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风月无边楼,谢陵和陆行渊形影不离,不管梅洛雪什么时候去,二人都是黏在一起,丝毫不在意楼里的另一个大活人。
    梅洛雪还以为陆行渊离开,谢陵也会跟着他走。
    “琅煌留他有事。”陆行渊解释道,不过心里清楚这只是琅煌分开他们的借口。
    琅煌是真心实意的对谢陵好,想要谢陵继承他的衣钵。在琅煌看来,他可以帮助陆行渊,这是为了道义,但他不乐意谢陵和陆行渊在一起。
    梅洛雪露出了然的神色,琅煌是什么人她一清二楚,会耍这种手段也实属正常。
    “有些事情瞒的太好反而不是好事,你自己也该考虑这些事了。”梅洛雪拢了拢臂弯上的披帛,意味深长道。
    陆行渊抬眸看过去,二人四目相对,梅洛雪眉眼带笑。对于陆行渊的感情,她有过迟疑和不安,但没有责备,这几次和谢陵接触她对这个孩子的感观也好。他不能选择他的出生,但他可以选择划清界限。
    陆行渊身为头领,这件事早晚要让魔族知道,比起瞒到最后突然说出来,倒不如一点点透露让大家慢慢了解。
    “我知道。”
    陆行渊没有拒绝梅洛雪的提议,之前是考虑到魔族没有站稳脚跟,他不想动摇大家,才会对他和谢陵的事隐而不谈。
    现在魔族有了和其他两族抗衡的实力,他和谢陵的事早晚要摆上明面,是时候找个缺口慢慢透露出去。
    梅洛雪见他心里有底,没再多言,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扒拉出昏昏欲睡的疾风。
    它被化妖后的谢陵拖着从皇朝飞到此地,一路上灵力耗尽,精疲力尽,加上没有吃人也没有补充雷电,肚子饿的难受,在梅洛雪怀里躺平后就没挪过窝。
    之前在琅煌眼皮子底下,梅洛雪不好把它拎出来还给陆行渊,在储物戒里给它找了半块能活的空间。
    疾风意识还不清醒,但它嗅到了美味的气息,扑腾着翅膀滑翔到陆行渊肩上,在他身上嗅了嗅,那双爪子踩来踩去,露出一副贪婪的模样,圆溜溜的眼睛斜看陆行渊,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
    那声音哀怨凄凉,直穿耳膜。陆行渊揪住疾风的翅膀,二话不说它塞进小世界。雷池变异,正好可以让疾风进去探探路。
    梅洛雪看着疾风消失在眼前,打了个哈欠道:“原以为是只猛禽,结果越养越憨。瞧瞧这粘人的性子,啧啧。”
    “它就没有聪明过。”陆行渊仿佛没听出来梅洛雪意有所指,不客气地评价道。
    虽然疾风身为荒兽,等级高,天赋强,但它独自在雷池孕育,没有亲族教养,仅有的传承不足以让它谋生,幼年还是经历了很多的危机。
    它看起来凶猛,实质心智不比一个孩子高多少,所以就算它有些时候犯蠢,陆行渊也不会计较。
    吞噬赤雷后的雷池有着不弱的威压,疾风刚飞进去准备大快朵颐就察觉到不对劲,它猛吸一口雷,浑身噼里啪啦作响,身上柔软的皮毛被电的焦黑,头上的翎羽根根倒竖,张嘴一吐,一口黑气冒出来。
    疾风呜咽一声,收起翅膀,踮起爪子,小鸡迈步一般朝着雷池边缘挪去,等站在雷池外,它歪歪头,朝着雷池吐出一口雷。
    轰隆,雷池轰鸣,疾风吐出的雷霆瞬间被吞噬。它害怕地又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尽在咫尺的美味无从下口。
    过了一会儿,雷池里的动静消停不少,疾风才重新站在雷池边缘,一边吞噬边缘溢出来的雷霆之力,一边观察雷池的动静,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它转身就跑。
    所幸雷池边缘的力量不会撼动中心,疾风确定自己不会被劈后,在边上刨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它跟着谢陵跑上跑下四年,终于能美美地睡一觉。疾风打了个哈欠,把头往胸脯上一埋,任由无数的雷元素冲刷它的身体。
    魔族的行动力一向彪悍,做出部署后没多久梅洛雪就带兵进攻三尸宗。陆行渊在据点布下防御阵,确保后方的安全后也带着游风离开。
    他们二人的目标看似儒门,实则是三尸宗的增援。
    游风话不多,随身带着个酒葫芦,安安静静地跟在陆行渊身后。这些年他一直负责魔族后辈的教导,很少和人动手,修身养性之下少了几分疯癫之态,多了几分沉稳。
    陆晚夜的牺牲对于魔族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在陆行渊失踪这些年,梅洛雪扛起魔族的大旗,游风和怀竹也没少帮忙。他们一动一静,是梅洛雪的左右手。
    “尊上,前面就是儒门分院,你看我们是直接打进去还是报上名号意思意思?”
    游风晃悠着手上的酒葫芦,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几分醉意,但眼神清明。
    他和陆行渊身在万丈高空之上,流云在他们脚边,垂首看去,儒门分院就在脚下。
    身为一流势力,就算只是一个分派,此地也修建的十分繁华,楼台亭阁依山傍水,仙草灵植郁郁葱葱,门下弟子怡然自得,似乎并没有受到魔族进攻的影响。
    “之前有派人来接触过吗?他们是什么态度?”陆行渊拂去附近的流云,让脚下的宗门看的更清楚一些。
    “儒门顾左右而言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看样子是想先观望后决断。”游风喝了口酒,不屑道:“反复无常小人也,在我看来这种人就算真的投诚也只是一时的妥协,不值得拉拢。而且当年在战场上,儒门没少在背后捅刀子。”
    魔族没有忘记自身的仇怨,但他们不是一出山就疯狂的报复,而是仔细挑选对手,逐个击破,让他们不会再度结成联盟。
    “既然不是朋友,就没必要礼尚往来。他想作壁上观,那就让他看个够。”陆行渊神识一动,从空间中取出一物递给游风:“此物名为紫金渡云铃,风叔应该不陌生。”
    紫金渡云铃,准天阶防御法器,就算是渡劫初期的雷劫也有一抗之力。想当年游风初次面对渡劫期的天劫束手无策之时,还是这个小东西帮了他一把。
    在游风的记忆里,这东西早就随着它的主人陆晚夜消失无踪,此刻看着陆行渊拿出来,他不免惊讶。不过那样的疑惑只持续了一瞬,以陆晚夜的为人,不可能什么都没给陆行渊留下。
    游风接过东西沉默片刻,想到陆行渊两次在天衍宗渡劫的壮举,以为他是有此打算,认真道:“尊上是准备引雷劫?”
    陆行渊露出疑惑之色,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雷劫也不是说引就引。不过如今他手握一个雷池,倒是可以试试。
    “这个想法有点意思。”陆行渊摊开手掌,一簇雷霆在他手心闪现,看似细弱,却让人看一眼就感觉汗毛倒竖。
    游风吓了一跳,握紧了手上的紫金渡云铃,心想尊上果然要引雷劫,提前给他个法器防身。
    不过他这个念头还没完,又听见陆行渊道:“不过杀鸡焉用牛刀?”
    陆行渊收回掌心的雷霆,道:“紫金渡云铃被我改造后,可以防御也可以困人。风叔对它最是熟悉,烦请你用它困住整个儒门分院,我会布阵隐匿它的气息,让三尸宗的人看不出异样。”
    儒门想要隔岸观火,谁也不得罪,却不知道他们犹豫之时已经把魔族排除在外。陆行渊不和他们打,他要让他们困在紫金渡云铃内,出不来也不能插手,真正的只能看。
    只不过这个看和他们的权衡不一样,而是被架在火上。
    知道自己想错了,游风有些遗憾不能瞧见陆行渊引雷的风采,他小小的失落一下,很快又被陆行渊的计划吸引。
    用阵法隐藏紫金渡云铃,从外面看就像是儒门明哲保身故意不出手,不需要多余的话也能让他们互生嫌隙,简直太妙了。
    游风兴奋不已,灌了一口酒就去开启法器。
    陆行渊也没闲着,他仔细打量儒门分院的位置,用灵力化墨,凭空勾勒出数个小型阵法,随后又将它们糅合在一起,组成一个隔绝声音和气息的屏蔽阵,把儒门变成聋子。
    彼时的儒门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觉得苍穹之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待他们认真去辨认时,又什么都没看见。倒是有眼尖的瞧见了陆行渊,仔细确认身份后,惊讶地叫人去通知师门。
    陆行渊浮空而立,看见儒门因为他惊慌失措,他淡定地云端起高台,唤来流云做榻。
    游风回身而望,陆行渊拿出美酒杯盏,盘膝落座,笑道:“时间还早,我陪风叔喝一杯。”
    魔族的大部队还没有和三尸宗交手,三尸宗的救援也需要时间赶路。
    陆行渊对儒门分院的骚动充耳不闻,此地风景秀美,适合推杯换盏,推心置腹。
    游风晃了一下自己的酒葫芦,走到陆行渊身边的云台上坐下,他把葫芦别再腰间,看向陆行渊拿出的酒。
    陆行渊酒量欠佳,之前遇上喝酒的场合都是能避则避,今日相邀让游风有些意外。
    “我爹是个好酒之人,可我没有遗传他的酒量,恐不能陪风叔喝个尽兴,风叔不必顾及我。”
    陆行渊喝的酒杯,给游风的却是酒坛子。之前陆晚夜让他去小世界的后院挖酒,他没找着合适的时机,今天却正好。有些东西不需要他说的太明白,游风打开酒坛子一尝就知道这些酒是谁的藏品。
    醇厚的酒香里带着独有的辛辣,绵长的后劲让人回味无穷。就算过去了几百年,这酒还是勾起了游风的回忆。昔日把酒言欢的朋友,君王一一远去,唯有他还在原地等待着结局。
    过去的那些日子已经变成了梦和回忆,游风嘴角微扬,却也掩盖不住脸上的苦涩之意。
    他当初并不理解陆晚夜一意孤行的执着,他们并非没有别的法子,但陆晚夜还是选择开战,并且在开战前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他和魔族的死士冲在最前面,目的就是让其他人有时间撤离。
    从饶河外的战场回到荒域,枯竭的灵气,被封印的真实之门,大家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劫后余生,而是绝望。
    他们是因为走入绝境才离开荒域,不曾想还会有回去的一天。面对这块不适合生存的故土,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那个时候大家的士气是前所未有的低迷,可是渐渐的,随着荒域灵气复苏,游风慢慢地理解了陆晚夜的想法。
    在其余两族的眼中,他们始终是个威胁,战争无法避免,就算能躲一时也不能躲一世,魔族始终要找到一片合适的栖息地。
    荒域一向是最好的选择,既然能够一劳永逸地恢复荒域的灵气,又何必不断地疲于战争?再者,固定的家园也是合适的退路,有了退路,他们才不会再次走入绝境。
    陆晚夜不是一意孤行,而是算好了一切,从容地面对自己的结局。到最后不管是离开的人,还是留下的人,他们都是为了族群。
    “好酒,还是从前的滋味。”
    酒入喉肠,岁岁年年,如梦似幻,物是人非。游风喝的热泪盈眶,难掩胸中激荡,大笑道:“当初你爹说要请我喝酒,却一去不回,今日这坛酒我就当是你替他请了。”
    “这就是家父请你的酒,只是我回来的晚了些。”陆晚夜不曾忘记那玩笑般的约定,所以才会说出让陆行渊给游风挖酒的话。他不能赴约,让自己的儿子代劳。
    倘若陆行渊长在荒域,这坛酒应该在两百多年前送到游风手上。
    游风愣了愣神,道:“你对他还有多少记忆?”
    “两岁前的记忆已经很淡了,但他给我留下了比记忆更珍贵的东西。”陆行渊嘴角含笑,这句话说的不够直白,但游风听出来了他指的是魔族。
    在外人的眼里,魔族当年损失惨重,一度销声匿迹,就连陆行渊也以为他们全军覆没。
    但其实他们只是被陆晚夜藏起来了,他们留存大半的实力,是陆行渊最坚实的后盾。
    游风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道伟岸自信的身影,杯酒之间豪情万丈,畅谈这滚滚红尘。他总是那么自信张扬,游刃有余。就算他现在不在了,他的影响也没有消退。
    回忆有笑有泪,游风不是伤春悲秋之辈,小小地感慨一番后就很快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手里的酒,心里的情,该记得的人还记得,这就够了。
    一坛酒很快见底,陆行渊见状毫不犹豫地又拿出一坛,游风接过去却没有喝,他拿着酒看向云端之下的儒门分院。
    因为陆行渊遮掩了法器的身影,儒门的人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闻讯而来的长老看见他们,端着一脸笑意就打算迎上来。
    游风操纵阵法把人放出来,而他身后的那些弟子则被拦在里面。无形的壁垒将他们完全分开,长老没有往后看,自然瞧不见弟子们着急地东摸西摸的样子。
    “破厄剑尊,别来无恙。不知你大驾光临有何指教?”长老客气地拱了拱手,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陆行渊贵为魔尊已有数载,关系好的人,过去那些打心底尊敬他的人继续称呼他一声破厄剑尊倒也无妨,但这话从儒门长老的口中说出来就格外有意思。
    魔族派人喊话不是一次两次,陆行渊身边也跟着魔族,任谁看都猜得到他是为何而来。儒门长老不称他魔君,反而用这过去的称呼,倒像是有意忽视他的目的。
    陆行渊心道有趣,他前世也曾见识过儒门敷衍了事的态度,今日他姑且会一会。
    “辛长老多虑了,本尊只是觉得此地风景独好,是个和故人叙旧的好地方,谈不上指教二字。”陆行渊抬手施法,流云化座,他提起面前的酒壶,道:“饮一杯否?”
    陆行渊名满天下,认识他的人很多,但能被他称一声故人的却少之又少。辛长老莫名地觉得这个故人不是句好话,想到最近魔族的动向,他眼皮子一跳,试探道:“不知是哪位故人能劳剑尊在此等候?我可认识?”
    “那人自然认得辛长老。”陆行渊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
    辛长老一时也拿不准这人到底是谁,他故作高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陆行渊身上打转。面上依旧挂着那张和善的笑脸,只是笑意浮于表面,不入眼底。
    魔族的动向儒门一清二楚,梅洛雪那性子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对于陆行渊的到来,儒门心里自有思量,猜到他多多少少是为了劝和而来。
    战争没有打响,三尸宗尚未表态,儒门更不会急着选择阵营。
    所以儒门派了最会敷衍的辛长老前来打探虚实,可惜他们这次的如意算盘敲不响,陆行渊也很会敷衍。
    一来二去没问出点东西,换了其他人恐怕心里已经有了退堂鼓,但辛长老还是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在陆行渊身上看不出异样后,他把目标对准了游风。
    “这位朋友眼生,不知如何称呼?”辛长老拱了拱手,自认礼数周全。
    游风冷哼一声,不屑作答,让他脸上的笑意一时僵住。
    陆行渊一旁道:“这位和贵派的罗雀子比较熟,辛长老眼生是因为你入门晚。”
    罗雀子乃是儒门大长老,多年前在战场上威风一时,和游风斗了个两败俱伤。游风的伤势在梅洛雪的调理下早已痊愈,但罗雀子就没那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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