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太一大陆幅员辽阔,人族和妖族所占不到大陆的一半,在两族之外,无数的生灵在荒原上野蛮生长。他们沐浴着日月精华,生出灵智,残忍狡黠,而又敏捷优雅。
    陆行渊穿过荒原,走入阴暗的冥河,两侧是森白尸骸堆积的山峦,中有狭道,不可御剑,仅容一人而行。
    在山道的尽头,骨山生长在一起,一座高大的白骨巨门浮现在陆行渊眼前。
    他站在门下,仰头而视,看见门头上架着一具魔兽的尸骸,巨大的魔角就像是两把镰刀,盘踞在行人的头顶,是震慑也是审判。
    魔头白骨森森,眼窝处猩红一片,那目光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盯着仰望的人,恐怖而诡异。
    大门之内,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玄弋忘了告诉陆行渊如何通过此地,他被拦了去路,就在他发愁时,魔头猩红的眼睛内浮现出一对血色幽瞳,那目光冰冷无情,魔头的下颌骨动了动,古老沧桑的声音从它的嘴里发出来。
    “来者何人?”
    “魔君陆晚夜之子,陆行渊。”陆行渊从容对答,抬手一拜。
    魔头眼瞳滑动,视线下移,居高临下地打量陆行渊。
    陆行渊只觉得通体一寒,那视线从他体内而过,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
    魔头目露幽光,哑声道:“无籍……”
    陆行渊一惊,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和魔族没有接触,魔门不能辨别时,魔头又道:“验身。”
    这一次声音古怪刺耳,仿佛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铁器,让人听的直起一身鸡皮疙瘩。
    魔头眼中闪电般射出一道红光,刺破陆行渊的眉心取了一滴血,血滴被它卷入口中。下一刻,魔门红光大盛,陆行渊被光芒锁定,不能动弹。
    任由他修为通天,此刻和这座巨大的魔门比起来,也尽显渺小。红光并没有伤害陆行渊,反而像是在检验什么。
    陆行渊体内的灵力有些不受控制,血脉奔涌,额角青筋暴起,丝丝白色的灵力从他身上散出去,不多时,一具巨大的魔族身影浮现在他身后。
    魔族头生双角,仰天而视,面容有些模糊不清,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前拿着一张卷轴。
    魔族似在喃语,即便只有一具幻影,也能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睥睨天下,傲视苍生的霸气。
    陆行渊呼吸急|促,面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魔族抽空了他为数不多的灵力。
    高高在上的魔门在幻影的面前也变得普通,魔族垂首,魔门上的头颅发出嗬嗬声,它吐出几个古老的音节,模糊的很。
    陆行渊眼前发黑,双耳刺痛,那声音不似人言,倒像是兽类在呼唤同族,他听的大脑胀痛,耳边只有两个单音:“师……祖……”
    陆行渊心生疑惑,难不成这魔门在成门之前,和他的血脉来源有什么渊源?
    随着魔门的声音散去,陆行渊身后的幻影也跟着消失,被抽出的灵气回到陆行渊的身体,他一阵脱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魔头眼中的红瞳消失,归于平静。门内白雾翻滚,一条羊肠小道夹在幽暗的山谷之中,朝着未知的远方延伸。
    陆行渊缓过气,跨过魔门。眼前的景色一变,灰蒙蒙的天色下,大地荒凉,像是终年不见阳光,风沙漫天,灵植稀少。陆行渊偶尔瞧见几株,也长的奇形怪状,格外寒碜。
    魔界荒域,果真是一览无余的荒芜,
    陆行渊被风沙糊了一脸,他回头看向身后,来时的魔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白骨山成壁,冥河里尸骨浮沉。
    玄弋给的地图只到这里,但莫名的陆行渊知道该怎么走,那应该是刻在每一个魔族骨子里的传承,让他们不会忘记回家的路。他朝着荒芜之境前行,匍匐在大地上的灵植蠕动,陆行渊身上散发出来的血气吸引着它们。
    陆行渊取出破厄,寒剑如霜,凌冽的剑气让那些灵植不敢再靠近。
    陆行渊不知道自己在这昏暗的天色里走了多久,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凉之境。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头巨大的魔鸟,鸟翼遮天蔽日,在鸟背上还有几个模糊的小点。
    随着魔鸟越来越近,鸟背上的小点逐渐清晰。
    陆行渊听见有人激动道:“梅姑,少主在那儿!”
    陆行渊抬头仰视,只见一道身影从鸟背上一跃而下,朝着他飞掠而来,身轻如燕,不多时就到了陆行渊跟前。
    云鬓香衣头簪花,纤纤玉足扣金环。
    陆行渊久远的记忆复苏,瞧着眼前人,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梅姑,我回来了……”
    陆行渊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梅姑甩出披帛,柔|软的薄纱托住陆行渊的身体,她看着伤痕累累又风|尘仆仆的陆行渊,泫然欲泣,即便知道陆行渊此刻听不见了,还是柔声回应道:“回来了就好。”
    陆行渊陷入黑甜的梦中,他的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醒过来,可是意识还是向着最深处沉去。
    “你们那么多人抓一个人都抓不住,那我养你们有何用?”
    陆行渊的意识刚刚清醒,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迷糊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殿下息怒,可是……”
    属下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灌入陆行渊的鼻子。
    “我的手下没有可是,再有下一次,你们通通提头来见!”这一声夹杂着杀意和戾气,清脆的声音有些嘶哑。
    陆行渊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是谢陵的声音。他睁开眼,入目是一具倒在脚下死不瞑目的尸骸,谢陵赤着脚背对着他,鲜血流淌在他脚下。
    他的面前还跪着好几个白袍人,统一的白色面具,像是一个个行走的幽灵。
    陆行渊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环顾四周,铜墙铁壁,灯火幽幽,他的双臂被铁链束缚,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长发散乱,胸|前有一道剑伤,从左肩横跨到右腹,如果不是伤口不够深,他大概会被分成两半。
    陆行渊没想到竟然会梦到前世被谢陵囚禁的事,他的小徒弟这会儿正背对着他训斥那些办事不利的手下。
    他才起床,穿着寝衣,肩背挺拔,腰间一根细带,斜斜地挎在上面,勾勒出腰身的形状,让人能清楚地想象出他的腰身是如何的柔韧。
    因为是在梦里,陆行渊的眼神没有收敛,从腰背到衣襟处露出来的修长脖颈,肤如凝脂,在灯火下映着微光,是一层暧|昧的暖色。
    谢陵打发了那群手下,回头就撞上他直勾勾的眼神,赤|裸而露骨。
    谢陵一愣,顺手抓起一旁桌子上的龙骨鞭走向陆行渊,他用鞭子挑起陆行渊的下巴,那双蓝色的狼眸透着狠劲。
    “陆隐川,我好看吗?”
    陆行渊的视线扫向他的耳朵,心里忙不迭地点头,好看,他的小徒儿最好看了。
    谢陵见陆行渊移开视线,手指按压|在陆行渊的伤口上,嘴角带笑,凑近陆行渊的耳朵,暧|昧道:“师尊不说就是默认了,既然我那么好看,师尊就永远留在这里,每天都看着我好不好?”
    剧烈的刺痛让陆行渊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梦境吗?为什么痛感如此的真实?他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陆行渊一头问号,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这不是梦,那接下来谢陵会用龙骨鞭扩大他的伤势,让他不能愈合。
    就在陆行渊极力回忆那些事时,俯在他肩上的人抬起头来,手离开他的伤口,垂首看向手里的鞭子。
    陆行渊的伤口渗出血,血珠滚过胸膛,谢陵的眼中没了凶狠和戾色,反而显出几分无措。
    他丢掉手上的鞭子,环顾四周寻找可以疗伤的东西,可是这里除了他折磨人的工具外,干干净净。
    谢陵露出无助的神情,仿佛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连忙抬手去捂上陆行渊的伤口,蓝色的眼底布满了泪光。
    他低声威胁道:“陆隐川,我不允许你死,你不准死!不准死!”
    蛮不讲理的霸道不像是现实的谢陵会做的事,看来还是在梦中,陆行渊放心下来,挑衅道:“狼崽子,你笑一个我就不死!”
    谢陵一怔,这刺耳又轻佻的口气是那么的熟悉,他看着眼前人,面上竟有了两分笑意。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抚|摸上陆行渊的脸颊,笑容明媚道:“今天的梦不一样了,师尊,”
    嗯?陆行渊愣住,这不是他的梦吗?可是听谢陵这话,这似乎是谢陵的梦,而且他不止一次地做这个梦。
    谢陵靠过来,他和陆行渊面对面,呼吸交织在一起,灼热而暧|昧。他的眼神扫过陆行渊的眉眼,鼻梁,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下移,最终停在陆行渊的唇上。他眼底带着笑意,亮晶晶地,好看极了。
    陆行渊喉结滚动,呼吸急|促,如果谢陵注意看,会发现他脖颈红了一片,颈侧爆出青筋。
    谢陵又往前靠了一点,身体相贴,薄薄的寝衣挡不住彼此的体温。他看着陆行渊苍白的唇,抚|摸他脸颊的手划过来,沾血的拇指擦过他的唇,用鲜血来弥补那抹苍白。
    “师尊,我都知道了。”谢陵轻声低语,呼吸喷在陆行渊的脸上。
    陆行渊浑身战栗,铁链被拉扯出声响。谢陵抬手安抚,垂首浅浅地触碰陆行渊的唇,沾上他唇上的血色,
    陆行渊瞳孔骤缩,梦境超脱现实,唯独禁锢他的铁链纹丝不动。
    陆行渊觉得这不对劲,正欲开口,眼前一黑,意识一沉,失重感传来,猛地从床上惊醒。
    灯火如昼,大梦一场。
    第四十九章
    陆行渊这一路风|尘仆仆,把自己折腾的够呛,刚和梅洛雪打了个照面就昏的不省人事。
    等他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风格迥异,豪放粗犷的房间,这房子仿佛是长了十七八个心眼子,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想法。
    房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头盖骨,两个眼窝做了窗户,被人随意地修了修,内里骨头突出的地方都没磨平,装饰上烛台,点上长明烛,照的一室碧火幽幽。
    陆行渊小时候住的魔界是仿了人类的生活习性而建,屋舍俨然,楼台亭阁应有尽有。但荒域是按照魔族自己的习性随意布局,他乍一看只觉得到处都是原始的气息,还有点不适应。
    他突然回到魔族,族里免不了飞出议论之声,梅洛雪先去应付,留下玄弋在这里照顾他。
    看见他醒来,玄弋眼泪汪汪:“少主,你还好吗?身上的伤口还疼不疼?”
    陆行渊当时那情况称得上是灰头土脸,梅洛雪把人带回来一把脉,见他内里伤得不轻,气的柳眉倒竖。玄弋在旁边听得揪心,只恨自己回来的太晚,没有及时带着梅洛雪他们出去找人。
    此刻他跪坐在床边,床榻不高,他这身形蹲在这里,双手放在膝盖上,陆行渊都要怀疑他的魔角是耷拉的耳朵,像狗狗。
    陆行渊对自己的伤势有数,道:“我没事,梅姑呢?”
    玄弋目光闪躲,起身道:“梅姑交代了,你的伤势要补,她做了灵膳,我这就给你端来。”
    玄弋说着就连忙退出去,陆行渊从床榻上撑起身,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虽是陆晚夜的亲子,却有一个屠了魔族的娘亲,两岁时就和族人分离,在大部分人的眼里,他应该早就死了。
    如今时隔两百多年,他突然出现,除了这张脸和陆晚夜有些相似,身上没有任何魔族的特征。
    岁月太漫长,足以淡化众人的那点感情,梅洛雪此刻不在这里,只怕是族内对他的出现有不和谐的声音。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陆行渊早有预料。他这个游子在外漂泊多年,一朝归来,不仅大家对他陌生,他对荒域也陌生。
    磨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玄弋应该是怕他伤心,又没心眼,不会撒谎,才选择逃避。他在外间磨蹭了一会儿,做好了心理建设,才端上灵膳进来。
    “少主,你快尝尝这个味道,看看梅姑的手艺和你记忆中的相比有没有进步。”玄弋脸上堆出笑容,转移话题。
    陆行渊没有为难他,坐起身,接过灵膳。
    梅洛雪是陆晚夜的师妹,从小和陆晚夜感情要好,关系比亲兄妹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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