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娘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袁正庭这里栽了大跟头,嗫嚅着站在他身侧,拄着拐的身姿卑微极了。
    “竹楼那边的铃铛声是不是响了?”严梦舟出声解围。
    菁娘满心苦闷,在他说第二遍时才反应过来,窘迫道:“是吗,我都没注意,那我先回去看看小姐……”
    她走后,剩下两人开诚布公。
    袁正庭一板一眼道:“草民不知殿下对小九编造了什么身份,但这桩婚事陛下与娘娘会是何种态度,殿下应当心知肚明。为了顾全小九的清白,殿下可在施长林归京后提出别的法子,让小九做正妃,是绝无可能……”
    “那只鸿雁是袁平柏射下的。”他说的话,严梦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平静地出声打断他。
    袁平柏就是袁正庭的二孙,脑子不好使,读书不成器,射箭的准头倒是不错。
    听出严梦舟是在追究害得施绵发病和落水的罪魁祸首,袁正庭面色憋紫,仍是不肯松口,“这事是草民孙儿的不是,草民已代他二人与小九赔罪。”
    “与袁平柏、袁望松同行的,有一个姓骆的,他今晚就会因醉酒意外坠河而亡。”严梦舟漆黑的双眸直视着袁正庭,将方才吩咐护卫的事情说出来,眉梢一挑,继续道,“我向来有仇必报,先生是知道的。”
    袁正庭面色白了几分,知晓严梦舟说的都是真的。
    六年前,他才十四岁,就射杀过朝官之子、想要将为难他的六皇子活埋,更曾对袁正庭本人动过杀心。
    严梦舟早先愿意顺着他是敬重他是个一心向民的好官,在识穿他妄图通过施绵的身世来拿捏自己时,就在心底埋下不信任的种子。
    袁正庭若是当真不答应,严梦舟本人与他是没有任何情谊可言的。
    看着施绵的面子上,他不会动袁正庭,但袁正庭那两个孙子,与其他几个纨绔一样,都得死。
    严梦舟最后提醒他,“先生愿意为我与小九证婚、写婚书最好,不愿意的话,我再想别的办法。”
    停顿一下,他学着施绵道:“勉强来的,我不要。”
    袁正庭擅长揣测他人情绪,知晓这事没有回转的余地,长叹一声妥协了,说着罪不至死,请严梦舟也放其余几人一回。
    严梦舟只道:“此事待我与小九成亲后再议。”
    “草民知道殿下要我写的是正式夫妻的婚书,可你的姓氏要如何写?”袁正庭提醒他用的还是严皇后的姓氏。
    “既是正经成亲,当然要写真名。”严梦舟毫不犹豫道,“写叶。”
    谈成后,打开房门,袁正庭当着严梦舟的面,命人去通知菁娘过来商讨婚事。
    院中的十三听罢,呆滞地回头:“谁和谁的婚事?”
    没人理他,他抱着黄狗心疼了两日了,低头看看趴在膝上呜呜哀鸣的黄狗,再看看严梦舟与袁正庭,十三心中浮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他上半身猛地一撅,声若雷霆,响彻庭院,“我说的媳妇是说笑!严十四,你不会是要我和小狗拜堂吧!”
    袁正庭:“……”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甩袖回屋,怡然品茶的东林大夫看他愁眉不展,邀他入座,斟了一盏茶推过去,说道:“人家自己都不在乎,你何必呢?再说什么名声地位,全是虚的,死后众生平等,都是一具枯骨,何必计较那么多?”
    袁正庭整洁的美髯须抖动着,沉重叹道:“身在红尘,总有身不由己。”
    此时再说什么都晚了,他已应下了。
    傍晚,贵叔按照菁娘的指示将需要的东西全都买了回来,菁娘指挥着几人摆弄起来。
    婚仪简单匆忙,没有三书六礼,没有高堂宾客,连新郎新娘的喜服都是镇子上现买的。
    反复起热的施绵半昏半睡,一觉醒来,看见的是满屋红绸,窗上门上贴着大红喜字,床边摆着的是一身喜服。
    看得施绵怀疑自己是不是尚在梦中。
    “不急不急,咱们就在你师父那拜堂,离的近,用不着赶吉时。”菁娘欢天喜地,拄着的拐杖上都系了红绸,道,“我跟十四说好了,你身子不便挪动,反正都是自己人,就把你的房间作为新房。十四好说话,什么都答应呢!”
    施绵睡了一觉,醒来就要拜堂,她实在难以接受,羞涩紧张之余,发觉这婚事过于简陋,“不是正经婚仪,拜了堂也不会有人认可的……”
    “有袁先生亲笔写的婚书,他认了,你与十四不否认,那就是真的!”菁娘声音洪亮,不容反驳。
    施绵哪能想到袁正庭是遭人胁迫的,被菁娘催着慢吞吞穿好衣裳,撑着软绵绵的身子坐到铜镜前。菁娘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为她梳发。
    等发髻梳成,戴上简便的发冠时,施绵烧得一塌糊涂的脑子里闪过一道光,问:“我怎么把这样重要的事忘记了……十四他知道我的身世吗?”
    菁娘脸上的笑瞬间变得生硬,趁着施绵看不见,挤出爽朗的嗓音道:“当然知道了,我都与他说清楚了,他不介意的。”
    施绵脑袋晕沉沉的,感觉有很多要与严梦舟确认的问题,这会儿却一个也想不出。
    她坐了会儿就体力不支了,重重倒趴在梳妆台上,菁娘被吓到,赶忙喊人来。
    房门半开,有脚步声直接踏了近来。施绵耳朵里嗡嗡的,听那声音忽远忽近,她以为进来的是贵叔,趴在梳妆台上未动。
    “没有外人,不必弄这些东西。”严梦舟的声音响在身旁,施绵心中一震,刚想用力直起身子坐好,腰身与膝下分别被人搂住了。
    她身躯一轻,整个人离了凳子,头不自觉地后仰,刚带上的沉重发冠“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严梦舟将她抱起就察觉到了她的僵硬,见她眼睫颤动但始终未张开,就当做不知情。
    将施绵抱起走向床榻,严梦舟道:“妆发不必弄了,盖头一遮,没人能看见脸的。小九只要穿上喜服与我拜了堂即可,其余的什么都不必做。反正等她病好了回京,多半还要重新拜一次堂。”
    菁娘听着前面还在犹豫,毕竟成亲对大多数姑娘来说,都是一辈子就这一次,她还是想让施绵有些好的体验的。听到后面回京了可能有正经的补办,菁娘又惊又喜。
    她从未看一个男人这么顺眼过,忙不迭地答应:“好!都按你说的做!”
    听着他俩对话的施绵心脑空空,每个字都能听懂,却觉得一个字都没飘进脑子里。被放到床上后,她咳了好一会儿,心中仍未想明白。
    屋中的装饰很清楚地告诉她,她要成亲了。
    可清早就直入她寝屋的新郎官与菁娘的对话,又让她产生很大的荒诞感,总觉得这是个极其不正经的婚仪。
    就像是、像是专门做给别人看的……
    作者有话说:
    袁正庭:看见了,看清了,婚书在写了,会给你俩在皇帝面前作证的……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第54章 试试
    婚仪简约, 喜堂寒素,到吉时三拜,十三才如梦惊醒, 破音高呼:“是他俩成亲啊?”
    这声音着实过于引人注目, 菁娘用胳膊肘捣捣贵叔, 贵叔意会,绕过去将呆滞的十三拉到了角落里。
    “一拜天地。”
    身着喜服的二人向着天地叩拜,在旁观礼的袁正庭脸色苦闷,活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着。
    “二拜高堂。”
    上座空空如也。两人生父生母双双在世,竟无一人能出面。
    之前商议, 这一拜可以向着菁娘与贵叔,菁娘自认为奴,身份卑贱上不得主座,连连拒绝。又说东林大夫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 可以拜他,被袁正庭阻拦。
    别人不知也就罢了, 他是知晓严梦舟身份的, 绝不能让严梦舟对着旁人行这拜谢高堂的大礼。
    到这一拜时气氛微微凝住。
    角落里的十三双目空洞, 任他想破了头, 也想不通严梦舟和施绵为什么毫无征兆地成亲了。
    晕头晕脑中听见“二拜高堂”四个字, 十三嘴巴比脑子快, 道:“你俩都没爹娘, 那干脆朝我拜吧,我不介意坐上去……”
    此言一出,袁正庭与菁娘皆凶狠瞪来。
    东林大夫默默摇头, 自己这徒弟有很多缺陷, 其中最严重的一点, 就是他脑子里长的也全是嘴,讨打的嘴。
    厅中袁正庭与东林大夫立在右侧,菁娘与贵叔站在左侧,十三被贵叔看着站在末尾。
    严梦舟扫视一周,牵着红绸的手顺着绸布移动,握住另一头施绵的手。
    施绵被喜帕遮住视线,看不见周围,整个人都是懵的,全程被严梦舟牵着走,被抓住手后更是不知所措。抓着她的手厚实温热,牵着她转了个身,在她手心捏了一下。
    施绵窘然缩手,未能收回,从喜帕下看见严梦舟弯腰行礼,连忙跟着行礼。
    这是第二拜,她看不见拜的是谁,刚站直,严梦舟牵着她又转了个方向,再次拜去。
    拜后站起,最后一声唱礼声迟迟未来,施绵迷糊中捕捉到一声啜泣,来自菁娘。她用不灵光的脑袋回忆方才那两拜,隐约明白那两拜分别是对着谁了。
    第一次拜的是袁正庭与东林大夫,谢他二人救过她的性命,让她得以存活下来。
    第二次拜的是菁娘与贵叔,谢他夫妻俩十年如一日,把自己当成亲女儿对待。
    救命与养育之恩大于天,这一拜几人当得起。
    菁娘与贵叔没来得及躲,惊惶地受过礼后,菁娘眼鼻一酸,泪水就流了出来。她觉得丢人,寓意也不好,赶忙擦干眼泪,咽着口水清喉咙,唱出第三声:“夫妻、夫妻对拜——”
    正中央两人对立,握着的手分开,对着彼此弯腰拜下。
    几人之中,除了感触颇深的菁娘,心情最复杂的就是袁正庭了。他禁止严梦舟拜他人,严梦舟却向他拜了去……
    感谢他的同时,也是想害死他啊!
    可当袁正庭再看双目通红的菁娘,与红盖头下不断低咳的施绵,数年前的风雪中,被施长林抱去求救的小小人影再次出现在脑中。
    一时间,万种感受交杂涌现,在他心头激起止不住的酸涩。
    .
    施绵浑浑噩噩回了寝屋,从喜帕下看去,入眼皆是火红的喜庆颜色。
    菁娘端着止咳的汤药递给她,关怀道:“累了吗?累了就躺下,成亲就是这点好,拜了堂就没你的事了,能安安静静待在屋里,谁也扰不着。”
    施绵接了汤药抿着,待一碗药汁下肚,喉咙舒服了,身上也有点冒汗。
    她没见过别人成亲,今日始终有种不真实的感受,将空碗递还给菁娘,犹犹豫豫问:“以后我和十四就是夫妻了吗?”
    “是呢,小两口要相互关怀和体谅,日子才能红火。是不是觉得虚幻?没事儿,当初我成亲时也是这样,两人朝夕相处着,过个一两个月,习惯后就不分你我了。”
    “不用怕的,小时候十四就对你好,现在能惦记着你的药、精心照顾你,成亲后更不会亏待你。等你的病彻底痊愈就与他回京,做你的家主夫人去。吃穿无忧,没有公婆侍奉,年轻小夫妻日子过得才美……哎呦,对了,虽说袁先生一定会给三老爷写信说明这事,小姐你自己也得写一封,嗯,这样吧,明日你与十四一起写……”
    “袁先生的婚书该写好了,待会儿我过去取。不是我说,袁先生写的婚书,别说老太爷、老夫人和三老爷,就是皇帝看了也得认……”
    菁娘兴奋地说个不停,语气自豪骄傲,施绵完全插不上话。
    精力有限,坐久了她就累了,腰身一松,双手撑在了床榻上。菁娘注意到了,忙道:“把盖头掀了,先躺着吧?”
    施绵微微摇头,喜帕下的脸被染成大红色,幸好没人能看见。她低声道:“我不知道怎么与他做夫妻……”
    菁娘愣了一愣,惊觉她只记得要将婚事坐实,没来得及准备床头书!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施绵说的应当不是这个。
    迅速定神后,菁娘道:“除了每日吃住一起、不分你我之外,别的与以前并无不同,还是该玩玩,该闹就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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