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私心◎
    不岁山的帝王行宫不是为享乐而建, 比起皇宫简朴的多。
    木构梁台式的简易屋架,檩间椽子作骨,若不是有宫里时常派人修葺, 垒砖以稳固地基,怕是抵不过京府前两年的飓风。
    正殿的规制只比普通的三四进院厅堂稍大, 云顶褐色促榆为梁, 地铺封漆实木,打眼乌沉沉一片, 幸而四角置着立柱式的青铜灯盏, 灯烛荧煌, 才不显压抑。
    此时, 坐于东边宝座的小皇帝朱澄, 正表情端肃地抬手, 示意前来觐见的土司府王子木锋免跪拜礼。
    “属臣,谢过皇上。”
    明殷朝的西南边疆内外分野,外有土司,内有卫所,木锋所在的塔木是鄂西六大土司之首, 连木这个姓氏都是祖皇帝亲封御赐, 是以这次也是由他为首献礼。
    木锋身长七尺, 体格健硕, 褚色土布衣裤饰满繁复花样, 将他粗壮的肌肉包裹出凸起的线条。
    他肤色黝黑,五官平常,唯有双眼炯炯有神, 很是精神。
    木锋向皇上躬身完, 朝着右下首的俊美男子轻轻颔首, 在看到他身后容貌明丽的小太监时,目光并没有停留,奉起手中贡书,缓缓继续道:
    “皇上,以下臣等所带之宝物,整百箱黄连、犀角、麝香、黑曜石.....”
    他的京府官话说的很好,应该是从小就有修习,苏果这次闹着要跟来是想看看大人口中的那位鄂西美女子,没想到只有土司王子。
    虽然都是中原人,但土司王子的长相的确与明殷朝的人有所不同,苏果好奇心驱使,多看了两眼。
    陆则琰左侧余光瞥到苏果不安份的视线,也不管她,转而对着木锋笑道:“要塔木王子亲自前来,应当不是给本王读一读礼单罢。”
    彼时,木锋正好报完整页,听陆则琰这么说,他索性就将话说开,“摄政王爷明察。”
    虽则皇上在场,但话事权在陆则琰手中,木锋接下来当然是直接与王爷说事。
    陆则琰扬唇轻笑,长眸点了点殿内摆着的灯挂椅,“坐。”
    “谢王爷。”
    木锋看了眼浑然不在意的小皇帝,斟酌道:“父亲的信,听闻中秋业已送至皇宫,一直未得消息,不禁心中惴惴,正逢百兽祭,便遣我来,想询问王爷想法。”
    木锋作为塔木土司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看遍中土书册,他一开口,甚至比本朝的人更要文绉绉,字正腔圆。
    此行,他说的隐晦,但其实唯一的目的就是借兵,借鄂西总施州卫,护国将军卓岚山的兵。
    鄂西边陲的土司府自前朝遗留下来历史悠久,称是归顺,但同时朝廷也默认他们自立为王。
    其下的百姓俱称谓农奴,仅分租土地而治,长久之下,不乏有不服盘剥的刺头儿发难。本来内乱一事百年来稀松平常,镇压起来并不难,偏偏这次被毗邻交壤的吐蕃给发现了可乘之机,竟暗里偷偷与乱.贼勾结成党。
    各大土司府腹背受敌,再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推选塔木土司作说客,向明殷朝示软。
    若真按以往论起来,他们和卓岚山的关系实在是差得很,施州卫四设军营,对他们管制颇严,加上掌控鄂西大片内陆,他们之间关于矿山珠石等资源亦是摩擦不断。
    若非如此,塔木土司也不会直接求到摄政王头上。
    土司王的信送出有月余,迟迟未等到回复,直接由自己的儿子过来,变相算是妄图逼出个说法。
    陆则琰掀眸看向木锋,淡淡道:“本王该有何想法,借兵的事,你们问过卓岚山,他愿意,本王不管。”
    “王爷,可卓将军...他不愿意。”
    陆则琰笑了,“他既不愿意,本王为何要劝他。”
    木锋忙接道:“想必王爷也明白此事厉害,若是吐蕃侵吞了边界的土司城,下一步,必然会把心思打在明殷朝的鄂西内城。”
    木锋形容恳切,但陆则琰只是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你且说说,想借多少。”
    “禀告王爷,一万足矣。”
    一万。
    陆则琰轻声嗤笑,他忽尔转过头,“小太监,你说,本王借不借。”
    苏果正自顾研究木锋身上的银质饰品呢,蓦地被点了名,还是这种根本提不出意见的问题,根本不晓得怎么答。
    她刻意忽视木锋迫切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凑到陆则琰耳边,俏脸涨红,声音糯糯的,“大人,你问我,我不懂这些呀...”
    陆则琰勾了勾手指,苏果以为他要教她,认真地弯腰俯身过去,只听男人低磁的嗓音,钻入她的耳朵,“再看,本王就把你借给他。”
    苏果蹙起秀眉,大人老是拿这种事威胁她,但心里腹诽归腹诽,保险起见,她还真的低下头开始捉玩起自己的衣角。
    陆则琰满意地回过头,看向木锋,“她方才说了,不借。”
    苏果:“...”
    木锋:“...”
    木锋来的路上想了无数种摄政王拒绝的方式,他也做好准备应答,但如此儿戏的回应,他竟不知从何劝服。
    难怪父亲字再三嘱咐他,不能以常人之心度摄政王。
    眼下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木锋无意再与陆则琰对上,反正他们有后手,等过了百兽祭进宫见完太后,慢慢筹划不迟。
    仿佛先前的不愉快未曾发生过,木锋侧身而出,爽朗一笑,“对了,有件事,臣想与皇上求个好。”
    “臣这次是携着继弟一道而来,她见识短浅,在家时便整日央我求见天颜,不知皇上可否准她入内。”
    “这...”
    朱澄看了眼陆则琰,听他未出声反对,道,“好罢,朕准了。”
    苏果听完木锋这句,瞬间来了精神,他口中的继弟应该就是鄂西要送给大人的女子,也不知是何种美人。
    她心里不禁打鼓,大人万一喜欢,是不是就留下不打发走了?
    太监高声一句通传,苏果望向门口。
    殿内进深不大,是以她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门侧缓缓走进的苗条身影。
    不似中原的长袍青衫,来人穿着圆领大襟短衣,彩线挑出五色的鱼、鸟图案,腰带系着两排细细的银质流苏,下装则为束腰百初裙改缝成的裙裤,裤腿扎拢,露出纤长脚踝。
    比中原女子要高,五官虽称不上精致,但胜在美艳深邃,带着与众不同的异域风情,走起路来腰肢扭动,火辣勾人,于世间男子,的确是不小的诱惑。
    “参见皇上,摄政王,我名唤作嫚雅。”其声如人,酥麻入骨。
    朱澄年纪尚小,除了看到异族人的好奇,没有旁的情绪,语气清淡道:“免礼。”
    “谢皇上。”
    嫚雅福完身,摆好了最妖娆的姿态缓缓抬头,她水蓝色的美眸眼波流转,在看到右上首的男人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个人便是明殷朝那个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摄政王?怎么会,竟是如此出众的男子。
    当初,土司王说要将她送到中原,看中的便是她学自外域的闺中秘术,她虽没成家,但驭男无数,于床.事上从未失利过。
    没见摄政王以前,嫚雅还觉得可惜,往后只能同一个人男人做.尽愉悦之事,现在,她哪还觉得不够。
    嫚雅成长于吐蕃,不太会用言语形容,只觉得这个摄政王生得实在太过惹眼。
    不说他宽挺的身段,腰窄腿长,单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潋滟含光,看着她时细薄的唇角轻勾,带起三分笑意,足已蛊惑心智,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还没有看一眼,就那么想要一个男人的情绪。
    陆则琰从嫚雅进殿,浮皮潦草掠过便收回视线,但此刻却作势盯着她,笑意沉沉,“鄂西的男人,鲜少有嫚雅你如此美艳。”
    嫚雅的作态,谁看不出就是女子,美艳一词显然是夸赞。
    男人低磁的嗓音,萦绕在嫚雅耳畔,她已经开始盘算要是在床.事上,他在耳边唤她名字该是何等光景,只是想想都觉得身.下春.水泛滥。
    “嫚雅,谢过王爷赞赏。”
    嫚雅真是好不容易稳住情.欲,从陆则琰身上偏移开视线,然后才将目光打向他身后的苏果。
    来的路上,她和木锋听过太多摄政王盛宠一个小太监的传闻,她本不信,今日得见,才明白这话做不得假,生得此般精致,眸色清澈之余,容貌还偏生带着妩媚,连她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不过,嫚雅对栾宠类事看的很开,最后王爷宠谁各凭本事,小太监娇娇小小的身量,一看就是不耐研磨的,她怕甚么。
    木锋带嫚雅来百兽祭就是想要送给陆则琰,当然少不得介绍一番,“王爷有所不知,我继弟的父亲是吐蕃人,所以与我等长相略有不同。”
    鄂西于女子改嫁之事民风开放,土司王年逾六十,嫚雅的母亲才四十有余,贪图美色就直接将人连着女儿一并接到了府里。
    “哦,是么。”
    陆则琰心不在焉轻应了一声,余光不自觉向后瞟了眼。
    小太监怎么回事,方才无聊的时候,还窸窸窣窣弄出些声响,现在突然一点声音都无。
    他当然不知道,苏果已经在心里壮起胆子骂了他好多遍。
    苏果本来就想着来看看,嫚雅的确长得美艳,但她也不觉得如何,直到听到陆则琰开口夸人,她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果然,昨天说她好看是骗人的,他看谁都说好看,看谁都要眉眼含情,凭着自己一副好皮囊,到处撩人。
    早上说是过来打发人家,明明就很是高兴,她今天一定要回膳房住,陆则琰就是个大骗子!
    苏果低着头兀自闷闷不乐,直到司膳太监们鱼贯而入,在众人的椅座前有条不紊地铺展开紫檀榫案,她才发现已到了用膳的时辰。
    殿中其余五大土司府的人俱在,人声嘈杂,陆则琰得了闲,于案下自然地牵过苏果的手,拢眉道:“倦了?”
    他昨夜的确闹苏果闹的狠,实在是她半睡半醒嘤.嘤.喘.喘推开他的模样太熬人。
    为了小太监好,陆则琰破天荒地发了善心,决定今晚饶她自己睡,“我会让司设监替你备间寝卧,今晚不会有人扰你。”
    此言一出,苏果心下更是抑塞。
    明明她自己都想着不与大人同住,但这话得由她说出来才解气啊,大人提的,滋味就当不同。
    苏果闷声道:“是,大人,我知道了。”
    她柳亸花娇般的俏脸上,微垂着眼睑,樱唇紧紧抿阖,不想被看出情绪,嘴角还刻意略往上提摆出笑意,可这样反而将整个人衬的愈加委屈。
    活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
    陆则琰轻轻咂舌,果然,他是做不了陈凞惯会的那等温柔事。
    “过来。”
    苏果泄了气似的依命走近。
    陆则琰眉梢眼角都充斥着笑意,长腿反叩了苏果的膝窝一记,趁她往前扑倒时顺势揽过,左手提起椅脚,转瞬间恢复了正对榫案前的宝座位置。
    这般外人看来,就好似是小太监自己扑向摄政王,王爷扶住他,‘被迫’抱上腿让他坐着一般。
    苏果夹在陆则琰和案桌之间,双颊晕红,却很奇怪地不像她脾性,居然没开口推搡拒绝。
    恰好有宫人搬凳进殿,准备给摄政王这处摆座,宫人见状,怯怯地问道,“王爷,此处可还要添凳?”
    陆则琰垂眸看着怀里紧绷却不动弹的女子,似笑非笑道:“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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