小猫附和,少年心中愈发郁闷,又不能在蔺绮面前发作。
    他心情复杂,兀自平复了好一会儿,蔺绮这会儿已经绑好长发,红绳一晃一晃的,看起来特别漂亮。
    她去梅花小筑拿丹药,蓝衣少年并没有跟上。
    蔺绮其实什么都没做错,是他心神不宁。
    他最近思绪很乱,片刻间又想,他就不该修逍遥道,还是修无情道好。
    少年临窗闷闷坐着。
    不多会儿,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儿从他钱袋里翻出来,绿裙小人痛心疾首:“不争气,你亲她啊!”
    蓝衣少年袖摆一拂,绿裙小人被打落在地。
    少年懒懒垂着目光:“你懂什么。”
    绿裙小人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灰,不满道:“主动才有未来,是你不懂。”
    少年指尖不经意擦过袖摆,衣裳是极柔软的料子,他又想起漂亮小猫温温软软的手。
    他捏了捏眉骨,愈觉心神杂乱,指尖微勾,一道浅蓝色灵气将到处乱晃的小人扔出院子:“别来找我,找白衣裳去。”
    “去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少年语气清冷。
    第81章
    蔺绮再一次来到了梅花小筑。
    和前几日不同, 现在的茶馆冷冷清清,并没有什么人,蔺绮自然而然地挑了个临窗的好位置, 安静等医修把炼好的丹药送来。
    等待时, 她拿出云镜翻了翻。
    她回去改符之前, 曾经拜托容仪章注意云舒院里的动静,那是江白薇的院子。
    蔺绮对江白薇始终有些介意。
    可是她这些时日一直在城主府的监视下,又一直在忙其他的事,没机会亲自见见那位新娘子。
    蔺绮的目光透过窗外错结的树枝, 望向人流稀疏的街巷。
    一个年轻人站在铁匠铺前,铁匠的火钳沾上他的袍子,白色的衣袍脏了一块, 年轻人面红耳赤和他理论, 弯腰拍煤灰时, 腰带掩映之下, 依稀露出一把冰冷的匕首的影子;
    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楼阁上, 细细擦拭自己心爱的本命剑;
    戴斗笠的小郎君穿过街巷两侧的桂花树, 走进茶馆点了一壶茶,他掀开二楼的帘子,在蔺绮侧后方坐下来。蔺绮侧眸时,正对上那位小郎君窥视的目光, 蔺绮转了转手中的杯盏,眉眼稍弯对他笑了下。小郎君心虚般垂首,避开她的目光。
    蔺绮其实想提醒他, 刚刚他进茶馆的时候, 一枚毒针从他发间掉下来了, 监视人的时候, 还是应当把头发绑好,头发里□□针的尤甚。
    但他既然低头了,她再去提醒,反而多此一举,遂作罢。
    城主府尚白,养的这些修士衣裳也都差不多,都是白衣裳。
    蔺绮看人穿白衣裳,总是会下意识想到姐姐。
    青年一身素白,霜色如雪,明明是很普通的白色,衣料也是最粗糙的麻布,但青年这样穿,蔺绮便总能从这样的穿着上,看出几分如月光般不可侵犯的圣洁。
    “姑娘,您的茶点。”店小二肩上搭一条汗巾,端着一盘刚烤好的奶酥上来。
    瓷盘碰上桌案,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蔺绮捧着茶水温热的杯壁,随口攀谈道:“今天怎么没有先前热闹了。”
    店小二叹了口气,眉心郁结,唏嘘道:“魔潮啊。”
    “魔潮一直不褪,大家都不敢出来了,都躲家里呢,以前也常常有魔潮,但是神灵大人在,那些畜生闹腾几日撞不开结界就走了,没人怕也没人在乎,可是你看看现在,”他努了努下巴,示意蔺绮望城门处看,“裂口啦,也不知道这结界还能撑几日。”
    蔺绮笑问:“你怎么不回家。”
    “我倒是不怕这个,反正天塌了也有高个儿的顶着。”店小二拿汗巾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我就一个混饭吃的杂人。”
    “说来,我还见过神灵大人呢。”他的眸中露出些许骄傲的神色。
    蔺绮略带好奇的注视激起了他的倾诉欲,店小二神采飞扬,像倒豆子一样说起自己寻常人生中,那段并不寻常的经历。
    “就在十几年前,那时候我年纪还很小。”店小二回想旧事,眼睛闪亮闪亮的,他过往的生活如一潭死水,无比平凡也无比普通,只有供台上神灵的身影熠熠生辉,想起这事,他终生难忘。
    他的话像是个遥远的故事:“那时候打仗,死了很多人,姑娘,您知道的,人死得多,就容易生魔物,我家边儿上经常有魔物出来捡人吃,村子里的人一天一天变少,我爹娘愁得头发都白了。”
    “我听说,山上有神,我就想,神那么威风,肯定不怕魔物,我就在自己家搭了个小供台,攒了三天的吃食,攒够几个黑面馍馍供奉上,然后,你猜怎么着!”他看着蔺绮,语气激动起来,“神灵真得出现了。”
    “神灵大人特别好看,漂亮得跟天仙一样,哦哦,祂就是天仙。”店小二语无伦次,伸手比划,“神灵大人收下了我的几个黑面馍馍,我问祂,能不能帮我驱赶魔物,祂说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家周围真得一只魔物都没有!”
    “那时候,很少有人知道山上有神,知道的都是自己造供台,自己供神,但是供奉的人很多都能见到祂显灵,现在不行了,”店小二说到这儿,顿了顿,“姑娘,您应当听说过将军救下重伤中的神灵大人的事,将军,哦不,城主……城主救下祂后,神灵大人现世挡魔潮,将军为祂立起庙宇。”
    “起初还能听见神灵在庙宇现身的传言,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越来越少了,到现在索性没了,神灵大人再也没现身过。”
    蔺绮语调轻软,搭话道:“可能是受伤了吧。”
    店小二叹了口气:“可能吧。”
    他拍了拍大腿,长吁短叹:“我家孩子打小就不信神灵大人,说祂不存在,天可怜见,我真得见过!神灵大人真得是个好神,隔壁村子有人被牛车轧死,我还看见神灵大人落泪了。”
    “我家孩子说,神灵是城主编造出来给自己贴金的,几年前一直有传言,说神灵和城主是挚友、是知交,他说这都是城主传的,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名声添砖加瓦,城主不是什么好东西,”店小二叹了口气,“真受不了这个小破孩子,不过,我也觉得城主……”
    蔺绮听见他说不过,就觉得事情不大妙,城主府的人就在她身后坐着,在这里说城主的坏话委实不合时宜。
    蔺绮笑着请店小二添茶,以打断他的话。
    听店小二说了那么久的故事,蔺绮对春水城那位神灵的印象又深了些,她眸光轻软,摩梭了下杯壁,道:“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想见见那位大人。”
    店小二哈哈一笑,连连说起神灵的好话,没再提城主,没一会儿,楼下有人喊他,店小二止住话头,连忙下去了,离开时还有几分不舍。
    蔺绮拿了块奶酥,并不咽下去,放在口中慢慢咬着,尖尖的小牙磨着奶酥焦脆的酥皮。
    不多会儿,一个穿白金弟子袍的年轻弟子终于出现在楼梯拐角,他怀里抱着一堆瓷瓶,乱糟糟的头发被一根长笄盘起。
    他匆匆走到蔺绮面前,神色明朗,眉眼轻扬,含糊喊了声大小姐,但他口中叼着鲜花饼,声音很模糊,蔺绮并不能听清他的话。
    蔺绮语调温软,轻轻喊了声:“夏师兄。”
    夏颂,丹静峰大师兄,医道天才。
    看蔺绮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那一堆瓷瓶上,夏颂灿然一笑,从芥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他把盒子推到蔺绮面前,仰头把小块鲜花饼一口咽了,笑道:“那么贵重的东西,当然得单独放了。”
    蔺绮把木盒推开,便感到一阵清寒气息,一颗圆润的丹药躺在正中央,在昼光下闪着泠泠荧光,丹药品质极上等,一点瑕疵都无。
    蔺绮把先前应允的灵石都付给他,道:“多谢夏师兄。”
    夏颂笑笑,把灵石都揣到芥子袋里:“得,我走了,我还赶着去城外卖丹药呢。”
    蔺绮轻歪了下头:“城外?”
    夏颂点点头:“是啊,城外,现在玉牌失效,丹药放在城外,就是救命用的,很贵重的,所以价格能翻好几番呢。”
    他抱着一堆瓷瓶,从蔺绮桌上的瓷盘里捞了一个奶酥吃,他单手拿着奶酥在蔺绮面前摇了摇,明明是很锋利英气的长相,但在他清朗带笑的目光下,倒愈发显得柔和讨喜,夏颂倒着退到帘子处,看着蔺绮,扬声说:“这事不能让首席师兄知道啊。”
    在魔潮里卖丹药的事,虽然听起来很正常,但多少带了些坐地起价的意思。
    蔺绮眉眼稍弯,情不自禁笑了下,她颔首。
    夏颂摆了摆手,利落离开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蔺绮把丹药收进芥子里,打算回去画张符喊姐姐来。
    她将奶酥都包起来,只拿了一颗在口中咬着,拿起云镜,脚步轻快下了楼。
    目光掠过云镜时,她看见一条新的传信,是夏颂刚刚发来的。
    夏颂:“大小姐,离你身后那个人远一点呐,不是好人。”
    夏颂:“当然,你要是想杀了他也可以找师兄,除了医术,我毒术修得也很不错。价格好谈,看在同门的情谊上,师兄给你打八折。”
    蔺绮目光轻垂,随意扫过跟着自己的小郎君,轻笑了声,简单回了句:不用了,谢谢师兄。
    她又大致翻了翻云镜,容仪章大概正在忙,并没有回应。
    她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云镜微微发亮,是容仪章在回答她刚刚问的问题。
    容仪章:“我看的时候,江白薇已经不在云舒院里了。”
    容仪章的“草木升灵”以草木为眼,看万物生灵,但她年纪尚轻,修为又浅,并不能将天地间的一切动作全部接收。
    刚学会这门法技时,她常常和草木共感,迷失于天地众生繁华喧嚷,无论何时何地,眼前都只有各种乱糟糟的景象,以至于她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一棵草,到底身在何方,那段时间她精神错乱身心俱疲,也分不清什么是自己看见的,什么是自己借草木之眼看见的,有一次,她借草木看见开阔平地,迈步往前走,却一步迈空,从悬崖上坠下,若非江梅引恰巧路过,她大概就死了。
    所以,容仪章一般都会把这门法技关在识海里,等用的时候再放出来。
    江白薇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开草木升灵,所以不知道江白薇是什么状况。
    云镜上,容仪章的消息接连不断。
    容仪章:“但是我在院子里看见了两个青年模样的人,一个穿白衣裳,一个穿黑衣裳,他们修为都很高。”
    容仪章:“白衣裳那一位身体很差,生得却清艳漂亮,江白薇离开似乎就是他的授意……”
    容仪章把自己这些天在云舒院里看见的,一五一十说给蔺绮看。
    蔺绮看着云镜上的传信,若有所思,情不自禁放慢了步子。
    是姐姐吗。
    蔺绮回想起自己先前路过云舒院时,隔墙听见的细微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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