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五松了一口气。
    谢柔嘉忙斟茶递给他。
    一旁的裴五见状,神色微动,到底没有说话。
    几人正说着话,檀阳先生过来。
    几人寒暄寒暄过后,谢柔嘉向他询问起治疗头疾的方子来。
    若是她能学会,下回就不必麻烦裴季泽。
    檀阳先生轻哼,“方子岂能随便给人。”
    谢柔嘉也觉得有些不妥,“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话音刚落,又听他慢悠悠道:“不过是小裴的媳妇儿,自然例外。”
    众人皆笑,就连裴五都没忍住,唯有谢柔嘉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瞪向罪魁祸首。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嘴角微微上扬,那对含情眸里全是她的模样。
    谢柔嘉顿时没了脾气。
    她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裴温道:“你们回去吧,我去休息会儿。”
    谢柔嘉颔首应下,又叮嘱他几句,这才离去。
    临走前,裴温冷冷看向裴季泽,“若是再欺负小柔嘉,看我怎么收拾你!”
    裴季泽握住谢柔嘉的手,郑重保证,“侄儿绝不会再欺负她。”
    当着裴温都的面,谢柔嘉没有挣脱手。
    待他二人走远,檀阳先生替裴温把脉。片刻后,一脸凝重。
    裴温反而很轻松,“我还能活到来年春天吗?”
    “我尽量。”他一脸不满,但是你得吃药,否则神仙也救不了!”
    *
    谢柔嘉一回到院子里,就甩开裴季泽的手,径直入了屋子。
    裴季泽也跟着进去。
    谢柔嘉瞥他一眼,“你怎还不走?”
    裴季泽道:“我晚些时候再回去。”
    谢柔嘉道:“若是太晚,进城就不大方便。”
    裴季泽抿着唇不言语,可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柔嘉见他不走,起身回了内室。
    他紧跟着入内,拉住她的衣袖,“那我就先回去,晚些时候再回来。”
    谢柔嘉道:“无事不用来。”
    他道:“柔柔那么不想见到我?”
    她道:“驸马岂非是明知顾问。”
    话音刚落,他向前逼近一步,低下头几乎与她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相闻。
    谢柔嘉忙后退,可他却步步紧逼,一直将她逼退到床榻上。
    退无可退的少女跌坐在床上,无奈,“你又想要做什么?”
    他双臂撑在她两侧,低下头用鼻梁轻蹭着她的鼻尖,“我还是想要同柔柔一起回去。”
    他的鼻梁笔直高挺,生得极漂亮。
    谢柔嘉其实从前很喜欢捏他的鼻子。
    如今瞧着倒很想咬上一口。
    可到底忍住了,她冷冷道:“都说不回,我准备在庄园里住到咱们和离。”
    算一算,还有半年多的时间。
    想来那时裴叔叔的身子也养好了。
    “心里头当真无半分不舍?”他轻蹭着她的鼻尖。“殿下昨夜想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无情。”
    “谁想要你了!”
    被他的长睫扫到脸颊的少女不自在的偏过脸,“本宫说了,不过是宠幸一个男人而已。怎么,难道驸马同旁人睡时,还——”
    “我几时同人睡过!”他打断她的话,“裴季泽从头到尾只有殿下一个。殿下昨夜摸了我,须得为我负责到底。”
    谢柔嘉见他如此不讲理,抬起眼睫瞪他。
    他也不躲,与她对视着。
    明明是在吵架,可他的唇不知怎么就落在她唇上,含着她的唇轻轻吮吻。
    待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躺到被窝里抵足而眠。
    “同我回去好不好?”他捉着她的手探入衾被,喘息微微有些急促,“这里是庄园,我不想要在此处草率同殿下圆房,头一回,我想慎重一些。”
    面颊潮红的少女故意气他,“我又不是头一回。”
    果然,他抿着唇不作声,长睫歇落在洁白的下眼睑处,显得格外寂寥。
    “六个月后阿昭就来接我,到时我会同他一起离开。我不是在同你置气。”她伸出手抚摸着他洁白似玉的脸颊,“裴季泽,我知晓这段时日你待我好,可从前的事情,我无法当作没有发生。我们缘尽于此。纠缠来纠缠去怪没意思。”
    *
    裴季泽次日一早才离开庄园。
    离开时,谢柔嘉正在假装睡觉。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道:“去鄂州前,殿下曾答应我一件事。十五日后,我来殿下兑现承诺。”
    谢柔嘉不得不睁开眼睛,“何事?”
    “殿下放心,”他轻抚着她的脸颊,“不是和离之事,亦不需要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说完这句话,他从柜子里取出他那一堆宝贝珠子便离开。
    谢柔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裴季泽需要她做的事情。
    不过既然同和离无关,那么旁的事情倒也不要紧。
    她用完晌午饭又去看裴温。
    裴温正坐在廊庑下,手里拿着一只瓷娃娃,眼底的柔意几乎要溢出来。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模样。
    今日天气好,温暖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给他添了几分柔和之色。
    仿佛间,坐在廊庑下的是一个眉目清隽,满怀爱意等待爱人的少年,而不是一个疾病缠身,骨瘦嶙峋的中年男人。
    她一时看得怔了神,直到对方招呼她过去,她才回过神来,在他身旁坐下。
    他笑,“怎么,同三郎吵架了?”
    谢柔嘉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进掌心里,不知如何答他的话。
    “我都听他说了,是他逼着你嫁的他,”他像是替她打抱不平,“这混蛋,若不是我力气不如从前,非拿鞭子好好抽他一顿不可!”
    谢柔嘉听笑了,从手心里抬起脸,“上回您已经打他一巴掌,也算是替我出了气。”
    他见她笑了,放下心来,“为何不同他一块回去?”
    谢柔嘉只好道:“我做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怕回去人家笑话。”
    他稀奇,“这世上也有小柔嘉会害怕的事情?”
    谢柔嘉低声道:“我上回,骗他们我怀孕。”
    也不知怎的,有些话对着旁人说不出口,对着他就能畅所欲言。
    他缘由都没问,就骂道:“他活该,谁叫他欺负你在先!”
    “裴叔叔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谢柔嘉抿了抿唇,“我还骗他说我怀了旁人的孩子。不止如此,我还养了面首在府里头。”
    “那必定是三郎惹了你,”裴温一脸温柔,“小柔嘉是这世上心底最柔软的孩子,若不是他将你气得狠了,你绝不会如此做。”
    谢柔嘉闻言又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脸颊汇集在下巴尖,一串串往下掉。
    裴温没想到她竟哭了,有些无措,“怎么了这是?”
    谢柔嘉揉揉眼睛,哽咽,“这世上,只有裴叔叔一人觉得我没错。”
    “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比如你娘亲,你兄长,”裴温安慰他,“还有三郎。”
    谢柔嘉不解其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他语重心长道:“我并非为三郎说话,我只是觉得,若是心里还念着,就再给他一次机会。有些人错过一次,就是一辈子。你同三郎,已经错过两回。若是再错过一回,指不定,这辈子的缘分真尽了。年轻的时候为了赌一口气,等到真正失去时,你就会发现,什么都是虚的,都不如握在手里的实在。”
    谢柔嘉瞥了一眼他握在手里的瓷娃娃,忍不住问:“裴叔叔一辈子未娶,是为了她吗?”
    提及“她”,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她嫁人了。只可惜,过得不大好。好在生的孩儿极好,很孝顺。”
    谢柔嘉问:“难道裴叔叔不会觉得遗憾吗?”
    “当然有啊,”他笑,眼底的波纹荡漾开来,“正因如此,我方才才那样劝你。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辈子能做夫妻,是百世修来的,过完这辈子,若是再想重逢,指不定得多少年。”
    谢柔嘉听了若有所思。
    再一转头,裴温已经睡着。
    她怕他着凉,把他推进屋里。
    这时裴五跟着进来,将轮椅上的男人抱到床上去睡。
    谢柔嘉这才意识到,从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如今只瘦得一把骨头。
    他的生命已经开始走向末路。
    谢柔嘉心里很难受。
    裴五替他盖好被褥,又小心地从他手里将那个瓷娃娃拿出来搁到一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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