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丫连连点头:“嗯,陶伯伯最好了。”
    两个做事的婆子虽不是宫里出来的,但从前在别家也从来没有像在赵家这样舒坦过。当即也表示不走,要跟着一起去。
    赵凛:“那好,你们收拾收拾一起去吧,若是到了荆州觉得不适应,可以随时同我说。我会给你们盘缠,让你们回来。”
    当晚,霍家一家请他们过去吃酒,说是践行宴。赵凛带着赵宝丫过去,饭桌上,霍大老爷一再对他表示感谢,霍大夫人准备了很多风衣和干粮还有银子给他,道:“荆州靠近边塞,荒凉风沙还大,昼夜温差极大。你们此去正好赶上年关,准备些厚实的衣物总没错的,干粮都是风干的牛羊肉,不容易坏还方便。银子你们带着,有用得着的地方。”
    赵凛收了风衣和干粮,银子退了回去:“银子我们有就不必了。”
    他再三推辞,霍夫人也就算了,全程没说一句话的霍老将军,饭后却把他叫到了书房。然后从书案的暗格里拿出一卷东西递给他。
    赵凛疑惑打开,发现那是一张荆州地带的舆图,舆图上山脉、河流、村庄、农田、城镇……都标得一清二楚,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及时雨。
    霍老将军开口:“这图是老夫年亲时用过的军用舆图,比民间流传的舆图要细致实用许多。”英雄垂暮,他昏暗的老眼里似是有了光,“老夫年少时曾陪先帝一起打江山,之后一直镇守燕平山,燕平山往西就是荆州。”
    “你可知先帝为何把静亲王封在荆州?”
    赵凛摇头。
    霍老将军继续道:“静亲王是先帝宠妃庞贵妃之子,当年备受先帝宠爱,一度有废太子改立之势。后来皇位还是传给当今这位了,先皇担心皇帝嫉恨庞贵妃母子,于是把荆州连同三千禁军赐给了他们。荆州之地虽荒凉,却两面环山一面临沙漠,易守难攻,是顶好的退居之所。庞贵妃带着三千禁军去荆州后建立了荆州十二商会,十二商会的掌权人各个是经商好手,分别在大业各地经商收集财富运往荆州。荆州虽穷,但静王府并不穷,茶、盐、矿产、田地、布匹、马匹、米粮……百姓民生全握在静王府。当今皇帝忌惮,才寻了个理由把静亲王骗到了京都,迟迟不肯放归。”
    赵凛惊讶:“庞太妃居然有如此才能?”
    霍老将军摇头:“不是庞太妃,是前禁军统领肖鹤白,为人高深莫测,冷厉果决,是个厉害人物。”
    赵凛:“他这么厉害,为何不自己占了荆州?”
    霍老将军:“能成为禁军,首先就是忠诚。”
    “除此之外,荆州盗匪猖獗,已经形成了规模。兵匪本是一家,荆州私兵和匪徒之间也会有往来,遭殃的只会是过往的商队、当地的百姓和朝廷派去的官员。你已经得罪了静亲王,只怕此去会被他们为难,当事事小心为上。”
    霍老将军说的这些太有用了,赵凛十分感激。
    随后,霍老将军又从暗格里拿出一块圆形麒麟木牌,道:“这是霍家的图腾令牌,你且拿去,若是遇到危机之事,可到燕平山军营找霍家旧部,周敬周将军帮忙。他曾是老夫先锋,为人可靠、忠义,”
    “多谢。”赵凛接过木牌。
    除了皇帝赐下的鸣鸿刀,加这块木牌他已经有三道保命符了。
    人人都以为他此去荆州是羊入虎口,他却不认同。他去荆州是扮猪吃老虎,准备嘎嘎乱杀的!
    次日一早,赵凛让信鸽传了信回长溪,简单的说明了他被贬的情况。又把带不走的东西暂时放到了霍家,才上了马车出发往北城门走。
    赵家的行礼简单,只雇佣了两辆马车和一辆货车。霍星河和霍无岐两个人骑着马一路送到城门,临要离别时,霍星河眼角通红,眼眶蓄泪,又倔强的不肯落下。
    赵宝丫趴在马车窗口,软声安慰他:“星河哥哥,你别难过,我会时常给你写信,还会给你寄荆州的特产,我和阿爹会回来的。”
    霍星河抿唇:“要日日给我写,用信鸽。”
    赵宝丫点头,隔着帘子伸手来拉他的衣袖,晃了晃,又软又甜地说:“好,星河哥哥保重哦。”清晨的霞光洒在她瓷白的面颊上,她双眼融金,漂亮乖软的如同仙女。
    一想到好久好久都不能见到她,赵星河转过脸去,终是没忍住掉了一滴泪。他立刻又把眼泪憋了回去,扬起大大的笑脸冲着她用力点头:“嗯,你们也保重,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成为将军的,等你们回来后,一定不让你们再走了。”
    赵宝丫也有些难过,她把小黑留给星河哥哥了。马车缓缓前行,等到终于看不见霍星河了她才趴在她爹怀里抽泣了起来。赵凛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猫猫伸出小爪爪拍着她的裙角,喵喵叫的安慰她。沉默的走了一路,行到第一处拐弯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赵凛惊讶,询问车夫怎么回事。车夫掀开车帘子答:“大人,有人拦住马车的去路了。”
    赵凛一眼看去,便认出了那是陈慧茹的马车。他微有些诧异,很快又觉得合理,特意等在这儿应该是为了避开京都的人吧。毕竟,云亭侯才瘫了,她对外说要给云亭侯诵经祈福一月的。
    赵宝丫终于不哭了,揉揉眼,抬头望外看,恰好看到乳娘把小蜜儿抱下马车。紧接着,锦衣高华的陈慧茹也从马车里下了来。
    “是小蜜儿和慧姨!”赵宝丫越过她爹跳下了马车,很快跑到陈慧茹面前。
    小蜜儿一看到她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腿,呜咽道:“姐姐,不走,呜呜呜。”小豆丁哭得实在伤心,把她裙摆都哭湿了一大片。
    “好了好了。”陈慧茹让乳娘把小蜜儿抱起来,然后把手里的糕点盒递了过来:“想来你家准备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的,亲手做了两盒子糕点,你在路上吃吧。”
    赵宝丫伸手去接,险些没接住,诧异问:“这糕点什么做的,怎么这么重?”
    陈慧茹笑道:“用坚果做的,每盒都有两层,再加上糕点盒自然重。”她说完,伸手过来,在她发顶碰了碰。眸光温柔似含了半池的春水:“此去荆州艰险,我们宝丫要好好的,等回来,我再给你□□吃的糕点……”
    赵宝丫看着她放在自己头顶的手,不知怎得鼻子又是一酸,重重点头:“嗯,慧姨和小蜜儿也要好好的。”
    两人静默的站了一会儿……
    “回去吧。”陈慧茹挥手。
    赵宝丫抱着糕点盒往马车里走,马车动了起来,缓缓和陈慧茹的马车错身而过。她抱着糕点盒往后看,周遭的景物动得越来越快。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时日过得可真够快得……
    从前在荒星,她总觉得日子太漫长,日头东升西落永远没有尽头。来到大业那会儿仿佛近在眼前,一眨眼她都十岁了,翻过年都要十一……
    等走了一段路,她打开慧姨送的糕点盒,一整排颜色形状各异的糕点整整齐齐的排列,看得出是花了极大功夫的。她把第一层揭开,赫然发现第二层下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豆子。
    她讶异极了:“慧姨不是说只有糕点吗?”她迅速打开第二个糕点盒,第二盒糕点下一层则是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薄如蝉翼的金叶子。
    “这么多?”她用力抓了一把,怪不得这么重。
    “阿爹,怎么办呀?”她不想要的,“慧姨给这么多金子给我,她怎么办?云亭侯才中风,她没有钱会不会被人欺负?”
    赵凛:“你放心吧,她除了是云亭侯夫人,还是陈家女,没人敢欺负她的。”
    陈慧茹还真是用心了,这是担心银票在荆州行不通,又担心金银首饰太重太打眼,特意弄来的金豆子和金叶子吧。
    她性子倒是有些变了,当年走的如此决绝,如今倒越发柔软。
    同一时间,柔软的陈慧茹坐在床榻边上,耐心又温柔的一勺一勺喂着云亭侯药汁。云亭侯惊恐的瞪大眼,怎么都不吭咽下。
    药汁顺着他唇角溢了出来,陈慧茹抽出帕子好脾气的擦掉,然后伸出一只手钳住他下颚用力,另一只手继续强硬的灌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侯爷,好好吃药,反正这药啊,是日日都要吃的,一个时辰不行就吃一天……吃了药才能好的快……”
    此刻的白月光已经黑得没边了。
    第104章 104
    长溪、京都、荆州三地圈起来围成一个三角形, 从京都到荆州和长溪到荆州的距离差不多,没有一个月是到不了的。
    赵凛一行人从京都出来已经接近年关,一路上都在下雪, 行到平阳郡云中地界已经大雪封路了,众人只能找了家客栈等雪稍微化开再走。
    赵凛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口遥遥向外望去, 云中县还是没有变, 与他们多年前卖艺的时候几乎没啥差别。一晃过了好多年, 故地重游心境截然不同。赵宝丫端了碗热茶过来,询问她爹在看什么, 赵凛接过茶, 指着客栈尽头的那个街角问:“丫丫还记得那边吗?当年我和你林茂伯伯押镖被劫, 曾在那卖过艺。
    “记得呀。”赵宝丫眸子里难掩兴奋, “阿爹和林伯伯胸口碎大石,当时还挣了好多银两呢。”
    赵凛微微有些诧异, 丫丫当时才三岁,那么小的事还真记得。
    诧异过后又笑道:“当时一拿锤子砸爹, 你就眼泪汪汪的,一砸你林茂伯伯你就笑, 你林伯伯险些没气死。”
    赵宝丫眉眼弯弯:“才没有, 后来砸林伯伯我也哭了。”
    “那是好说歹说,拿了糖葫芦哄你, 你才笑的。”父女两个回忆起当初那段艰苦的经历反而觉得很开心。
    厚重的雪花铺满了低矮的房屋,一眼看去白皑皑的一片,像是错落有致的蘑菇屋。父女两个正看得入神,房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一个声音压着嗓子吼:“开门开门,里面的人开门。”似乎下一秒就想把门踹开。
    父女两个同是回头, 朝门看去。根据身影判断,门口似乎人不少。
    这声音陌生,又如此粗鲁,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赵宝丫要过去,赵凛把她到身后,嘘了声。然后悄无声息的走到门边,猛得拉开门。一个身影猝不及防的冲了进来,他眼疾手快的伸手扣住对方的手,然后狠狠往后一压,反钳住对方。
    “啊!”一声惨叫划破天际,震得窗棂上的雪扑簌簌落下,案几上的茶盏也跟着颤动。
    赵宝丫捂住耳朵,看向来人,继而惊讶道:“钱叔叔?”
    钱大有单手捂住被扣的那只手,龇牙咧嘴大喊:“疼疼疼,麒麟大侠饶命啊,在下就开个玩笑。”
    赵凛讶异松开手:“钱大有?你怎么在这?”
    钱大有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讪笑,身后的李昌海一把将他推开,黑着脸训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胡闹!”训完人后,看向赵凛,又换上一副笑脸:“赵大人,一年未见,可还好?”
    “李舵主幸会。”赵凛拱手,请人来屋子里坐。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赵宝丫让伙计重新上了壶热茶,才在她爹身边坐下。然后迫不及待的问:“钱叔叔,你们怎么在这啊?”
    钱大有撇嘴:“我学业差劲,今年又没考中秀才,我爹说我是驴脑袋,这辈子是不能开窍了。终于断了让我念书的打算,让我到云中码头跟着李大伯历练历练。云中和荆州隔得不远,往后你们若是有事可来云中寻我,我有空也可去荆州玩玩。”
    “就知道玩!”李昌海又瞪他,“你爹让你来云中是帮着打理码头的,不是让你来玩的。”
    赵宝丫笑得开心,钱大有不耐烦他说教,连忙转移话题,让门口的侍从把带来的东西抬过来。
    “承平兄听说我要来云中,托我带了些米粮面食和果蔬。冬日,荆州粮食紧缺,果蔬更是稀罕物,有了这些,你们过去也能好过一些。”说着他走过去掀开其中一个大篮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一篮子包菜,大蒜生姜等物,“要是之后再缺了,你找人来寻我,我再让人送过去。”
    赵宝丫感动坏了:“呜呜呜,钱叔叔和马叔叔太好了!”
    赵凛真心实意的道谢:“谢谢了。”
    这年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钱大有和马承平在不知道他被贬的内情下,能送来这些东西,证明是真心把他当朋友的。
    “承平最近怎么样了?”
    钱大有笑道:“他倒是考中了秀才,不过也没去县学了,帮着他爹种田呢。谁让何记越开越大,已经开了三家分店,河中府都有了一家。食材需求多,可把承平兄忙坏了。”
    他又看向赵宝丫:“你家小姑听说你们要去荆州,本来打算跟我一道来的,但何记离不开人,她就托我给你送了份大礼过来。”
    赵宝丫好奇:“什么大礼?”
    钱大有拍手,挤在门口的侍从让开,一个披着狐裘的少年从外头走了进来。他身姿修长,容颜如玉,腰间坠着一枚通体白润的玉坠,眉眼柔和的如冬日暖阳:“宝丫妹妹,赵叔叔。”
    赵宝丫蹭的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继而惊喜道:“春生哥哥?”她跑了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腰,脑袋在他怀里蹭蹭,“春生哥哥,我好想你啊,你怎么来了?”
    何春生伸手拍拍她的背,笑道:“本来小姑想来的,被我劝住了。她来也无用,不如在何记待着。荆州荒凉,缺衣少食还缺大夫,我比她来更合适。”
    赵宝丫放开他,仰头看着他抽条的身高,又看看自己,嫉妒道:“你怎么又长高了,比星河哥哥还高。你跑来荆州,不用读书吗?”
    何春生:“在哪读书都一样,赵叔叔那么厉害,我跟着他更好。而且,医者需要四处游历,多见识见识不同的药材和病症才好,师父也是赞同我来边境的。”他这次带了不少常需的药材来,也打算瞧瞧医书上北地没见过的药材。
    赵凛拧眉:“你娘同意你来?”无疑,何春生这个大夫在,对他们有用很多。但到底是玉娘的命根子,要是有事也不好交代。
    何春生点头:“嗯,我长大了,我娘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其实他说谎了,她娘起初是不同意的,在他的坚持下才许他来。
    要求是月月都要报平安,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就带着宝丫妹妹先回来。
    赵凛闻言,故意叹了口气道:“哎,好不容易把星河那小子留在了京都,你又跑来了……”
    何春生唇角的笑容扩大,·眉眼越发的雅致清隽,隐有其父君子之风。
    赵宝丫呆了呆,觉得春生哥哥越长越好看了。哎,怎么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长得像朵花似的。
    一行人在云中县逗留了三日,等雪稍微化开被来往的百姓和商旅压出一道道路来,才重行上路。
    原本行礼是不多,加上钱大有送来的米粮和春生带来的药材,一辆货车显然不够用了。赵凛又租了两辆货车雇了当地的车夫上路。
    陶御厨和两个伺候的婆婆对这个多出来的俊俏少年很是喜爱,没事就爱问他吃什么长大的。
    春生脾气可比霍星河好多了,永远都是一副耐心、温和、有礼的模样,再加上他又能看病。给陶御厨治了头疾,给其中一个婆婆治了腰骨酸痛的毛病,几人瞧着他就越发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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