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方便的,我派人去吩咐一句便是了。”苏纨道。
    *
    马车上,思夏惴惴不安的将帘栊拉下来,道:“姑娘,咱们不会遇到那个人吧?”
    菱歌心里也没底,可还是温言宽慰道:“咱们买了东西便回去,应该不会遇到什么人的。”
    思夏点点头,道:“还是姑娘思虑周全,许先生既是有名的大儒,不送上一份拜师礼实在是说不过去。”
    菱歌叹了口气,道:“许先生未必在乎这个,我只是为淮序撑场面罢了。”
    那些同去读书的孩子们都带了拜师礼,淮序若是不带,只怕旁人要议论,淮序又是个敏感的性子,旁人只一个眼色,他便全明白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冒风险出来,更不会……用那个人的银子。
    菱歌想着,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荷包,微微一笑。
    这是那人的荷包。
    里面银子不少,也算是这一路上她尽心尽力讨好他的酬劳吧!
    细细算来,还是他占了便宜。不过能从他那样的人手里顺些东西,她对自己很是满意。
    菱歌想到这里,颇有些悠然自得,车里偶尔吹进来一丝风,好像是他在身后揽着她,他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衫,直直扑到她后颈里,激得她忍不住瑟缩。
    还好,思夏心里不安,并未顾得上看她。
    *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道:“表姑娘,棋盘街到了。”
    棋盘街地处京城交通要冲,又是五府六部等庞大中央机构官员的聚散地,是天下商货汇聚之地。
    此处商业繁华,又紧挨着皇城,因此,有不少朝臣将府邸安在此处。
    思夏从马车上跳下来,将帘栊掀开,扶着菱歌下了马车。
    菱歌眯着眼打量着四周,见街对面便有一户人家,门匾上赫然写着“杨府”两个字。
    杨府……
    菱歌问道:“这里从前不是谢府吗?”
    车夫笑着回道:“表姑娘从前来过京城?这可是五年前的老黄历啦!这里从前正是谢府,不过谢少保出事之后,这处宅子便被陛下赐给了杨大人。”
    “哪个杨大人?”思夏问道。
    车夫道:“还有哪个杨大人?正是杨阁老,杨敬大人呀!他为着陛下即位立了大功,入阁做了首辅不算,还得了这么一处好宅子。小的听说,谢家是百年大族,这宅子可是祖宅,里面雕梁画栋的,和仙境一般!只是可惜了谢少保,那么好的人,哎……”
    果然如她父亲所说,天下之人,但凡有些良心,便都是念着谢少保的好的,没人使得苛责他,更没人会叫他“罪人”。皇权可以让一个人死,却堵不住悠悠之口。
    菱歌不说话,只冷冷的望着杨府的牌匾。
    车夫有些没趣,便感慨道:“这人的境遇,真是不好比呐!”
    “京城的百姓,还记得谢少保么?”菱歌淡淡道。
    “那是自然,只是小的们人微言轻,不敢多言。这上头的主子们怎么想,小的不知道,可百姓们都是念着他的好的。”
    那车夫正感慨着,便见杨府里走出来一个男子。
    若说那个人是神祇,那么,这个男子便似谪仙。
    他面容俊朗,神色温和,眉眼蕴笑,风姿斐然,穿得更是讲究,着了一身月白色锦袍,上面纹着修竹云纹,腰上荡着一只琼花玉佩,温文至极,又典雅至极。他站在屋脊下的浓影之中,仿佛占尽了这大明朝的繁华温润,只静静瞧着他,便觉岁月静好,忍不住想要接近他。
    这样的一个人,简直不该在凡世的。
    思夏见菱歌也朝着他看去,不觉问道:“这位是……”
    菱歌没说话,只是眼眸一寸寸的黯下来。
    车夫笑笑,道:“果不其然是杨公子,这天下间的女子见了他,就没有不犯迷糊的。他是杨阁老的公子杨惇,天下人哪个不知道他?”
    “杨惇……就是那个连中三元的杨惇?”思夏大为震惊。
    “那还有谁?”车夫骄傲的说道。
    在大明朝,杨惇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家世好也就罢了,旁人考个状元都足够光宗耀祖,他偏偏连中了三元,简直要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羞愤而死。旁人若是做了首辅,一定不敢要儿子做状元,免得旁人议论他科考舞弊,可杨敬却不怕,因为天下人都知道杨惇的厉害,他若是不做状元,这科考才有问题呢!
    思夏想着,忙回过头去唤菱歌去看,却发现菱歌不知何时已进了临街的店铺,好像对杨惇毫无兴趣似的。
    思夏不敢再耽搁,赶忙吩咐了车夫寻个闲暇地方候着,自己则去寻菱歌了。
    *
    菱歌有些心神不宁,只随便逛了几家店铺,便选定了一套上好的砚台当作给许先生的拜师礼。
    思夏心里思忖着,她许是怕撞见那个人,也就没有多问。
    回到陆府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候了,菱歌去接了淮序散学,又将谢师礼送给许先生,才算了事。
    一进院门,菱歌便见院子里多了好些花草。
    覃秋笑着迎过来,一边接了菱歌身上的披风,一边解释道:“方才府中的管事婆子来说了,因着大公子要回来,府中上下采买了不少花卉,让花匠们来各人院子里安置了,也显得咱们府上花团锦簇的。”
    菱歌微微颔首,随意打量着院子里新植的花,不过是些绿梅、腊梅之类的。秋冬时节,开不了什么旁的花。
    “不是说大表兄要过年时才回来?”
    覃秋笑着道:“听管事婆子的说法,大约是要提前了。”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在菱歌耳边道:“听说陛下要为太子殿下选太子妃了,五姑娘也是人选之一,大公子要早些回来应付着。”
    菱歌道:“原是如此,也说得过去了。”
    覃秋见菱歌对院子里的花草并不感兴趣,便道:“姑娘若是不喜欢这些花,也可告诉奴婢,奴婢让府中人再去采买去。”
    菱歌笑笑,道:“听府里安排就是了,不必麻烦了。更何况,我喜欢的花,寻常也买不着。”
    覃秋问道:“姑娘喜欢什么花?”
    菱歌道:“琼花。”
    “琼花?”覃秋一愣。
    菱歌望着远处,目光悠远,道:“从前喜欢的,现在也没那么喜欢了。”
    第4章 再见
    三日后,天色还未亮透,陆府上下便都忙碌起来。
    菱歌正要送淮序去家塾中,早有苏纨身边的丫鬟来报,说今日家塾要暂停一日。
    “阿姐,那我去寻予和表兄玩了。”
    淮序喜上眉梢,小孩子不用读书,自然是开心的。
    菱歌本蹙着眉,听他如此说,也就舒展了眉头,道:“去吧。”
    覃秋走过来,为菱歌添了件外衫,道:“姑娘进去吧,外面好大的风,仔细着了凉。”
    菱歌没说话,只望着不远处的绿梅出神。
    她记得,那个人说过,他是极喜欢绿梅的,因为绿梅自有风骨。
    真是可笑,所谓风骨,也不过是人的意思。人说花有风骨花便有,说花媚俗低贱,花便当真媚俗低贱了吗?
    她怎么会想到他的?
    菱歌有些心惊,一定是这几日她忧思太过的缘故。
    “姑娘怎么了?”覃秋问道。
    菱歌稳了稳心神,道:“这样大的阵仗,大约是大表兄要回来了吧?”
    覃秋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姑娘不必担心,大公子在外面虽有个活阎王的名号,待家中上下却是很好的。”
    菱歌正要再问,便听得外面吵嚷起来,她的心不觉紧了紧。她在外面做下这样不知廉耻的事,也许瞒得过旁人,她却没有信心能瞒过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陆庭之。只盼着他全然不在乎她这个表妹,更不会去细究她的来历。
    *
    不多时候,便有人来请菱歌去前厅,说是大公子已到了。
    菱歌看向思夏,道:“去五公子那里寻了淮序,让他去前厅。”
    思夏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赶忙应下去了。
    覃秋则随菱歌一道,朝着前厅走去。
    *
    还未到前厅,便见前厅前已站了不少人,各房的人已到齐了,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外,丫鬟、小厮们则远远的站在一边,只等着主子唤自己才敢上前侍奉。
    淮序已到了,乖乖巧巧的立在陆予和身侧,陆予和也是一样,缩着脖子站在陆盈盈身边,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顽皮之态,连大气也不敢出。
    果然,在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面前,小小的人也懂了察言观色。
    陆承仲和陆齐叔携着家眷站在一处,亦是一言不发。
    陆辰安见菱歌来了,便故意别过了脸去,倒是陆予礼和陆盈盈朝着菱歌浅浅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菱歌福身给各位长辈行过礼,便由着苏纨拉着,站在了苏纨身侧。
    苏纨拉着菱歌嘱咐道:“你大表兄虽不苟言笑,可心里却是最疼你的,不必害怕。”
    “是。”菱歌应道。
    苏纨正要再说,便听见陆承仲叹气的声音。
    她赶忙向陆承仲使了个眼色,陆承仲见状,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笑着道:“我昨日书读的晚了。”
    整个陆家谁不知道,陆承仲是个不肯读书的,四十岁才中了进士,虽是户部任职,却对算术、银钱、民生一窍不通,若不是因着陆庭之,简直是朝中混不下去。
    苏纨没好气道:“是了,这些日子你舅父很是用功。”
    这话说出来,连平素里不苟言笑的宋文清都勾了勾唇。
    陆承仲更是羞红了脸。
    菱歌浅浅一笑,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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