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阑舟的喜好不难猜,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知晓。
    楚阑舟喜欢去凡间参加诗会,她不喜欢沽名钓誉附庸风雅之徒,但她却喜欢名副其实的诗人,喜欢恪守礼义的君子,她虽然活得离经叛道,但她喜欢好的秩序。
    宴君安曾不止一次悄悄窃喜,可现在,这份欢喜成空,反倒变成了他最嫉妒的东西。
    他是个已经堕落的仙君,早就失了以往固守的礼数,已经丧失了辨别黑白的能力。
    于是他就开始嫉妒起来,嫉妒起曾经的自己。
    修者修心,断不可被外?物所扰,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可他忍不住。
    楚阑舟喜欢的是自己,还是自己伪装出来的外?表,她看自己的时候看的是现在的这个宴君安,还是宴仙君,曾经的那个君子师兄?
    更何况爱意是最容易消散的东西,宴君安本就不知道楚阑舟对自己的喜好会维持多?久。若是她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真面目,会不会就此?抛弃自己。
    再一次丢下自己,再一次自己一个人离开,让自己守着那具枯骨,日日夜夜盯着那座泥塑的神像也再找不到她的痕迹。
    一次一次,一年?一年?,永生永世。
    “你想要什么?”
    宴君安听到楚阑舟的声音。
    他神志处于崩溃边缘,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压根没?有?思索的能力,毫不犹豫就开了口。
    “想殉葬。”
    楚阑舟以为他会说什么话本子里那些不能过审的场景,却看到宴君安神色空茫,语调极轻:“想殉葬。”
    楚阑舟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什么?”
    “你和我两个人在一起,埋在一个地方,百年?之后,骨灰混在一处,再也不分离……”宴君安一边轻声叙说,脸上还带着恬淡的笑意,好想他描述出来的场景就是他能构想出来最浪漫的画面一样。
    她之前也听宴君安说过,当时只觉得他疯得厉害,却没?想到他居然真有?这个想法。
    可修者的□□皆为灵气?所化?,等他们死后灵气?归于天地,就连灰烬也剩不下,哪里会有?什么骨头。
    魔尊也是一样的,楚阑舟就是把体?内的灵气?转成了魔气?而已,其运行原理?和正常修者也没?什么不同。
    宴君安自己也是个修者,还是个修为不错的修者,他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才对。
    楚阑舟有?些疑惑,魔气?也因此?停滞下来,可楚阑舟不动,宴君安却不会如她所愿停下,很快,灵气?占据了主导。
    楚阑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卷进了漩涡之中。
    宴君安是真的疯得不轻。
    灵力毫无章法,跌跌撞撞填充着她空空落落的灵府,甚至还妄图驱赶她体?内的魔气?。
    可魔气?早与?楚阑舟共生,又?怎是他能驱赶的掉的。
    一来二去,楚阑舟委实受了好大?的苦楚,可这种感受又?不是疼,怪得很,奇怪的感觉溢满身?上每一个孔窍,让人不免沉醉在其间。
    之前楚阑舟听系统告状的时候说过,这种修行方式很容易上瘾。
    她当时还不明白系统的含义。
    可如今她知道了。
    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到极致,细细密密的痒意伴随着慵懒感,传导入整个心脏。
    原来这就是上瘾。
    楚阑舟分不清是这种事情让她上瘾,还是宴君安本身?。
    可宴君安也着实蛊惑人心,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养出来的,还是穆家那些药人都如此?。
    不,只是宴君安。
    能让她心动的,只能是宴君安。
    楚阑舟思绪繁乱,眼角溢出一滴迷惘的泪水,被宴君安轻轻吻去了。
    像是陷入了沼泽之中,楚阑舟手软脚软,什么也推不开,乱七八糟与?宴君安的五指交缠。
    楚阑舟看着他们交叠的双手,忽然想起了宴君安当日的话。
    真像是私奔啊。
    他们一起牵着手,仿佛就能穿过丛丛阻碍,到达一个所有?人都干涉不到的地方。
    可他与?她又?能逃到何处呢?
    悯川还是关外?,还是更远的地方?关外?煞气?潜伏在暗处,祸乱四起,百姓民不聊生,这一个个泥沼,前路难行,早就绊住了她的脚步。
    她是楚家人,所以她不能走。
    更何况,她看到了柳明彧抄录给她的书。
    这本书,记录了楚阑舟死后的百年?。
    宴梦川是这本书的主角,他们对抗着四处溢散的煞气?,苦苦抗争百年?,最后终于获得了胜利。
    可哪怕如此?,在楚阑舟看来,他们赢的实在是太艰难了。
    煞气?在悯川四处暴动,哪怕书里没?有?记述具体?场景,也能让人从主角做出的事迹中看出当时场景的惨烈程度。
    煞气?本就不该起,就该从源头消亡,楚阑舟也是因此?,才回到了汴州。
    哪怕她明明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
    可书里的这些人物是活着的,百姓是活着的,他们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情感,这世界上还有?许多?许多?像阿真那样的好大?夫,他们都会丧生在这次煞气?洪流之中。
    煞气?决不能暴动,哪怕她注定死去,也绝不能让这世道沦为那种境地。
    她做决策向来都果决,毫不迟疑,可她今日却有?些犹豫起来。
    计划从知晓煞气?会暴动之时已经订好了。她生来背负着楚家余下的职责,更何况她向来不畏惧挑战,也不害怕牺牲。可她可以舍身?取义,那宴君安呢?
    宴君安就爬在自己身?上,疯疯癫癫的,可怜极了。
    楚阑舟听说悯川曾经有?旧俗,以前的一些君王会在死时让自己的嫔妃殉葬。
    生同衾死同穴,仿佛这是浪漫,可楚阑舟只觉得这个习俗毛骨悚然。
    自己难道真的忍心让他与?自己陪葬吗?
    楚阑舟自问不舍得。
    可要真放他一个人离开,楚阑舟又?觉得不爽。
    她无法解释自己不爽的原因,只能勉强按耐下来看向宴君安。
    他胸前的金铃晃来晃去,不时露出颈间的红痣,看上去又?色气?又?勾人。
    可楚阑舟却觉得有?点碍眼。
    她舔了舔嘴唇,下了决定。
    ……
    宴君安察觉到胸前一凉,这点凉意唤回了他的神志,他低下头,看到楚阑舟跟个狗崽子一样,还在试图咬他的衣领。
    偏偏一双眼睛又?要偷偷看他,眼眸中透着狡黠,占有?欲彰显无疑,像是猫猫志得意满巡视着自己的属地。
    宴君安:……
    宴君安差点就要如了她的意。
    但眼下幕天席地,他们就站在一处羊肠小?道上背靠一颗矮脖子树,那是通往汴州内部唯一一条道路,更何况……
    好在仙君神魂稳固,宴君安深吸一口气?,口中默念无数遍清心咒,终于勉强将自己的理?智拉了回来,提醒楚阑舟:“这里不可……”
    楚阑舟被打断,不悦皱了皱眉。
    他为何不愿?
    他想为谁守身??
    联想到上次他也是这般反应。楚阑舟表情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宴君安为何不愿意?
    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危险随时都会死去,所以还想着守身?在自己死后好琵琶别抱吗?
    他要去找哪个女修?那个给他告白过的?还是在她百年?沉睡之中,他又?遇见了新欢?
    哪怕知道这应该不是宴君安的想法,但现在的楚阑舟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只觉得心脏如同被狠狠攥住,一股酸意涌上喉头,逼得她牙尖痒。
    楚阑舟警告咬了咬他的朱砂痣:“师兄,可你我现在,可什么都做过了。”
    “你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还未出阁就被稀里糊涂玩了个透彻,就连神魂都烙印上了她楚阑舟的痕迹,哪怕胸前的朱砂痣还在也毫无用处,他们是修者,是要灵修的。
    宴君安一开始还没?有?明白楚阑舟的含义,待想清楚的时候整张脸都红了。
    楚阑舟也会,也会说这样粗俗的话吗?
    可是好刺激啊。
    宴君安脸颊通红,以为楚阑舟还在和他玩之前那个仙君大?人和小?小?魔修的把戏,他羞透了,勉强配合地嗯了一声。
    声音细若蚊蝇,和没?说没?有?区别。
    哪怕是疯掉了的宴君安,这也太超过了,回应一句嗯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可这反应落到楚阑舟眼中就换了个意思,楚阑舟原本还怀疑的目光在看到宴君安这次地反应后被做了个十?成十?,口中力道不自觉加重,待品尝到血腥味才醒悟过来松了口。
    宴君安像是没?感觉到疼一般,脸颊反而更红,还低低喘了两声。
    楚阑舟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生气?还是该笑了,她一把推开宴君安,从背靠着树转成了自己站着:“你既然不愿,不如回你的念虚宗,又?何必和我来汴州?”
    要是不能人道就算了,可……她能感受到的,他并非有?隐疾。
    再迟钝也该察觉到楚阑舟此?时生气?了,宴君安脸色一白,在听到楚阑舟后面的话之后才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也怪他没?有?提前解释,宴君安连忙道:“我是药人,容易看出来,你我二人还未你结契,若去拜会的时候不是完璧之身?,我怕你的家人不喜。”
    楚阑舟一愣。
    修者和凡人不同,凡人死后入轮回道,修者身?死则道消,没?有?魂灵可言。楚家虽有?祠堂,但那里供奉的也只是空掉的魂灯,真正的楚家人早就死在了关外?的煞气?暴动之中,就连聚拢魂魄的机会都十?分渺茫。
    这是修者间都有?的共识,宴君安却像是像对待生者一般对待着楚阑舟的长辈,可见其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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