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话 选择
第十一话
选择
※※※
早晨的光线无法穿透厚重的窗帘，只能从细缝照亮墙壁的一小范围。缓缓睁开眼睛，离开单薄的被子，起身时，连日的工作量使得自己腰酸背痛；站在镜前，眼前这纤瘦斯文的年轻人，面容憔悴、眼神暗淡无光。
身为一位医生，也是月湖城里名医。藉由日復一日不停反覆工作，试图以工作的疲劳压力来麻痺自己沉重的伤痛。
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年轻有为，二十多岁就小有名气且拥有高明医术的赢家，他脸上和蔼的笑容，却只是为了让病患安心，勉强自己将微笑掛在脸上罢了。
内心深处那段破碎不堪的回忆，从来没有和其他人吐露过，深深埋藏着。
走出房门，第一眼视线落在角落的书架，一本本厚重的书籍，沉沉地摆放着。曾经有个女孩总是在这个地方等待着他，如今以成回忆。
宛如一场长梦，甜蜜、有趣，虽然偶尔令人鼻酸难过，却让人无法忘怀。只是梦的结局…最后无法医治那位少女的病，只能任由她微弱的呼吸缓缓停止，明明痛苦，却在最后怀着幸福的笑容…然后离去。
「……」站在那位少女最常待的位子前，这个位子似乎还留有少女的一丝气息，伸手试着去抚摸少女跪坐在这里，头发的位置。
轻抚下的右手没有碰着任何东西。
书架上的灰尘，与地板、茶桌上堆积得像一层灰色的薄纱，正提醒着他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好好整理家的环境了。
「那天…」落寞消沉的坐在沙发上：「我们还一起努力擦着地板呢，我还因为衝太快…在你面前跌得狗吃屎…那时，希尔薇你笑得很开心呢。」
「地板上的巧克力酱，难清得要命，你还问能不能直接沾起来吃掉…」
「好不容易清完你和小苹果的杰作后，我们决定去夏日吃晚餐，那天的新衣服，让你看起来像是个小淑女，甚至说是小公主也不为过呢…」
「你刚来时，身上的伤口…好得非常快，虽然可能留下疤，但你却不在意……」
「第一次摸你头时，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也让我印象深刻呢…充满疑惑与不安…」
「穿上第一件洋装时…还很害怕的想要退回那件衣服……」
「第一次带你上街…还有第一次…第一次带你去……」
哽咽无法继续，眼泪已经浸湿凯勒斯整张脸，比小孩子痛哭时的表情更扭曲凄惨。
不到一个月，短而甜蜜的回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那些如梦似幻般的回忆，似乎被潜意识给轻轻抹去。
「…希…希尔薇……」像是深烙一般，无法忘怀，嘴里说出这名字时，内心便感一股刺痛。
「今天的日子…是…？」虽然生活态度非常消极，但身为医生，还是必须记下重要的日子。十一月的今天，被画上了一个兔子的涂鸦。
见到涂鸦时，凯勒斯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这个涂鸦，他认得，但想不起是在哪看过，似乎是一间很高级的服饰店的招牌。
「…黑玥…小姐？」
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十一月的今日，正是那个可疑的中年男子带着名叫希尔薇的少女前来拜访！
是梦吗？还是上天给的机会让他再一次与希尔薇相遇？
凯勒斯换上外出服，快步离开家中，居所位于较偏远的市街，这一路上没有其它路人。
「为什么我要逃…如果继续待在家里，不就可以再和她相遇了吗？」眼框湿润地自言自语，对于自己的选择感到挣扎
佇足原地，内心想要再见希尔薇一面，只要回头、只要回家，再待一下子，那个人就会带希尔薇来拜访自己家。
「不…如果再与她相遇…最后结局是不是又要与她分离…我不想要这样！」
「相遇、陌生、心扉、心动笑容…最后因为我无法医好她而再一次死亡…」
「但那只是小小的发烧，只要找出併发的症状就可以救她了…」
「…但…但是如果失败了……就又要分开了…那不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吗？」
是啊，如果不和她相遇，就不会过得那么痛苦了。虽然有那些愉快的回忆，但是希尔薇的结局，与那些回忆凝聚成一股负面力量…反噬，一次击垮他。
就这样子逃离吧，只要不相遇，就能避免这种痛苦了…
快步走在彷彿整个城市只有自己存在的街道上，一路上没有任何人。
宛若没有尽头的街道，混乱的内心不断徘徊在继续逃避与回头等待两个选择，脚步越来越慢，直到路的尽头出现两名路人，这一路上唯一遇到的人。
穿着灰色风衣，不时左顾右盼，看上去可疑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跟着娇小的少女，迎着凯勒斯的面走来。
纤弱少女单薄的衣物下，手、脚、脸上都留着令人怜悯感到伤疤…这不就是最初遇见的希尔薇吗？
与希尔薇错身而过的凯勒斯，心中涌出一阵酸。没错，就这样躲下去吧…只要不回头，希尔薇就不会受託与自己待在一起，不待在一起，虽然不会有在一起时的快乐，但也不会有离别时，那么大的痛苦。
「这世界会收留你的，大概只有那个从医的大善人了。」
「做啥停下来？不知道老子带着你这显眼的麻烦货困扰得很吗？」中年男子一副不耐烦地说道：「要不是那甜头甜得很，谁会要接收你这种完全没用的骯脏丫头。」
「…对、对不起，好像看到熟悉的人…所以就…」希尔薇回应中年男子的话。
「哈哈哈！这是最新的笑话吗？在孤儿院长大，被卖给贵族作为奴隶，竟然妄想这大城市会有啥认识的人？」中年男子的回答不以为意：「难不成其他和你一样的奴隶会跑那么远来到这？别想了！那些人不是死在那场灾难，就是被重新转售了！」
「还杵在那干麻？快走啊！当时真该直接把你丢了才对，让我惹了那么多的麻烦，得赶快把你丢给别人，对我才是真的解脱啊！」
「光是带你进这座城，就让我被警备队给盯上。要是那医生不肯收留你，你就要自求多福了！」
「…对不起…」
隐约听见的对话，凯勒斯的心又被活生生硬插了数根针，他果然还是在意着希尔薇…
终于，凯勒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希尔薇──希尔薇同时也望向凯勒斯的方向。
希尔薇身上的衣服并不是那件单薄的褐色破布，而是穿着自己送给她的第一件洋装……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希尔薇原先落寞的表情，或许因为见到了凯勒斯，露出了变化不大，但能清楚感受到欣喜的笑容
但凯勒斯却没有任何动作，或是追上她们──他反而加快脚步…离开了这条街道。
迎面吹拂的秋风，因为泪水而湿漉的脸，与心中的感情一样，冰冷无情。明明当下想要立刻转身，想要立刻追上希尔薇，想要紧紧抱住希尔薇…所有机会全都在逃离这个选择下，消逝的无影无踪。
「…主人……不要…丢下我…」希尔薇望着凯勒斯渐远的背影，泛泪的眸子中充斥的是寂寞、不安、不解…以及被遗弃般的失落。
※※※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追上去…为什么…」
「明…明明希尔薇就在前面！」
「但是…追上去后，收留她后…会像那天一样吗？如果希尔薇…又离开了…我…」
「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渐渐有人潮的街道，那些人盯着面容憔悴，与平时判若两人的凯勒斯。他们的眼神不安好意，交头接耳对着凯勒斯指指点点，如同咒骂过街老鼠一般。
这对原本在城中颇有名声的凯勒斯无异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为何不想让自己在有一次失去重要事物的痛苦，就非得接受这种蜚言流语？
真的要再让自己面对那种痛苦，才对得起自己吗？才不会谴责自己的良心吗？
失魂落魄地来到月湖城的城镇门口前，一辆装有许多货物的马车迎面而来，凯勒斯望着马车，紧跟在后的第二辆是给人乘坐的马车，有着气派布帘装饰的车厢马车，里头乘坐着两名乘客。
「…黑玥小姐？」
身穿高雅白色礼服的奥蕾莉雅就在里头，还有她的妹妹兔耳少女。马车从旁而过的瞬间，凯勒斯感受到一个冷漠的视线，没错，是从奥蕾莉雅的视线。
明明没有任何的对话，不过是个不知曾在哪见过的陌生女士的冷漠视线，再度让凯勒斯对逃避希尔薇的决定，感到更深一层的罪恶。
「要记得那些相处过的人，无论是喜怒哀乐，再见面时，都要给予回应。别变成像那种人一样，除非你没了良心，尤其是曾经带给你正面回忆的恩人。」
「…我一直都很热情呀，只是我的脸天生就没有表情。」
「呵呵呵，别这样说，我的好妹妹，来，笑一个。」
「滚。」
明明马车早已走远，理应不该听得到声音才是，但是凯勒斯记忆中的「黑玥小姐」的声音，她与兔耳少女的对话，却在他耳边清析得像就在身旁。
无论是喜怒哀乐，都要给予回应…希尔薇，在那时，明明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笑容…
却因为不想再痛苦而逃避的那个笑容…这些事情，正训斥着凯勒斯的心。
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吧？现在马上回去奔往家的方向，能够追上希尔薇吧？
但凯勒斯转身的剎那间，希尔薇那时在床上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明明是那么的痛苦，却在那时说出彷彿对自己的一生心满意足的话…
「我好幸运，也好幸福…最后还能够遇到这么温柔的人做我的家人…」
「真的好幸福…」
「…谢谢你对我的温柔…」
「啊啊啊啊啊啊──！希尔薇啊──！」
终于，凯勒斯的不断受到谴责的内心与心灵终于崩溃了，他愤恨地嘶吼，他想要再见到希尔薇，想摸摸她的头，想紧紧的抱着她，想要再看到她的笑容，想要…在那时候医好她……不想要她在那时候因病而离开自己。
凯勒斯一路狂奔，不理会他人的间言间语，跑过人潮眾多的市集、跑过人口集中的住宅区、跑过一名时尚的金发女子、跑过一对身着高雅礼服的姐妹、跑过拥有开朗笑容的红发少女、跑过城内有名的餐厅、跑过可人的双子姐妹、跑过一名穿着蓝色轻飘飘蝴蝶结洋装的娇小少女──
到了，在自己的家前，中年男子正祭在自己家门前，似乎正等待里头的人应门。
「…希、希尔薇呢！希尔薇在哪里！」
「您在说什么？希尔薇是谁？」中年男子一副不解的样子：「医生您先喘口气，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
「废话！我、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希尔薇呢！你把希尔薇带到哪去了！」凯勒斯对中年男子吼道。
「希尔薇？是医生您认识的人吗？我今天是来感谢您的，这些是拖欠给您的赔礼，还请您收下来。」中年男子从怀中掏出袋子。
「我不要这些钱！把希尔薇还给我！」凯勒斯用力一甩，将中年男子手中的袋子给打飞…价值不斐的金币与金票散落在地上。
「呵呵…您不是…不打算和她相遇吗？」中年男子的态度瞬间转变成另一个人：「口口声声喊着希尔薇，一直到刚才，都还想逃避不是吗？」
「你把希尔薇给怎么了！」凯勒斯愤怒的揪起男子。
「别那么紧张，希尔薇根本就不在这里，这里的一切不过都只是你的心中的幻影罢了…」
中年男子狡诈的口气在最后却变了，变成呆板没有起浮的少女声音。
「何不试试自己去找出希尔薇在哪呢？既然你不想和她见面，那么在此刻不曾相遇过的你们，会身在何处？希尔薇又会如何？」凯勒斯手中捉住的人，已经变成了兔耳少女。
「在冬季庆典之前，你们之间早已有了深厚的羈绊。」
「希尔薇，就在她最期待也最喜爱的地方等着你…」
「这个地方，应该不难找到吧？」
「当雪樱停止飘落、夕阳沉入月湖时，身在这个幻影的你，将会走到幻影的终点，回到现实。而你在这里的决定，将会永远影响回到现实的你。」
兔耳少女一字一词清楚地对凯勒斯说明，彷彿她操弄知晓这一切似的，从头至尾，她的表情没有变化过，像一具会说话的人偶，面无表情。
「忘了提醒你，如果夕阳沉入月湖后还没有找到她，便证明了你没有和希尔薇相遇的资格，你应该知道这意思吧？」明明语调没有任何起浮，却充满威胁感。
没等凯勒斯松手放她下来，兔耳少女轻松自在地从他手中挣脱，优雅着地，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兔耳少女离去，凯勒斯开始寻找希尔薇──进到屋内，希尔薇最常待的地方：书架前，希尔薇并没有在这里，但是却唤起了她曾经在此与自己互动的记忆。
走进厨房，那天希尔薇因病倒下的景象映入眼帘，内心隐隐作痛──餐桌希尔薇的位子，好像见到了第一天，眼前摆着丰盛晚餐却面容不安的她。
沙发──那天，希尔薇身上的伤，就是在这个位子，被自己细心照料，就是那时，这位少女在自己的心中立足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而自己的温柔也打开了希尔薇紧闭的心扉。
缓缓打开希尔薇的房间，有着希尔薇少女微微清香的房间，原本间置的空房间，不过多了个掛着几件奥蕾莉雅店里的高级服饰，便能感受到希尔薇在衣架前犹豫不决的模样。
「…主人…您回来了吗？」轻柔有些颤抖的声音在耳边细语：「只做了简单的晚餐等您…」
「希尔薇很害怕…如果有人敲门，我该怎么办…一个人，真的很可怕。」
「我会努力克服的……」
「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没关係的…」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重述了一次，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希尔薇的气息在，但房里没有任何人在。
「不是自己一个人，希尔薇，有我在。」凯勒斯回应了那些耳边细语：「你等我…」
希尔薇并不在房里，凯勒斯快步来到外头，希尔薇喜爱的地方…或许夏日餐厅也是答案之一。
走在只有一个人的街上，打开夏日餐厅的门，没有夏日或秋理的招呼声，她们在各个座位来来去去，忙得不可开交──凯勒斯走进里头，自己就像个透明人，没有人注意到他，又或者是根本看不见他。
走到第一次与希尔薇在这里用餐的座位，座位上一个穿着衬衫，看来俊秀的年轻人，正应付着一搭一唱的看板娘服务生。
这不就是凯勒斯他自己吗？但是对面的座位没有人在…桌上摆着松饼与麻婆豆腐…这是希尔薇第一次在这里享用过的餐点。
希尔薇的气息虽然在这里也能感受得到，但她并不在这。
离开夏日餐厅，继续市街走──猛然感受到一个有些黏稠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环视周遭，一位穿着华丽优雅白色礼服的女士站在一栋外观奇异的建筑物前，她就是记忆中不称她黑玥小姐不会理采人的奥蕾莉雅。
「…呵呵呵…希尔薇不在这里。不过就算是在这个世界，黑兔馆一样欢迎您哦，医生。」黑玥小姐嘴巴咧着招牌的诡异笑容：「如果您怕我把希尔薇藏在里头的话，您倒是可以进来随意参观寻找她。」
走进兔子招牌的服饰店：黑兔馆，一名靛色头发的少女正站在镜前，她身上的衣服是希尔薇第一次在这里穿上的高级洋装…但那不是希尔薇，是黑玥小姐的妹妹，只不过她现在没戴上兔耳发饰。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少女的视线中能感受到强烈的恶意，她身上这件洋装，像是刻意穿着让凯勒斯混淆似的。
离开黑兔馆，来到市中心，完全没有人的市中心，就连凯勒斯也是第一次见到。在一个巷口有一个眼熟的女子走出──爱琳。
爱琳身后跟着小苹果、雷还有自己，总共四人…她们脸上开心的表情，像是在逛着市中心的科魔法商队的摊位，是当时带着希尔薇一起游逛时的记忆。
希尔薇并没有在他们之中…仍然找不到希尔薇的踪影…
「听说了吗？有个带着伤疤的孩子，被自己的家人给遗弃了哪！」
「明明穿着很高级的洋装，却独自在城里流浪…还真是可怜呀。」
「她好像，一直向人问着冬季庆典的庆祝的地方…虽然告诉她在月湖畔，但还是会向下一个人问同样的问题呢。」
「难道那些不是她要的答案吗？」
街上的人的对话，引起了凯勒斯的注意，一瞬间，市中心挤满了人潮，是第一天科魔法的市集才有的人潮。
「冬季庆典…」或许，月湖畔，希尔薇就在那里。
医生立刻奔向月湖，虽然是月湖城旁的湖畔，但也是段颇远的距离。月湖畔旁，一株株东方移植而来的蓝樱树，没有一棵是有开着花朵的。
「连这里…也没有吗…」体力与心力皆耗尽的凯勒斯，在这里，完全感受不到希尔薇的气息…阳光已经渐渐落入月湖，形成一副美景。
他无暇欣赏，他已经快没时间了…
心力憔悴地倒在最大株的蓝樱树下，看着这棵唯一盛开的美丽蓝樱，凯勒斯恍然大悟。
「呵呵…我、我在做什么啊…」
「跑了那么多的地方在寻找希尔薇…却忘了…最重要的…」
「希尔薇最期待，也最喜爱的地方…」
微风、花香以及开始飘落的美丽蓝色樱花──
「不就是…待在我身边吗…？」凯勒斯闭上眼睛，心情已经不知是喜还是悲，或许他真的找到了希尔薇的所在，但夕阳却已经落下。
「…对不起，希尔薇……」凯勒斯泪流满面地喃喃自语：「对不起…我真的好想你…」
「希尔薇最想待的地方…」轻柔的细语，随着蓝樱飘落的旋律说着：「就是主人您的身边。」
「…希、希尔薇？」希尔薇就待在这株蓝樱花树下，身上熟悉的洋装、绑着头发的蓝色漂亮缎带、将瀏海分往旁边的小发饰──希尔薇洋溢幸福笑容看着凯勒斯。
「…主人第一天收留我的时候，虽然有些害怕，主人一点也不在意我的身份，愿意与我说话，也不会责骂或打我，而且还给予我丰盛的晚餐，给予我温暖的床…」
「…担心我身上的伤，为我细心上药；怕我不安，给我那么暖入心坎的拥抱…」
「…还记得与您第一次外出时，好多从来没看过的东西，那些叫做科魔法的新奇东西…第一次与您到餐厅，软绵绵的松饼真的非常美味…」
「…服饰店的黑玥姐姐看起来虽然有点恐怖，还挑了一套非常昂贵的洋装给我，主人您却没有犹豫就为我买下…让我像小淑女一样…知道穿上美丽衣服后的感觉…」
「…和大家一起在市中心逛街时，也很快乐…主人的朋友也都非常善良，只是希尔薇怕生…但希尔薇也想成为他们的朋友…」
「…主人外出时，和苹果姐姐在家玩得太过火，本来以为会被处罚，主人您反而担心我这样会不会出事…」
「…一起整理家里、一起看书、一起晚餐、一起互相对望发呆，让您抚摸我的头发等等…都是非常快乐…那些事真的真的都非常的快乐！」
「…真的非常喜欢那些时光…也珍惜着那些时光…因为有了这些回忆，希尔薇即使到了最后…」
「…一点也不后悔遇到您…」
「可是…我最后没有治好你呀！因为我…才让你…」看希尔薇满足的笑容，说着与自己的回忆，凯勒斯再一次泪如雨下。
紧紧抱着眼前纤弱总是令人疼惜的少女，柔软身体所传到自己身上的温暖触感，从少女眼中流下的泪珠浸湿了自己的衬衫。
「主人…无论最后我发生了什么事…」
「…请您，不要后悔与我相遇…」
「…也请您…不要丢下我…」
「不会的…绝对不会后悔与你相遇！也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人的…」希尔薇对凯勒斯的告白，让他原本就溃堤的眼泪更加剧，话中带像是带了别的含意似的，也让凯勒斯感到痛心。
「不管几次…不管有多少次机会，都会追上你的！而且…我都会医好你…永远幸福开心的在一起…」
「这个世界还有好多新奇的事物，我想带你去看呢…」
「所以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希尔薇喜极而泣的红润笑容，洋溢着满满幸福，凯勒斯发自内心真诚的话语，即使只是小女孩的她，也能懂得那些话的意义。
「…主人，谢谢您…您真的好温柔…」
「能被您收留…希尔薇真的觉得我好幸运，也好幸福…」
和那天晚上一样的笑容…明明看得出非常难过不捨，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模样…
「希…希尔薇？」
拥抱在怀里的希尔薇的身体，随着不断飘落的蓝樱逐渐地淡化…在她消失前见到的最后一抹笑容，如此的笑容……让凯勒斯更加不捨难过。
「不！希尔薇！别…别再离开我了！」
……无论最后我发生了什么事…请不要后悔与我相遇……
蓝樱花停止飘落的那一刻，依偎在怀里的希尔薇也同时完全消失。
「醒来了吗？」呆板没有起浮的声线。
「为…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两手紧抱自己的胸口，试着拥抱希尔薇最后馀留下的温暖。
「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会追上去，而且不会后悔吗？就算这一切一再重覆，你都不会感到后悔吗？」
兔耳少女站在面前，背对凯勒斯眺望夕阳沉落月湖的美景。没有起浮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情绪在里头。
「那么她的病呢？没有医好的病，让你和她再次分离也无所谓吗？」
「我会医好希尔薇，绝对不会丢下她的。」凯勒斯的语气虽然因为难过的心情颤抖着，但却带着坚定的心。
「哦？」兔耳少女转过身来看着凯勒斯，一样是那张没有感情的扑克脸，不一样的是她这次露出了一丝笑容：「希尔薇如果知道你是这样想，一定也会很开心。」
「故乡的雪樱真的好美丽。」她蹲下捡起一片蓝樱花瓣：「花已经停止飘落了，差不多你也该醒来了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兔耳少女这么一说，凯勒斯突然感到头一阵剧烈疼痛，紧接着是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视线渐渐变得黑暗，不见五指。最后，连自己的存在也逐渐感觉不到。
※※※
闭着的双眼，能感受到身旁的事物，已经不是月湖畔那种大自然的清新环境；鼻子吸进的空气，有些冰冷，参杂其中味道也有些熟悉──诊所特有的药剂味。
身体躺的是柔软的床铺，身上盖的厚重被子没有让身子感到寒冷，鼻子闻到的味道，除了药味，还有一股浓厚的可可香味。
「醒来了吗？」望向声音的来原，床铺旁的椅子坐了个女孩──不同件，一样有奇特风味的黑色哥特洋装，难得没有绑成马尾的靛色及肩头发，头发上今天少了招牌的兔耳朵。
「做了正确的选择呢。」口中的话，一样是平稳没有任何起浮。
「我…我在…诊所？」房内洁白简单的佈置很眼熟，是我工作的诊所，这房间是其中一间病房。
「快去把你的决定告诉希尔薇吧。」兔耳少女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烟的热可可说。
「希尔薇…？」听见希尔薇这名字，我的心绞痛了起来。
「她在等着待你给她的回覆。」啜饮一口热可可，杯缘离嘴时，嘴唇上方留了一印黑色可可。
希尔薇在等我？所以说…我做了一个，非常长的梦吗…？那天照顾生病发烧的她，最后好像因为太担心她而晕过去。
明明该全心全力去照顾希尔薇，自己竟然晕倒，真是太差劲了……
起床换上兔耳少女递给我的衬衫，没多管兔耳少女想再说什么，开门离开。
「…这么急呀？姐姐泡的热可可好喝的不得了呢。」再饮一口手上的热可可，咕嚕咕嚕一口气把那杯喝光。拿起桌上准备给我的餐点，另一杯热可可。
「啊哈…」兔耳少女呆滞的眼神直盯着门口，泛红的双颊，再啜饮一口可可，哈出一口香浓幸福的热气。
走出房间，规模不算大的诊所，里头的伙伴正忙碌着医治病人。
一位有着左蓝右绿的双色瞳、头发绑着辫子马尾，发色看起来蓝棕交错、咧着嘴笑，瞪大的双眼看起来异常兴奋的护士滑了过来，她脚下的鞋子是直排轮鞋。
「啊哈…医生您醒啦？嘻嘻嘻…那位小姑娘的状况，不太妙哪…话说，您晕了两天呢！」
「噢哈，对了对了，奈菲要报告的是…小姑娘的病情又加重了呢…嘴里还一直叫着主人主人的…啊哈哈，莫非医生您……？」
「您竟然会晕倒两天，难道是那位小姑娘让您体力透支的关係？」
这位嘴里说出的话跳来跳去，而且疯疯癲癲的让人听不懂在说啥的女生叫作奈菲。
虽然说是护士，她的护士制服却被她改得像奇装异服，她说这是护士庞克。
「小姑娘，是希尔薇吗？」
「噢啊？对、对！记得是叫作希尔薇呢…身上的疤让人印象深刻…嘻嘻嘻！」自顾说着又莫名其妙地邪笑：「啊！您还是快去看看她吧！病情加重了哦，呵呵，加重哦！」
「快、快带我过去！」
奈菲领着我来到希尔薇所待的病房，房里另外一位看上去成熟干练许多的医生，莫洛，他正照料着希尔薇。
「…主人…为什么您要这样离开…」希尔薇脸色发红、气色非常差，她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喃喃自语：「…我…我会努力的…请您不要离开…」
「凯勒斯，这孩子的烧我试过很多方式，但就是没办法完全让她退烧。只要退烧没多久，她的身子又会莫名发热…」莫洛无奈的对我说道：「连夏洛特公主从科魔法商队那里得到的特效药也完全没用…我真的对这情况束手无策。」
「没关係，这里交给我就好，你先去休息吧！」
「你身子也才刚好，千万别太勉强自己啊！」
「奈菲你也先出去吧…」
「哦哈？可是我帮得上忙呀？这种病应该要切开胸口然后…啊啊！您别推我啊！」
请莫洛先去休息，然后赶走烦人猜不透的奈菲后，我走到希尔薇身旁。
「…主人…请不要丢下我…」一场恶梦正笼罩着虚弱的希尔薇，睡梦中找不到黑暗中的光芒，只能独自啜泣颤抖。
「希尔薇，听得见吗？」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你，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人的。」
手轻轻摸着希尔薇发烫的额头，顺下抚摸着泛红的脸颊。
希尔薇原本不安的情绪似乎在我的手碰上她的肌肤后安稳下来；两手握住希尔薇的左手，藉由手心的温暖传递给梦中的希尔薇。
「…呜…主人…」
「您…终于来接我了…」
希尔薇紧闭痛苦的双眼，缓缓睁开来──我瞬间热泪盈框，多么想要马上紧紧拥抱眼前的女孩。
「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希尔薇…」
选择
※※※
早晨的光线无法穿透厚重的窗帘，只能从细缝照亮墙壁的一小范围。缓缓睁开眼睛，离开单薄的被子，起身时，连日的工作量使得自己腰酸背痛；站在镜前，眼前这纤瘦斯文的年轻人，面容憔悴、眼神暗淡无光。
身为一位医生，也是月湖城里名医。藉由日復一日不停反覆工作，试图以工作的疲劳压力来麻痺自己沉重的伤痛。
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年轻有为，二十多岁就小有名气且拥有高明医术的赢家，他脸上和蔼的笑容，却只是为了让病患安心，勉强自己将微笑掛在脸上罢了。
内心深处那段破碎不堪的回忆，从来没有和其他人吐露过，深深埋藏着。
走出房门，第一眼视线落在角落的书架，一本本厚重的书籍，沉沉地摆放着。曾经有个女孩总是在这个地方等待着他，如今以成回忆。
宛如一场长梦，甜蜜、有趣，虽然偶尔令人鼻酸难过，却让人无法忘怀。只是梦的结局…最后无法医治那位少女的病，只能任由她微弱的呼吸缓缓停止，明明痛苦，却在最后怀着幸福的笑容…然后离去。
「……」站在那位少女最常待的位子前，这个位子似乎还留有少女的一丝气息，伸手试着去抚摸少女跪坐在这里，头发的位置。
轻抚下的右手没有碰着任何东西。
书架上的灰尘，与地板、茶桌上堆积得像一层灰色的薄纱，正提醒着他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好好整理家的环境了。
「那天…」落寞消沉的坐在沙发上：「我们还一起努力擦着地板呢，我还因为衝太快…在你面前跌得狗吃屎…那时，希尔薇你笑得很开心呢。」
「地板上的巧克力酱，难清得要命，你还问能不能直接沾起来吃掉…」
「好不容易清完你和小苹果的杰作后，我们决定去夏日吃晚餐，那天的新衣服，让你看起来像是个小淑女，甚至说是小公主也不为过呢…」
「你刚来时，身上的伤口…好得非常快，虽然可能留下疤，但你却不在意……」
「第一次摸你头时，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也让我印象深刻呢…充满疑惑与不安…」
「穿上第一件洋装时…还很害怕的想要退回那件衣服……」
「第一次带你上街…还有第一次…第一次带你去……」
哽咽无法继续，眼泪已经浸湿凯勒斯整张脸，比小孩子痛哭时的表情更扭曲凄惨。
不到一个月，短而甜蜜的回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那些如梦似幻般的回忆，似乎被潜意识给轻轻抹去。
「…希…希尔薇……」像是深烙一般，无法忘怀，嘴里说出这名字时，内心便感一股刺痛。
「今天的日子…是…？」虽然生活态度非常消极，但身为医生，还是必须记下重要的日子。十一月的今天，被画上了一个兔子的涂鸦。
见到涂鸦时，凯勒斯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这个涂鸦，他认得，但想不起是在哪看过，似乎是一间很高级的服饰店的招牌。
「…黑玥…小姐？」
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十一月的今日，正是那个可疑的中年男子带着名叫希尔薇的少女前来拜访！
是梦吗？还是上天给的机会让他再一次与希尔薇相遇？
凯勒斯换上外出服，快步离开家中，居所位于较偏远的市街，这一路上没有其它路人。
「为什么我要逃…如果继续待在家里，不就可以再和她相遇了吗？」眼框湿润地自言自语，对于自己的选择感到挣扎
佇足原地，内心想要再见希尔薇一面，只要回头、只要回家，再待一下子，那个人就会带希尔薇来拜访自己家。
「不…如果再与她相遇…最后结局是不是又要与她分离…我不想要这样！」
「相遇、陌生、心扉、心动笑容…最后因为我无法医好她而再一次死亡…」
「但那只是小小的发烧，只要找出併发的症状就可以救她了…」
「…但…但是如果失败了……就又要分开了…那不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吗？」
是啊，如果不和她相遇，就不会过得那么痛苦了。虽然有那些愉快的回忆，但是希尔薇的结局，与那些回忆凝聚成一股负面力量…反噬，一次击垮他。
就这样子逃离吧，只要不相遇，就能避免这种痛苦了…
快步走在彷彿整个城市只有自己存在的街道上，一路上没有任何人。
宛若没有尽头的街道，混乱的内心不断徘徊在继续逃避与回头等待两个选择，脚步越来越慢，直到路的尽头出现两名路人，这一路上唯一遇到的人。
穿着灰色风衣，不时左顾右盼，看上去可疑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跟着娇小的少女，迎着凯勒斯的面走来。
纤弱少女单薄的衣物下，手、脚、脸上都留着令人怜悯感到伤疤…这不就是最初遇见的希尔薇吗？
与希尔薇错身而过的凯勒斯，心中涌出一阵酸。没错，就这样躲下去吧…只要不回头，希尔薇就不会受託与自己待在一起，不待在一起，虽然不会有在一起时的快乐，但也不会有离别时，那么大的痛苦。
「这世界会收留你的，大概只有那个从医的大善人了。」
「做啥停下来？不知道老子带着你这显眼的麻烦货困扰得很吗？」中年男子一副不耐烦地说道：「要不是那甜头甜得很，谁会要接收你这种完全没用的骯脏丫头。」
「…对、对不起，好像看到熟悉的人…所以就…」希尔薇回应中年男子的话。
「哈哈哈！这是最新的笑话吗？在孤儿院长大，被卖给贵族作为奴隶，竟然妄想这大城市会有啥认识的人？」中年男子的回答不以为意：「难不成其他和你一样的奴隶会跑那么远来到这？别想了！那些人不是死在那场灾难，就是被重新转售了！」
「还杵在那干麻？快走啊！当时真该直接把你丢了才对，让我惹了那么多的麻烦，得赶快把你丢给别人，对我才是真的解脱啊！」
「光是带你进这座城，就让我被警备队给盯上。要是那医生不肯收留你，你就要自求多福了！」
「…对不起…」
隐约听见的对话，凯勒斯的心又被活生生硬插了数根针，他果然还是在意着希尔薇…
终于，凯勒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希尔薇──希尔薇同时也望向凯勒斯的方向。
希尔薇身上的衣服并不是那件单薄的褐色破布，而是穿着自己送给她的第一件洋装……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希尔薇原先落寞的表情，或许因为见到了凯勒斯，露出了变化不大，但能清楚感受到欣喜的笑容
但凯勒斯却没有任何动作，或是追上她们──他反而加快脚步…离开了这条街道。
迎面吹拂的秋风，因为泪水而湿漉的脸，与心中的感情一样，冰冷无情。明明当下想要立刻转身，想要立刻追上希尔薇，想要紧紧抱住希尔薇…所有机会全都在逃离这个选择下，消逝的无影无踪。
「…主人……不要…丢下我…」希尔薇望着凯勒斯渐远的背影，泛泪的眸子中充斥的是寂寞、不安、不解…以及被遗弃般的失落。
※※※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追上去…为什么…」
「明…明明希尔薇就在前面！」
「但是…追上去后，收留她后…会像那天一样吗？如果希尔薇…又离开了…我…」
「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渐渐有人潮的街道，那些人盯着面容憔悴，与平时判若两人的凯勒斯。他们的眼神不安好意，交头接耳对着凯勒斯指指点点，如同咒骂过街老鼠一般。
这对原本在城中颇有名声的凯勒斯无异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为何不想让自己在有一次失去重要事物的痛苦，就非得接受这种蜚言流语？
真的要再让自己面对那种痛苦，才对得起自己吗？才不会谴责自己的良心吗？
失魂落魄地来到月湖城的城镇门口前，一辆装有许多货物的马车迎面而来，凯勒斯望着马车，紧跟在后的第二辆是给人乘坐的马车，有着气派布帘装饰的车厢马车，里头乘坐着两名乘客。
「…黑玥小姐？」
身穿高雅白色礼服的奥蕾莉雅就在里头，还有她的妹妹兔耳少女。马车从旁而过的瞬间，凯勒斯感受到一个冷漠的视线，没错，是从奥蕾莉雅的视线。
明明没有任何的对话，不过是个不知曾在哪见过的陌生女士的冷漠视线，再度让凯勒斯对逃避希尔薇的决定，感到更深一层的罪恶。
「要记得那些相处过的人，无论是喜怒哀乐，再见面时，都要给予回应。别变成像那种人一样，除非你没了良心，尤其是曾经带给你正面回忆的恩人。」
「…我一直都很热情呀，只是我的脸天生就没有表情。」
「呵呵呵，别这样说，我的好妹妹，来，笑一个。」
「滚。」
明明马车早已走远，理应不该听得到声音才是，但是凯勒斯记忆中的「黑玥小姐」的声音，她与兔耳少女的对话，却在他耳边清析得像就在身旁。
无论是喜怒哀乐，都要给予回应…希尔薇，在那时，明明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笑容…
却因为不想再痛苦而逃避的那个笑容…这些事情，正训斥着凯勒斯的心。
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吧？现在马上回去奔往家的方向，能够追上希尔薇吧？
但凯勒斯转身的剎那间，希尔薇那时在床上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明明是那么的痛苦，却在那时说出彷彿对自己的一生心满意足的话…
「我好幸运，也好幸福…最后还能够遇到这么温柔的人做我的家人…」
「真的好幸福…」
「…谢谢你对我的温柔…」
「啊啊啊啊啊啊──！希尔薇啊──！」
终于，凯勒斯的不断受到谴责的内心与心灵终于崩溃了，他愤恨地嘶吼，他想要再见到希尔薇，想摸摸她的头，想紧紧的抱着她，想要再看到她的笑容，想要…在那时候医好她……不想要她在那时候因病而离开自己。
凯勒斯一路狂奔，不理会他人的间言间语，跑过人潮眾多的市集、跑过人口集中的住宅区、跑过一名时尚的金发女子、跑过一对身着高雅礼服的姐妹、跑过拥有开朗笑容的红发少女、跑过城内有名的餐厅、跑过可人的双子姐妹、跑过一名穿着蓝色轻飘飘蝴蝶结洋装的娇小少女──
到了，在自己的家前，中年男子正祭在自己家门前，似乎正等待里头的人应门。
「…希、希尔薇呢！希尔薇在哪里！」
「您在说什么？希尔薇是谁？」中年男子一副不解的样子：「医生您先喘口气，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
「废话！我、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希尔薇呢！你把希尔薇带到哪去了！」凯勒斯对中年男子吼道。
「希尔薇？是医生您认识的人吗？我今天是来感谢您的，这些是拖欠给您的赔礼，还请您收下来。」中年男子从怀中掏出袋子。
「我不要这些钱！把希尔薇还给我！」凯勒斯用力一甩，将中年男子手中的袋子给打飞…价值不斐的金币与金票散落在地上。
「呵呵…您不是…不打算和她相遇吗？」中年男子的态度瞬间转变成另一个人：「口口声声喊着希尔薇，一直到刚才，都还想逃避不是吗？」
「你把希尔薇给怎么了！」凯勒斯愤怒的揪起男子。
「别那么紧张，希尔薇根本就不在这里，这里的一切不过都只是你的心中的幻影罢了…」
中年男子狡诈的口气在最后却变了，变成呆板没有起浮的少女声音。
「何不试试自己去找出希尔薇在哪呢？既然你不想和她见面，那么在此刻不曾相遇过的你们，会身在何处？希尔薇又会如何？」凯勒斯手中捉住的人，已经变成了兔耳少女。
「在冬季庆典之前，你们之间早已有了深厚的羈绊。」
「希尔薇，就在她最期待也最喜爱的地方等着你…」
「这个地方，应该不难找到吧？」
「当雪樱停止飘落、夕阳沉入月湖时，身在这个幻影的你，将会走到幻影的终点，回到现实。而你在这里的决定，将会永远影响回到现实的你。」
兔耳少女一字一词清楚地对凯勒斯说明，彷彿她操弄知晓这一切似的，从头至尾，她的表情没有变化过，像一具会说话的人偶，面无表情。
「忘了提醒你，如果夕阳沉入月湖后还没有找到她，便证明了你没有和希尔薇相遇的资格，你应该知道这意思吧？」明明语调没有任何起浮，却充满威胁感。
没等凯勒斯松手放她下来，兔耳少女轻松自在地从他手中挣脱，优雅着地，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兔耳少女离去，凯勒斯开始寻找希尔薇──进到屋内，希尔薇最常待的地方：书架前，希尔薇并没有在这里，但是却唤起了她曾经在此与自己互动的记忆。
走进厨房，那天希尔薇因病倒下的景象映入眼帘，内心隐隐作痛──餐桌希尔薇的位子，好像见到了第一天，眼前摆着丰盛晚餐却面容不安的她。
沙发──那天，希尔薇身上的伤，就是在这个位子，被自己细心照料，就是那时，这位少女在自己的心中立足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而自己的温柔也打开了希尔薇紧闭的心扉。
缓缓打开希尔薇的房间，有着希尔薇少女微微清香的房间，原本间置的空房间，不过多了个掛着几件奥蕾莉雅店里的高级服饰，便能感受到希尔薇在衣架前犹豫不决的模样。
「…主人…您回来了吗？」轻柔有些颤抖的声音在耳边细语：「只做了简单的晚餐等您…」
「希尔薇很害怕…如果有人敲门，我该怎么办…一个人，真的很可怕。」
「我会努力克服的……」
「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没关係的…」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重述了一次，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希尔薇的气息在，但房里没有任何人在。
「不是自己一个人，希尔薇，有我在。」凯勒斯回应了那些耳边细语：「你等我…」
希尔薇并不在房里，凯勒斯快步来到外头，希尔薇喜爱的地方…或许夏日餐厅也是答案之一。
走在只有一个人的街上，打开夏日餐厅的门，没有夏日或秋理的招呼声，她们在各个座位来来去去，忙得不可开交──凯勒斯走进里头，自己就像个透明人，没有人注意到他，又或者是根本看不见他。
走到第一次与希尔薇在这里用餐的座位，座位上一个穿着衬衫，看来俊秀的年轻人，正应付着一搭一唱的看板娘服务生。
这不就是凯勒斯他自己吗？但是对面的座位没有人在…桌上摆着松饼与麻婆豆腐…这是希尔薇第一次在这里享用过的餐点。
希尔薇的气息虽然在这里也能感受得到，但她并不在这。
离开夏日餐厅，继续市街走──猛然感受到一个有些黏稠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环视周遭，一位穿着华丽优雅白色礼服的女士站在一栋外观奇异的建筑物前，她就是记忆中不称她黑玥小姐不会理采人的奥蕾莉雅。
「…呵呵呵…希尔薇不在这里。不过就算是在这个世界，黑兔馆一样欢迎您哦，医生。」黑玥小姐嘴巴咧着招牌的诡异笑容：「如果您怕我把希尔薇藏在里头的话，您倒是可以进来随意参观寻找她。」
走进兔子招牌的服饰店：黑兔馆，一名靛色头发的少女正站在镜前，她身上的衣服是希尔薇第一次在这里穿上的高级洋装…但那不是希尔薇，是黑玥小姐的妹妹，只不过她现在没戴上兔耳发饰。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少女的视线中能感受到强烈的恶意，她身上这件洋装，像是刻意穿着让凯勒斯混淆似的。
离开黑兔馆，来到市中心，完全没有人的市中心，就连凯勒斯也是第一次见到。在一个巷口有一个眼熟的女子走出──爱琳。
爱琳身后跟着小苹果、雷还有自己，总共四人…她们脸上开心的表情，像是在逛着市中心的科魔法商队的摊位，是当时带着希尔薇一起游逛时的记忆。
希尔薇并没有在他们之中…仍然找不到希尔薇的踪影…
「听说了吗？有个带着伤疤的孩子，被自己的家人给遗弃了哪！」
「明明穿着很高级的洋装，却独自在城里流浪…还真是可怜呀。」
「她好像，一直向人问着冬季庆典的庆祝的地方…虽然告诉她在月湖畔，但还是会向下一个人问同样的问题呢。」
「难道那些不是她要的答案吗？」
街上的人的对话，引起了凯勒斯的注意，一瞬间，市中心挤满了人潮，是第一天科魔法的市集才有的人潮。
「冬季庆典…」或许，月湖畔，希尔薇就在那里。
医生立刻奔向月湖，虽然是月湖城旁的湖畔，但也是段颇远的距离。月湖畔旁，一株株东方移植而来的蓝樱树，没有一棵是有开着花朵的。
「连这里…也没有吗…」体力与心力皆耗尽的凯勒斯，在这里，完全感受不到希尔薇的气息…阳光已经渐渐落入月湖，形成一副美景。
他无暇欣赏，他已经快没时间了…
心力憔悴地倒在最大株的蓝樱树下，看着这棵唯一盛开的美丽蓝樱，凯勒斯恍然大悟。
「呵呵…我、我在做什么啊…」
「跑了那么多的地方在寻找希尔薇…却忘了…最重要的…」
「希尔薇最期待，也最喜爱的地方…」
微风、花香以及开始飘落的美丽蓝色樱花──
「不就是…待在我身边吗…？」凯勒斯闭上眼睛，心情已经不知是喜还是悲，或许他真的找到了希尔薇的所在，但夕阳却已经落下。
「…对不起，希尔薇……」凯勒斯泪流满面地喃喃自语：「对不起…我真的好想你…」
「希尔薇最想待的地方…」轻柔的细语，随着蓝樱飘落的旋律说着：「就是主人您的身边。」
「…希、希尔薇？」希尔薇就待在这株蓝樱花树下，身上熟悉的洋装、绑着头发的蓝色漂亮缎带、将瀏海分往旁边的小发饰──希尔薇洋溢幸福笑容看着凯勒斯。
「…主人第一天收留我的时候，虽然有些害怕，主人一点也不在意我的身份，愿意与我说话，也不会责骂或打我，而且还给予我丰盛的晚餐，给予我温暖的床…」
「…担心我身上的伤，为我细心上药；怕我不安，给我那么暖入心坎的拥抱…」
「…还记得与您第一次外出时，好多从来没看过的东西，那些叫做科魔法的新奇东西…第一次与您到餐厅，软绵绵的松饼真的非常美味…」
「…服饰店的黑玥姐姐看起来虽然有点恐怖，还挑了一套非常昂贵的洋装给我，主人您却没有犹豫就为我买下…让我像小淑女一样…知道穿上美丽衣服后的感觉…」
「…和大家一起在市中心逛街时，也很快乐…主人的朋友也都非常善良，只是希尔薇怕生…但希尔薇也想成为他们的朋友…」
「…主人外出时，和苹果姐姐在家玩得太过火，本来以为会被处罚，主人您反而担心我这样会不会出事…」
「…一起整理家里、一起看书、一起晚餐、一起互相对望发呆，让您抚摸我的头发等等…都是非常快乐…那些事真的真的都非常的快乐！」
「…真的非常喜欢那些时光…也珍惜着那些时光…因为有了这些回忆，希尔薇即使到了最后…」
「…一点也不后悔遇到您…」
「可是…我最后没有治好你呀！因为我…才让你…」看希尔薇满足的笑容，说着与自己的回忆，凯勒斯再一次泪如雨下。
紧紧抱着眼前纤弱总是令人疼惜的少女，柔软身体所传到自己身上的温暖触感，从少女眼中流下的泪珠浸湿了自己的衬衫。
「主人…无论最后我发生了什么事…」
「…请您，不要后悔与我相遇…」
「…也请您…不要丢下我…」
「不会的…绝对不会后悔与你相遇！也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人的…」希尔薇对凯勒斯的告白，让他原本就溃堤的眼泪更加剧，话中带像是带了别的含意似的，也让凯勒斯感到痛心。
「不管几次…不管有多少次机会，都会追上你的！而且…我都会医好你…永远幸福开心的在一起…」
「这个世界还有好多新奇的事物，我想带你去看呢…」
「所以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希尔薇喜极而泣的红润笑容，洋溢着满满幸福，凯勒斯发自内心真诚的话语，即使只是小女孩的她，也能懂得那些话的意义。
「…主人，谢谢您…您真的好温柔…」
「能被您收留…希尔薇真的觉得我好幸运，也好幸福…」
和那天晚上一样的笑容…明明看得出非常难过不捨，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模样…
「希…希尔薇？」
拥抱在怀里的希尔薇的身体，随着不断飘落的蓝樱逐渐地淡化…在她消失前见到的最后一抹笑容，如此的笑容……让凯勒斯更加不捨难过。
「不！希尔薇！别…别再离开我了！」
……无论最后我发生了什么事…请不要后悔与我相遇……
蓝樱花停止飘落的那一刻，依偎在怀里的希尔薇也同时完全消失。
「醒来了吗？」呆板没有起浮的声线。
「为…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两手紧抱自己的胸口，试着拥抱希尔薇最后馀留下的温暖。
「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会追上去，而且不会后悔吗？就算这一切一再重覆，你都不会感到后悔吗？」
兔耳少女站在面前，背对凯勒斯眺望夕阳沉落月湖的美景。没有起浮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情绪在里头。
「那么她的病呢？没有医好的病，让你和她再次分离也无所谓吗？」
「我会医好希尔薇，绝对不会丢下她的。」凯勒斯的语气虽然因为难过的心情颤抖着，但却带着坚定的心。
「哦？」兔耳少女转过身来看着凯勒斯，一样是那张没有感情的扑克脸，不一样的是她这次露出了一丝笑容：「希尔薇如果知道你是这样想，一定也会很开心。」
「故乡的雪樱真的好美丽。」她蹲下捡起一片蓝樱花瓣：「花已经停止飘落了，差不多你也该醒来了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兔耳少女这么一说，凯勒斯突然感到头一阵剧烈疼痛，紧接着是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视线渐渐变得黑暗，不见五指。最后，连自己的存在也逐渐感觉不到。
※※※
闭着的双眼，能感受到身旁的事物，已经不是月湖畔那种大自然的清新环境；鼻子吸进的空气，有些冰冷，参杂其中味道也有些熟悉──诊所特有的药剂味。
身体躺的是柔软的床铺，身上盖的厚重被子没有让身子感到寒冷，鼻子闻到的味道，除了药味，还有一股浓厚的可可香味。
「醒来了吗？」望向声音的来原，床铺旁的椅子坐了个女孩──不同件，一样有奇特风味的黑色哥特洋装，难得没有绑成马尾的靛色及肩头发，头发上今天少了招牌的兔耳朵。
「做了正确的选择呢。」口中的话，一样是平稳没有任何起浮。
「我…我在…诊所？」房内洁白简单的佈置很眼熟，是我工作的诊所，这房间是其中一间病房。
「快去把你的决定告诉希尔薇吧。」兔耳少女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烟的热可可说。
「希尔薇…？」听见希尔薇这名字，我的心绞痛了起来。
「她在等着待你给她的回覆。」啜饮一口热可可，杯缘离嘴时，嘴唇上方留了一印黑色可可。
希尔薇在等我？所以说…我做了一个，非常长的梦吗…？那天照顾生病发烧的她，最后好像因为太担心她而晕过去。
明明该全心全力去照顾希尔薇，自己竟然晕倒，真是太差劲了……
起床换上兔耳少女递给我的衬衫，没多管兔耳少女想再说什么，开门离开。
「…这么急呀？姐姐泡的热可可好喝的不得了呢。」再饮一口手上的热可可，咕嚕咕嚕一口气把那杯喝光。拿起桌上准备给我的餐点，另一杯热可可。
「啊哈…」兔耳少女呆滞的眼神直盯着门口，泛红的双颊，再啜饮一口可可，哈出一口香浓幸福的热气。
走出房间，规模不算大的诊所，里头的伙伴正忙碌着医治病人。
一位有着左蓝右绿的双色瞳、头发绑着辫子马尾，发色看起来蓝棕交错、咧着嘴笑，瞪大的双眼看起来异常兴奋的护士滑了过来，她脚下的鞋子是直排轮鞋。
「啊哈…医生您醒啦？嘻嘻嘻…那位小姑娘的状况，不太妙哪…话说，您晕了两天呢！」
「噢哈，对了对了，奈菲要报告的是…小姑娘的病情又加重了呢…嘴里还一直叫着主人主人的…啊哈哈，莫非医生您……？」
「您竟然会晕倒两天，难道是那位小姑娘让您体力透支的关係？」
这位嘴里说出的话跳来跳去，而且疯疯癲癲的让人听不懂在说啥的女生叫作奈菲。
虽然说是护士，她的护士制服却被她改得像奇装异服，她说这是护士庞克。
「小姑娘，是希尔薇吗？」
「噢啊？对、对！记得是叫作希尔薇呢…身上的疤让人印象深刻…嘻嘻嘻！」自顾说着又莫名其妙地邪笑：「啊！您还是快去看看她吧！病情加重了哦，呵呵，加重哦！」
「快、快带我过去！」
奈菲领着我来到希尔薇所待的病房，房里另外一位看上去成熟干练许多的医生，莫洛，他正照料着希尔薇。
「…主人…为什么您要这样离开…」希尔薇脸色发红、气色非常差，她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喃喃自语：「…我…我会努力的…请您不要离开…」
「凯勒斯，这孩子的烧我试过很多方式，但就是没办法完全让她退烧。只要退烧没多久，她的身子又会莫名发热…」莫洛无奈的对我说道：「连夏洛特公主从科魔法商队那里得到的特效药也完全没用…我真的对这情况束手无策。」
「没关係，这里交给我就好，你先去休息吧！」
「你身子也才刚好，千万别太勉强自己啊！」
「奈菲你也先出去吧…」
「哦哈？可是我帮得上忙呀？这种病应该要切开胸口然后…啊啊！您别推我啊！」
请莫洛先去休息，然后赶走烦人猜不透的奈菲后，我走到希尔薇身旁。
「…主人…请不要丢下我…」一场恶梦正笼罩着虚弱的希尔薇，睡梦中找不到黑暗中的光芒，只能独自啜泣颤抖。
「希尔薇，听得见吗？」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你，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人的。」
手轻轻摸着希尔薇发烫的额头，顺下抚摸着泛红的脸颊。
希尔薇原本不安的情绪似乎在我的手碰上她的肌肤后安稳下来；两手握住希尔薇的左手，藉由手心的温暖传递给梦中的希尔薇。
「…呜…主人…」
「您…终于来接我了…」
希尔薇紧闭痛苦的双眼，缓缓睁开来──我瞬间热泪盈框，多么想要马上紧紧拥抱眼前的女孩。
「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希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