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陆隐川的影子,也有夺舍者的疯狂。夺舍者是魔族,他的师尊也是魔族,这是巧合吗?
    谢陵不信,他第一次对夺舍者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看向高台上的陆隐川,低头问墨流光:“他能逃出去吗?”
    墨流光挑眉:“你在开什么玩笑?你看看在座的各门各派,又有谁不是他的敌人?”
    “也包括你?”
    狼崽子的目光黑沉的可怕,他在乎的不是当年的那场大战,他在乎的只是眼前这个自己想救的人。
    墨流光对上他的眼神,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他当然也是仇敌之一,但他有种预感,如果他如实相告,谢陵绝对不会放过他。
    一想到因为这句话,将来会起无数的麻烦和纷争,墨流光就一阵头疼,他倒回椅子上,身体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太麻烦了,我懒得动。”
    在场那么多人,就算没有妖族,陆隐川也插翅难逃,墨流光不介意趁此机会卖个人情给谢陵,他能让妖族不出手。
    谢陵明白他的意思,道:“谢了,我师尊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
    如果他真的是我师尊,他一定留有退路。
    墨流光看着谢陵的侧颜,欲言又止。他想,他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谢陵,当年杀死陆晚夜也有谢道义一份,他和陆隐川之间,有着真正的血海深仇。
    “算了,由他去吧。”墨流光见谢陵全神贯注地观察眼前的局势,满脸担忧之色,默默地把这些话咽回肚子里。
    陆隐川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如果真的把仇恨施加在谢陵身上,谢陵也不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
    随着陆隐川揭开自己的身世,各门各派的声音就没停过。
    御兽宗,红尺素抚..摸着手上的蜥蜴,看向陆隐川的眼神是忌惮也是赞赏。
    “陆晚夜傲骨铮铮,你身为他的儿子,要是不敢承认我反而会看不起你。但你也该知道,你不点破这重身份,我们会敬你,尊你,甚至帮你在天衍宗之间周旋,保你一命。但现在你是魔子,又有如此天赋,我们断然不会放虎归山,你会死。”
    陆隐川颔首:“我知道。”
    “你不后悔?你本该有大好前程。”红尺素颇有几分惋惜,如此惊才绝艳之人却是他们的敌人。
    陆隐川执剑面向天地:“魔族覆灭之时,我才两岁,流落山涧十年,与狼为伍,后被天衍宗寻回。我也曾把这里当成我的归宿,但显然师宗主不这样认为。他需要的是一柄可供天衍宗驱使的剑,就算我贵为九尊之一,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流着魔族血脉的孽种。”
    陆隐川顿了顿,看向红尺素,道:“今日多谢红长老抬爱,但此地已无我的容身之处。不管我说不说出这个身份,我都是死路一条,索性就把话都挑明了,做个明白鬼总好过稀里糊涂。”
    师无为步步紧逼,不给陆隐川半点生机,陆隐川此举,确实像是被逼急了,鱼死网破。
    红尺素混迹大陆千载,并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陆隐川的话也就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玄门新人,对付他这种老怪物可就不管用了。
    “你做事一向自有章法,不可能全无退路。你今日当着天下人的面自爆身份,无非是挑拨我们与天衍宗的关系。”红尺素直接点出陆隐川的用心,他板着脸,神情严肃道:“我承认,你做到了。”
    当年天衍宗发起狩天计划,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云棠。她在魔族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计划的失败与否,按理天衍宗要事无巨细地和各方势力交流。
    可是天衍宗瞒下了陆隐川的存在,这一瞒就是两百多年。两百年,足以发生很多变故。
    在场和红尺素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不会放过陆隐川,也不会让天衍宗含糊过去。
    三尸宗的长老早就迫不及待,阴测测地冷笑道:“红老鬼,别人不知道你,我可清楚的很,但这惜才爱才也得分场合分人。站在你面前的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不想动手没关系,这人我们三尸宗要了。”
    三尸宗的长老祭出一具棺材,看向陆隐川的眼神怨毒。陆隐川从皇城杀到饶河,他们三尸宗的损失比任何一个宗门都要严重。其中不乏重点栽培的弟子和用魔族炼制的尸傀,在陆隐川血洗后,统统成了泡影。
    可以说三尸宗恨毒了陆隐川,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们是彻底没有办法和解。
    有一个三尸宗站出来,后面的宗门开始权衡利弊。
    凌玉尘控制住身旁想要出手的长老,那双桃花眼带着笑意却冰冷至极。他没有开口说半个字,但目的已经很明显,他管不了其他宗门,但魔情宗不许出手。
    他能为陆隐川做的就那么多了,能减轻一点负担是一点。
    长老皱眉道:“圣子,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凌玉尘点头:“此事我自由分寸,绝不祸及魔情宗。”
    长老略显犹豫,但权衡之后还是相信了凌玉尘的判断。
    佛宗,慧明大师也和无尘有了短暂的交流,示意门人不要轻举妄动。
    不断有宗门保持沉默,但和想要杀陆隐川的势力比起来,他们并不显眼。
    师无为振作起来,陆隐川让他骑虎难下,他不杀他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朝雀,我只要他死,至于他是死无全尸,还是被炼成尸傀,我无所谓。”
    师无为隔空对着三尸宗的长老传音,他一甩浮尘,庞大的威亚如同潮水一般奔向陆隐川。
    朝雀适时祭出棺材,放出尸傀,其他不敢放陆隐川归山的宗门也纷纷出手。
    各种力量朝着陆隐川轰来,就算他是大乘期也必死无疑。
    谢陵心头狠狠一跳,奋不顾身地想要冲出去,却被墨流光用蛇尾缠住,困在原地。
    墨流光不出手,也不会看着谢陵去白白送死。
    恐怖的灵力顷刻间将戒律台轰成碎片,陆隐川不躲不避,被灵力所吞没。
    “不!”谢陵痛苦难当,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在脑海里闪回,一时急火攻心,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倒在椅子上。
    其他人不忍地闭上眼,无尘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似乎在惋惜一位天骄就此陨落。
    云棠捏碎了手里的茶杯,碎片扎入手心,她眉心一跳,再难无动于衷,转身看向戒律台。
    那里已被夷为平地,尘土飞扬。别说活下来,陆隐川能不能留下尸体都还难说。
    众人期待的反抗没有到来,陆隐川似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死亡。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废墟上。
    “轰隆!”
    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电闪雷鸣,墨色的黑云从碧空中翻滚涌现,不消片刻就笼罩住众人头顶的天空,天地暗下来,幽光沉甸甸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轰隆,伴随着又一声巨响落下,废墟飞扬的尘土间传来阵阵轻咳。
    那声音细微,但还是被众人铺捉到,雪色清亮的剑光扫清飞扬的尘土,露出其内颀长雪白的身影。
    陆隐川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扫过人群,笑意轻狂:“诸君有多少年没见过大乘天劫?今日陆某特邀诸君共度!”
    第四十一章
    墨云翻滚,天昏地暗。
    陆隐川从废墟中走出,破厄随行身侧,他淡定地掸去衣服上的尘土,身如松柏,不屈不折。
    苍穹之上,惊雷怒号,银龙竞走。天劫在云层中凝聚,云边滚起一点猩红之色,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刚才对陆隐川出手的那些人此刻已经傻眼了,他们惊恐地看着陆隐川,头皮发麻,在这一刻什么魔族什么仇恨,统统都不重要了。
    “破厄剑尊,你冷静点,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
    “破厄剑尊,你要想清楚啊,我们不值得你屈尊降贵,同归于尽。”
    “我们就是些浑水摸鱼的小人物,你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刚才还出手要至陆隐川于死地的人,这会儿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他们中有些人脸色惨白,一脸恐惧地看着头顶上的雷劫,吓的从座位上跳起来,祭出一堆护身灵器。
    师无为和朝雀也是一脸震惊,朝雀更是面色铁青,他们三尸宗修阴气,最怕的就是雷劫。他或许还能凭借肉身和修为在雷劫下扛上一会儿,但尸傀半点都沾不得。雷劫一现,他连忙把尸傀收回来。
    没有出手的宗门同样一阵后怕,劫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修为微末之辈大气都不敢喘,憋的面色青紫。
    谢陵刚才气急攻心,这会儿面色苍白,靠着墨流光的蛇尾,隐晦地看向天上的劫云。旁人是害怕,而他是担忧。
    上一世,陆隐川的修为止步大乘后期巅|峰,一直到他手握大权,陆隐川都没有突破。这一世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你明明是大乘中期,怎么会突然渡劫?”师无为握着拂尘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隐川,始终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大乘是修道者的最后一个分水岭,大乘以下悟道修道,以灵力和道心冲击瓶颈,大乘以上,天地为心,每跨一个大境界就要经历一次雷劫。
    雷劫从三转,五转到九转,对应的就是大乘之后的渡劫期,真君期,显圣期。
    大乘之后,每进阶一步就需要非常庞大的灵力,跨阶进级想都别想。
    陆隐川大乘中期,直接横跨后期步入渡劫,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也难怪师无为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难道是用秘法提升修为,强行渡劫?”师无为对陆隐川的实力再清楚不过,他思来想去觉得是陆隐川为了离开天衍宗,兵行险招,以命相搏:“你可得想清楚了,秘法终究是外力,你现在自散雷云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然等雷云完全凝聚,就算拉上我等,你也必死无疑!”
    雷劫一次只渡一人,在它凝聚到消散的期间,渡劫者受天道庇佑,如果有人对渡劫者出手,就会被雷云认为是蔑视天道,进而降下雷劫抹杀。
    雷劫下的人越多,雷劫的力量就会越强。
    陆隐川没有一开始就引来雷劫震慑,而是在众人出手后才引雷劫,就是为了留住这些人的气息。倘若他不能离开此地,雷劫范围内,这些人也难逃雷劈。
    师无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手不在颤|抖,紧张的神色也放松下来。他的话点醒了其他人,强行提升修为渡劫,看起来唬人,但如果渡劫者抗不过去,其他人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被雷劫吓破心神的众人这才找回点底气,没有那么恐惧。
    谢陵见状,心中担忧更甚,他轻咳一声,压下心头血气,朗声道:“师宗主,你是觉得我师尊会打没有准备的仗?敢问在场的诸位,你们何时见过我师尊意气用事?”
    谢陵不知道陆隐川渡劫是真是假,他往这里面添了一把火,煽动众人没有完全消散的恐惧:“师宗主修为高深,当然不怕这区区渡劫雷云,但是诸位也不怕吗?”
    谢陵话音刚落,银色的闪电划破天际,雷鸣震天,大地轻颤,山间的风变得狂暴,四周飞沙走石,尘土翻滚。
    陆隐川和谢陵隔空对望,眼底笑意浅浅,谢陵目光微闪,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握,扭头看向他处。
    陆隐川御剑在侧,周身的气韵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攀升,大乘中期,大乘后期,后期巅|峰……
    恐怖的气息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起,加速了头顶雷云的凝聚,雷云的红光又多出一圈紫色,三色雷云,确是渡劫期无误。
    刚刚才被师无为安抚的众人又躁动起来,他们已经能感受到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威压,犹如利剑一般悬在头顶。
    陆隐川很淡定,他张开手掌,手中凝聚一股纷乱驳杂的气息,这是刚才那些人攻击他的灵力余波:“渡劫而已,能有诸君相伴,实乃平生快事。渡不过也没关系,十八年后,大家又是一条好汉。”
    狂风之下,陆隐川衣袂飘飘,长发纷扬,眉眼间尽是疯狂之色。此时此刻,他比这天上的雷劫更让人唇齿生寒。雷劫劈不劈,全在他一念之间。
    “破厄剑尊,使不得,我等愿为你效犬马之劳,只求你离开这里。”有人临阵倒戈,如果刚才他们还想着留下陆隐川,那此刻只想跪求他快点走。
    陆隐川看向师无为,幽幽道:“我生是天衍宗的人,死是……”
    “够了!”劫云浓如墨色,四周快要伸手不见五指,师无为听见陆隐川说话就头疼,额角突突狂跳,打断陆隐川的话道:“你本来就没有拜入天衍宗,教导你的人是太长老,你们也并非师徒。从今往后,天衍宗和你再无瓜葛!你也记好了,天衍宗从不受迫于人,今日之耻,来日必将百倍讨还!”
    天衍宗讨伐陆隐川不成,反而被人逼到妥协,这是开宗立派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不仅师无为这个当宗主的面上无光,天衍宗的声望也会被拉下一大截,仙门之首的位置摇摇欲坠。
    师无为是恨不得现在就弄死陆隐川,可他也不敢赌这雷劫的威力。
    陆隐川料到会是如此,扬声道:“今日且退,我与天衍宗恩断义绝。我于天地,无父无母,我于此间,无亲无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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