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在自己的肉身上还能看到这样的表情,也真是有趣的体验呢。
    原本他对于月郎的喜好无感,很多事也随他自由,毕竟他历来对待自己的东西都很宽容和放纵,他最多觉得月郎比较没眼光,但不想月郎现在被他纵容得和他一样越来越傲慢且不服管,那就别怪他了,他只顾自己可不管别人的死活。
    但他没有想到,他以为这只是他对月郎一次小小的威慑,却直接导致月郎做下了想要取代他的行动。
    那是在回到宅邸的某一深夜,月郎竟对他起了杀心,若非他的肉身优先忠于他使他瞬间清醒挡住了月郎的挥刀,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这也让真宙终于意识到,原来这个性格一开始看似比他温和也更为冷静的月郎,根本就不是他的什么另一面,而是以后的某一天一定会伺机攻击他取代他的弱点,是他早就该铲除的——心魔。
    ……
    既然是有害的弱点,那么就应该果决地除掉,即使这个从他这里骗得月郎之名的心魔不敌他之后又缩回到了阴暗之处,他也依然有办法对付他。
    年轻的家主夜雾真宙身穿宽松的白青色寝衣,一脸慵懒又兴味地来到了庭院之中。
    庭院里的那株垂枝樱在月光下散发着妖异的淡粉色的微光,仿若无害惹人怜惜的模样,但只要宅邸的主人走进它,它就能明白他的意图——曼妙的绽放着粉樱的枝条,逐渐将这个男人缠绕了起来,并从他身上一路蜿蜒而下,接着,猛得扎进他脚下的黑影中,从里面硬生生地拖出了一个人,是那被夜雾的家主认为是他心魔的月郎。
    月郎从影子中被抽出来后,整株垂枝樱像是得到了什么最上等的养料那样兴奋着,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真宙,而将月郎双臂展开,将他压跪在地上,紧紧的缠裹住。
    “鉴于你对我不知死活的背叛,单单让你消失,怎么可能让我满足。”而月郎头上传来了真宙凉薄的处置决定。
    “如你所愿,那孩子我也不会放过她的,把她也做成养料你看怎么样?”
    结果,在看到月郎听到他要对那女人下手的后,就一副疯了挣扎又无法出声的模样,于是真宙从容不迫地蹲下来与他对视道:“喔?你不愿意啊。”
    “那好吧,我就不直接杀掉她了,也对,毕竟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孩子。”
    真宙貌似苦恼地想了想:“唔,那孩子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吧。”
    “也是,月郎哪里像我,才不愿意把自己的珍宝和我分享呢。”
    忽然像是有了一个绝佳的主意,真宙高兴地拍手道:“那要不然就让她看清,虽然月郎是一次又一次帮了她又救了她的可爱小妖怪,但其实也只是一个想将她高高捧起,只为了在某一天把她狠狠摔下——”
    “是比一般吃人妖怪还要过分的喜好玩弄人心的妖怪呢。”
    ……
    看着这个该死的男人,被垂枝樱堵住嘴不能开口的月郎狠狠地怒视着。
    对于夜雾真宙来说,他对身为影子名为月郎的他有着绝对的支配能力,就像对于他来说,这般顽劣的,恶劣的,厌恶着爱世,想要伤害爱世所谓他的另一面,和曾被他认作是他必须要铲除的心魔性格真的一模一样。
    当然对于这个心魔他对他也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一样,区别在于他没有将月郎这个名字给他,对他没有任何优待,且一开始就知道他不知是从何产生的心魔。
    但这个心魔总是铲除不尽,就连垂枝樱也无法将他真正吞噬,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总是会出现,尤其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
    他的来历其实很莫名,他也原名为夜雾真宙,准确地说是另一个与这个世界的他完全相反的夜雾真宙,月郎一名也是对他心心念念的母亲为他取下的乳名。
    与这个世界的真宙不同,他的成长根本没有肆意自由受人忌惮,相反,还因为年幼体弱而被诸多限制,符合长老会的人牢牢把控住他的计划。
    那时他虽然是神主新选的家主,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家主的实权,明面上依然是前家主真慎一脉把控着,只要将来他和巫女继承人结合生下子嗣后归认他们这一脉,夜雾一族掌权的就依然是他们对神主大人从古服侍至今主脉。
    于是年幼且体弱的他,孤独地被他们安置到了能与现世相通的地殿神社中生活,看顾他生活的人们对他用着最高级别的态度和敬语,实际上也并不在乎他。
    毕竟他也不可能找神主大人告状控诉什么,因为神主大人自己的力量就已经因为千百年的镇压而一年年一代代式微,神主大人唯一的愿望就只是希望代表他神体的家主能与巫女后人结合而已,他们当然无条件满足,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别的其他,虔诚地供奉着神主大人的他们也有自己的规划,神主大人会谅解他们的。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过着能听见海浪规律的波涛声却从没见过大海,只能独自一人游荡在地殿深处,抚摸着渗水潮湿的溶洞墙壁,幻想着照顾着他的人曾说过的大海那一望无际的蔚蓝模样。
    想起那尚年幼爱世也曾被扔到过这里,和他紧紧靠坐在一起互相取暖,还忍着泪怜惜地望着他说的,月郎好可怜啊,但月郎即便是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成长着,却依然还能那么温柔善良盼望着美好,月郎的妈妈没有给月郎取错名,月郎就和天上的月亮一样。
    月郎你知道月亮的模样吗?
    不知道啊,那我告诉你。
    外面天上的月亮变化可多了,有时圆圆的像白色的瓷盘一样,有时弯弯的像小船一样。
    啊,你是不是小船长什么样也不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等我们出去,我就都指给你看!
    ……
    在月郎被垂枝樱彻底吸收进树干前,月郎看着眼前这个真宙逐渐模糊,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他,不论是境遇还是性格都与他完全相反。
    而爱世却一直都是爱世。
    难道就因为是相反的,所以只要是他喜欢的,他就厌恶么。
    不,不行……不……
    晚风徐徐吹过,垂枝樱的枝条款款温柔地摆动着。
    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作者有话说:
    第186章 真宙·夜雨浸染之椿8
    ◎不要对偏爱着自己的人视而不见。◎
    又是一年春来。
    温润的风徐徐吹拂, 粉色的山樱花瓣点点簌簌落在了爱世的脸上和唇角处,她独自坐在窗边轻闭着眼感受,忽然就回想起了小时候外婆曾对她说过的一些话。
    好像也是在一个这样日光柔和的午后, 就在这个房间里,她揉着眼不甘地呜呜哭泣, 因为什么原因呢, 好像又是因为和别的小孩一起闹矛盾了吧。
    她总是太在意那些孩子对她的不友好了,和在东京的时候一样,似乎他们对她不好就是全世界的人都对她不好, 她好讨厌好讨厌,她最讨厌他们了……
    回来后不论外婆和姐姐们怎么哄她, 她都止不住哭泣,甚至还因她们对她越担心越安慰而越不管不顾地哭闹,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那时见她如此,外婆就逐渐静了下来不再继续哄她了,而是深深地看着她, 似乎带着些叹息的语调对她说了一些话。
    爱世,不要用报复性的行为把自己糟糕痛苦的一面全部倾泻到珍视自己的人身上。
    比起对你并不在意或是低看你对你不友好的人,你要更加珍惜珍爱自己的人。
    不要对偏爱着自己的人视而不见。
    那时, 也许在用力思考外婆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才逐渐止住哭泣的吧。
    ……
    其实她在很小的时候就隐隐能明白, 像她这样的人,愿意真心对她好的人实在太少了,真心不真心的她最能体会得到, 所以她觉得外婆说得对, 她要更加珍视真心对她好的人。
    她不要再去强求那些根本就不喜欢她的人对她的好了, 她不想再从那些人身上来证明自己什么了, 她只需要守护着自己本就拥有的就好了。
    她本该是这样的。
    可在月郎这里,她却没有做到。
    如今想想,她和月郎之间一直都是月郎在为她付出。
    她孤独的时候,他陪着她玩闹;虽然他因为自己是小妖怪不希望她将他的存在告知别人,但在某种程度却也满足了她想独占他,让他只专属于她的心。
    月郎是否是真心对待她的,她其实能感受到,可她却在享受这个真心的过程中一直心怀戒备,一面贪恋这份独属于她的情谊,一面对他又带着潜意识的忌惮。
    因此最后仅仅因为有人说他是妖怪,而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就彻底远离了他。
    将他曾经只对她一人的好,就用一个可能会伤害到她的揣测而全盘否定。
    而她那时虽然因为这段情谊的骤然结束表示遗憾和难受,却也从没有反抗和质疑过,主动佩戴着能够划清他们界限的椿花御守。
    结果呢?
    看她都做了什么,她将这份对月郎的愧疚和对未来的期待寄托到了椿绚和小雨身上,想着没有了月郎,她还有他们。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确是这样做的,毕竟儿时玩伴嘛,不见的话很快就忘记了。
    但她也发现,他们并不会像月郎一样对待她的。
    对于椿绚来说,她只是他身为神职人员不得不肩负的职责,对她并没有本心上的真心喜欢,因此她对他的向往和过分热情只会是他无尽的负担。
    而对于雨来说,她也已经完全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其实早在他们初见的时候他就告诉过她,她在他这边的定位——是他母亲要求的他不得不陪同的麻烦客人。
    甚至在月郎这件事上,也更倾向月郎,仿佛印证了他对她的看法果然是准确的一样。
    所以当她得知他的温泉屋秘密时,他甚至不需要对她多说什么,只需将他原本的面目和态度呈现在她面前,不言,不语,就可以了。
    这样,她就能明白她从前熟悉的所谓的“小雨”从来都只是她自以为的假象,她根本不曾了解过他。
    而爱世自己也清楚,从此以后不能再与他接触了,以及即便这位“雨君”不说她也了解,她不能到外面去乱说什么,因为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也从没有被他们纳入进他们的世界里过。
    有时独自一人的夜里,她开始反省着自己,看她是多么势利的人,她总觉得自己的一片真心错付,可她也没有好好珍惜过真心对她好的月郎。
    同时又期盼着那个在妖异世界里救下她的月郎还会不会再次出现?如果他还愿意,这次她一定会好好珍惜他的。
    爱世缓缓睁开眼,望向远方遍布山樱的山谷。
    可之后的三年,月郎都没有再出现过。
    ……
    爱世要回东京上学了。
    在列车月台上,诚怀着慈爱的目光对爱世说:“爱世,从此之后的人生要自己努力走下去了,外婆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于是爱世忍不住上前紧紧拥抱外婆,不舍地在外婆怀里泛着泪光点头。
    当列车轰鸣,缓缓启动。
    爱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努力向窗边望去,外婆和葵婆婆就站在原地笑着与她挥手作别,最终与她越来越远。
    ……
    对于已经变成美丽得体的华族淑女的爱世,东京的家人们对她喜爱非常。
    也许是还带着某种迫切补偿的心情,爸爸哥哥和姐姐们都极尽呵护着她,她也总是朝气地笑着,用心妆扮着自己,满足疼爱她的家人们期望在重新介绍她的时候收获的都是夸赞的话。
    然后她也顺利进入了为大小姐们专门准备的圣华女校就读,有趣的是她竟然和彰子同一个寮舍成为了舍友,除了彰子以外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孩——美依子和小咲。
    她如今已经不会再去和彰子比较,或是总想压过她什么,毕竟压过了彰子,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厌恶她的人不会因为她压过了彰子就对她另眼相待,也不会因为彰子被她压过而觉得彰子输给了她什么。
    在学校念书的日子就这样简单而规律地过着,学习上因为一直被外婆严格地教导着,她不觉得跟不上或很累。
    能和彰子正常相处但并不代表着她就能和彰子做朋友了,她们就是正常地舍友关系,她关系比较好的是另一个舍友美依子,而小咲因为是受助生,虽然平时性格冒冒失失的很可爱,但保持好的成绩是她能继续留在这里的条件,所以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努力学习。
    她和美依子则经常一起逛街、聊天,以及像路人一样有趣地看着校园里同学们的恩怨情仇。
    原本一切都是平常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有些事相隔太久以至于她又快忘记了。
    直到那天,她看到了一个与月郎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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