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师映川施礼,便笑道:“不必多礼了,过来坐。”说着,便侧了脸看过来,师映川听了这话,便抬起头望去,他方才一进来没有细看,而且心神也都被连江楼吸引过去了,况且傅仙迹也只是低头看着棋盘,被头发挡了脸,根本没有瞧见对方是什么模样,而现在这一看不要紧,立刻就让师映川微滞当场。
    只见这位东华真君傅仙迹盘膝坐在云榻上,一只手正捻动着手里的一串碧绿数珠,神情温和,此人是藏无真那一辈的人,年纪自然比连江楼要大很多,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此时早应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了,但傅仙迹看起来却是风采卓绝,长发乌黑,脸上不见半丝皱纹,当真是个面如冠玉的男子,容仪极美,但这些并不是令师映川呆滞的原因,而是这傅仙迹的容貌,实在是与一个人很像!
    这位万剑山的宗主白皙的面庞上镶嵌着两只狭长的眼睛,双眉直薄,嘴唇红得有若涂上了浓浓的血浆,这样的一副面容,与当年澹台道齐足有六七分相似!
    一时间师映川收敛心神,将震惊之意压下,转眼就恢复了正常,不过他心中也已经猜到了,看来这傅仙迹与澹台道齐不但是师兄弟,而且肯定还有血缘关系!这时却见傅仙迹微笑着示意他过去,面目神色之间颇为和蔼,与澹台道齐倒是大不相同,于是师映川就带着这样有点复杂的心思缓缓走了过去,来到了近前。
    连江楼也不言语,只是继续拈着指间的棋子,似乎在考虑应该落在哪里,傅仙迹却是端详着面前的师映川,也不觉心中有些怅然,只是却是不肯流露出来,然后点头道:“确实很像……”师映川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正生出疑惑,傅仙迹却已将碧绿的数珠挂好,栓在自己的左手上,语气和煦地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太拘束。”师映川听对方如此和气,更是觉得奇怪,不过他立刻便笑了笑,作出放松的样子,道:“是。”傅仙迹大概是没想到师映川如此从善如流,眼中不知道为什么,就掠过了一丝难以摸清的神色,淡笑着看向连江楼,道:“这性子倒不像莲座,也不像他母亲。”
    连江楼听了,便看了师映川一眼,没有说什么,师映川这家伙在人前人后能戴着一张从容的面具,往往面不改色,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但现在只是被连江楼这么轻轻一眼扫来,立刻就仿佛被针扎了也似,马上垂手肃容而立,不过他也有些好奇,于是在偷眼窥了连江楼一下,发现男子并没有什么表示之后,便好奇地道:“真君见过我母亲?”
    傅仙迹淡淡一笑,眼中掠过一缕惆怅,却好象并不是针对燕乱云的,只道:“见过一次……”说罢,却抬手一指远处墙角的一扇多宝格架子,道:“第二层的那只盒子,你且拿过来。”
    师映川依言走了过去,那多宝格上放着些玉器之类的物品,第二层的地方靠右位置确实有一只黑色的木盒,师映川拿起盒子,发现并不沉重,想来里面放的应该不是什么珠玉之流,一时他带了盒子回到原处,呈于傅仙迹面前,就见傅仙迹微微一笑,道:“你心中想来也有些疑惑,不过你倒不必觉得奇怪,说起来,我与你还有些渊源。”一面说着,一面打开盒子,原来里面是一个画轴,傅仙迹将其缓缓展开,只见那画上却是一幅人物图。
    师映川见状,就将目光移到了画卷之上,那是一个临水梳妆的绝美女子,身边放着一把长剑,女子坐在水边,神色淡漠,正用一只纤纤素手充作梳子,以五指梳理着长发,她容貌也不好形容究竟是怎样的美法,只觉风姿孤傲,有若姑射仙子一般,师映川看了这画上的美人,眼中顿时光芒变幻,心中惊诧之余不禁瞠目细细而观,只因这女子与燕乱云十分相象,便是与自己现在的模样也有几分相似,正沉思这女子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之际,却见傅仙迹以手轻抚着画卷,说道:“想来你也不会知道,此人便是你外祖母的嫡亲姐妹,名唤师赤星,当年曾是我的未婚妻。”这样说着,纵然是早有准备,此刻也仍然觉得心中微微刺痛。
    原来如此!师映川听到这句话,顿时心中一震,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虽然他对自己的亲戚们并没有多少感情,但此时心中却依旧有点百味杂陈,当下便用心细看那画上的女子,果然眉目之间与自己很是相像,想必这就是血缘的奇妙,但是不知道怎么,他越看此女就越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熟悉,再认真思考一番之后,突然间脑海当中灵光一闪:是了,这女子通身的气质,倒是与曾经见过的阴怒莲如出一辙!想到这里,师映川不觉便脱口而出:“……我这位长辈,是瑶池仙地之人?”
    “不错,她的确是瑶池仙地的弟子。”傅仙迹看了师映川一眼,似乎是诧异于师映川怎么会知道此事,师映川知道对方所想,便道:“曾经与瑶池仙地的一位前辈见过面,觉得她们两位给人的感觉很像,因此才有这种猜测……”傅仙迹略略一想,了然道:“你说的应该是阴怒莲罢,当年她们两人出自同一个师父门下,确实有些相象。”
    师映川恍然点头,同时眉心不由得轻轻一挑,脱口问道:“原来我这位姨姥姥竟是真君的未婚妻……却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这句话刚一出口,师映川就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傅仙迹说此女‘当年曾是我的未婚妻’,而他又从未成过亲,这两人之间自然就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要么是这一对情人反目分手,要么是这师赤星红颜薄命,已经不在人世,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自己这么一问,岂不是戳到别人的痛处?果然,傅仙迹闻听此言,不禁心中一痛,面上那种淡然微笑的神色已是微变即使时光匆匆,即使他如今道心澄澈稳固,即使历经沧桑,见多了世间百态,可是如此被别人提起那个女子,一颗心却仍是轻颤了一下,一时间想起往昔之事,以他现在的心境,竟是有些胸口发闷。
    师映川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闭口不言,傅仙迹神情变幻了片刻,这才恢复了正常,终于又平静下来,他看到师映川面上那种略带歉疚的表情,便宽和地笑了笑,道:“无妨,只是想到一些陈年往事罢了。”口中虽这样说,终究心头有些淡淡的苦涩,不过一直都没有加入进来的连江楼却在这时淡淡开口道:“……真君,往事不可追,以真君今时今日的境界,莫非还看不透么。”
    连江楼说着,伸出手去,拿起了桌角上的素色茶杯,放在唇前轻轻啜了一口,此时师映川就在旁边看着,他发誓连江楼的手是他所见过的无论男女之中的最好看的手,此时握着茶杯之际,虽然是六根手指,但每一根指头的屈伸姿势都是妙不可言的,这样的一只多了一根手指的手掌不但不显得畸形,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美感,师映川看着那根戴着墨玉指环的小指,不由得想到了曾经自己一时淘气抓住这指头时,连江楼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巨大吓人反应,但是很奇怪,越这么回忆,师映川就偏偏更想再抓一下自家师父的这根小指。
    师映川这边胡思乱想之际,傅仙迹却是淡淡一笑,他一捻自己腕上的那串玉数珠,摇头笑叹道:“往事不可追……莲座此话说得自然不错,不过就好比当年上一代莲座所修的太上忘情之道,太上纵然忘情,但世间又哪里有那么多太上。”
    ☆、一百二十一、当年事
    傅仙迹说罢,笑着摇了摇头,他将画仔细收了起来,重新放回盒子里,让师映川放到原处,然后随意从身旁的棋盒里取了一枚棋子夹在指间,这时连江楼手中先前的那颗棋子早已经落下,傅仙迹看了看棋局,面上便多了几分思索之色,良久,傅仙迹忽然笑了起来,一手拂乱了棋盘上的局势,道:“罢了,这一局是莲座胜了。”
    连江楼见状,面上波澜不动,只道:“……承让。”一旁的师映川却是见自己师父赢了,不免欢喜,脸上露出了笑容,傅仙迹无意间抬头,正望见师映川的微笑,那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之中满是欣喜之意,与当年的师赤星何其相似?傅仙迹眼见此情此景,不由得心中一震,竟是几乎忘了身在何地,今夕何年,心中只呼啸着闪过当年自己与师赤星之间的欢乐时光,不过他乃是一派宗主,怎会将自己真正的心态流于表面,因此电光火石间就已经定下神来,恢复了正常,这一番速度之快,甚至根本没有让连江楼与师映川察觉到什么异样。
    不过傅仙迹自己却是不禁对师映川更多了一分和蔼,也许这就是爱屋及乌的缘故罢,他看向少年的目光当中也温软了些许,此时傅仙迹面前桌上的另一角正放着一盘新鲜的果子,果子表面还残余着点点水珠,虽然这些果子卖相各异,不像普通的水果,但无论气味还是颜色都很能引人食欲,傅仙迹便伸手托起了果盘,转向师映川面前:“尝尝罢,味道不错。”
    虽然说‘长者赐,不可辞’,不过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水果,一看就知道是珍品,所以师映川还是先看了连江楼一眼,见男子没有什么表示,这才伸手从果盘里取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一面谢道:“多谢真君。”顺手就拿到嘴边咬了一口,不过师映川虽然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水果,却也没有想到刚一咬下,就觉得果肉绵软,极是香甜,这也还罢了,真正令人惊讶的是,这果肉一进肚,师映川立刻就觉得有一丝淡淡的热气从小腹位置生出,舒服极了,甚至精神也为之一振,整个人神清气爽,到了这时师映川哪里还能不知道这应该是珍异之物,只怕在万剑山之中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吃,如今却拿来做了待客之物,倒也符合连江楼这位客人的尊崇身份,当下师映川也不矫情,把果子吃完,谁知这时傅仙迹却干脆把果盘也整个递给了他,微笑着说道:“都拿去吃了罢,我与你师父倒不怎么爱吃这些东西。”
    师映川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却能隐隐感觉到傅仙迹的善意,这时连江楼已经拣完了棋子,重新摆开棋局,道:“既然真君吩咐,你便拿着就是。”师映川听了,便不再矫情,先谢过了傅仙迹,这才接了果盘,站到连江楼身旁,他觉得这傅仙迹倒是没有什么前辈高人的架势,也不见多少一派宗主的威严,虽然与澹台道齐外表颇为相似,但这两个人给别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这时傅仙迹拈过一枚棋子,对连江楼笑道:“方才是莲座胜了,如此,这一局便由我执先手罢。”连江楼听了,微一颔首,算是默认,傅仙迹视线稍移,看向男子身旁端着果盘的师映川,微笑道:“你师父的棋力可是不一般,你学学倒没坏处。”说着,率先落子,师映川闻言,便仔细去看棋盘,他下棋的本事虽然不算多么高,但也有一定的水平,一时间只见傅仙迹与连江楼安静对弈,你来我往地杀了个难分难解。
    不知过了多久,有侍女进来掌了灯,大殿中顿时一片明亮,师映川正看棋盘上的局势看得专注,一面拿果子吃着,这时傅仙迹忽然轻叹一声,道:“来,你且顶替我走几步,我去去就来。”师映川正研究着两人的走势,很是凝神,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才抬头看向傅仙迹,下意识地指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傅仙迹有些失笑,道:“不是你又是谁,莫非这里还有旁人?”一语方起,师映川便将脑袋赶紧摇了一摇:“我哪行啊,我……”话音未落,傅仙迹已起身下了云榻:“过来坐。”师映川无奈,只得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连江楼,见男子毫无动静的样子,便只得过去坐在傅仙迹的位置上,又把手里的果盘放到一边,傅仙迹笑了笑,道:“好好下,莫要轻易让我输给你师父。”说着,便离开了。
    师映川被人赶鸭子上架,坐在棋桌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是换在平日,说实话他其实连和师父连江楼对弈的资格也未必有,根本不算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接替了傅仙迹的位置,那也没办法,因此师映川搓了搓手,很快就调整了心情坐稳了,目光在连江楼面上一转,笑嘻嘻地道:“师尊,手下留情啊。”一直不曾说话的连江楼直接无视了自己的这个徒弟,将手中的棋子落下:“……聒噪。”师映川也不在乎,索性又取了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压低了声音道:“师尊,你怎么也来万剑山了?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连江楼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师映川很了解自己这个师父的脾气,原本就没指望对方会说点什么,因此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只耸了耸肩,三口两口地吞了果子,便取了一枚棋子拈在手里,然后这才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棋盘。
    哪知这一看不要紧,师映川忽然间身体就僵硬了起来,他定定地看着棋盘,拈着棋子的两根手指不可控制地微微轻颤,此时无论周围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知道了,因为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已经全部被这盘棋占据了,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棋局?分明就是……分明……
    师映川就那么僵硬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棋盘,方才他站在一旁观看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异之处,但现在坐在傅仙迹的位置上,却一下就体会到了其中的妙处,此时他体内的真气不由自主地运作了起来,不多时,丹田处已经是滚烫一片,真气在经脉之中穿行不休,到后来如此反复,或是平缓,或是左冲右突,师映川此时脸色已经是一片通红,额间已隐隐沁出薄汗,再继续下去,师映川的脸上越发赤红,看样子就好象是耗尽了心神一般,在灯光的映衬下,他的眼睛里已经爬出了血丝,但即便如此,师映川眼中却好象更是闪过亢奋之色,转眼间他的呼吸也粗重起来,只觉得自己的气息渐渐地绵连成一片,体内真气满溢。
    不过就在师映川似乎已经完全沉浸进去,仿佛如痴如狂之际,一只手却突然间伸了出来,在棋盘上毫不犹豫地一拂,宽大的衣袖立刻就将上面的棋子拂得七零八落,师映川乍逢此变,脑海当中登时一震,某种感悟立刻就随着棋局的散落而被打断,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那种感觉实在太过刺激人,就好象一个饥饿之极的人正拼命吃着美食,却突然间被人夺去了食物,那感觉根本无法形容,师映川顿时一呆,脸上露出一副茫然的样子,紧接着就怒气如火山爆发,与被人骤然夺走口中食的狼一样,猛地抬起头来就想要将破坏者撕个粉碎,但他一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漆黑清冷如寒夜一般的眼睛,连江楼神情平静,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但那双眼睛却静静地看着师映川,里面隐隐流露出微谑的色泽,然后就在这同一时刻,师映川耳边突然就响起了一声冰冷至极的轻哼。
    与此同时,师映川只觉得瞬间就仿佛有千百根钢针从耳朵一直刺进了自己的脑子里,没有感到太剧烈的疼痛,但是却有刹那的头晕目眩,令他不由得闷哼一声,先前额上冒出来的冷汗一下子蒸发殆尽,一张漂亮的面庞青白交替,一时间就仿佛一大盆冰水倒灌入顶门,师映川浑身一个激灵,当即神智清醒过来,眼中那如痴如狂的颜色悄然褪去,顿时先前还满满待发的滔天怒火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眼神有点怔怔地望着一片凌乱的棋盘,神情有些古怪,不知在想什么,这时连江楼才伸手一个一个地去拣起棋子,分别放进棋盒里,他在一段时间内都没有说话,直到黑白两色棋子都装好,这才开口道:“过犹不及,以你现在的修为已经可以到此为止,不可再看下去了,否则于你而言,有害无益。”
    师映川深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彻底平静下来,他感觉到自己从方才的那段时间中获益良多,那是一种体悟,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东西,师映川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心有余悸地咧嘴苦笑道:“师尊,你们这一盘棋,还真的不是我现在能下的……”
    连江楼缓缓一拢袖口,目光看着脸色还带着点苍白的师映川,道:“当年你曾说过日后会助我一同修行,你如今的修为已经很不错,加以时日,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师映川有些艰难地笑了笑,自嘲地叹道:“现在再看当时说那番话的我,才发现有多么大言不惭,我那是无知者无畏,以前觉得自信满满,却不知道修为越深,就越发现自己有太多的不足之处。”连江楼淡然道:“你能有这种想法就很好,说明你已经走在那条路上了。”
    一时间殿中只有师徒二人,师映川把最后一颗果子也吃进肚里,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大大咧咧地道:“师尊,你这次来应该是私事罢?晋陵神殿、瑶池仙地和武帝城的人都来了万剑山,这也未免有些太巧了……不过,我掂量着师尊你一定不只是有一件事要办,不然哪里需要你亲自来?他们几家来的都是弟子,没道理我断法宗倒要大宗正亲自过来。”
    毫不意外的,连江楼对此完全没有反应,这倒不是他有意冷淡或者不喜欢师映川,只不过连江楼素来就是这种性情,在师徒二人相处之时往往也是严肃多过亲切慈和,极少有真情外露的时候,所以师映川也习惯了,并不在意,笑嘻嘻地从云榻上下来,走到连江楼身旁拽了拽男子的衣袖:“师尊,我见到堂兄了,还见到了我儿子平琰……平琰很像我,他是特别可爱的一个孩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可爱的小孩……”
    师映川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心里很高兴,需要向亲近的人倾诉一下才好,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与季玄婴是堂兄弟,近亲生子,说不定生下来的孩子会有什么残障不足的地方,可能性不小,但如今亲眼见到了儿子,发现季平琰不但没有什么残疾或者智力上的缺陷,反而十分聪明伶俐,放心之余不免极为欣喜,一时对连江楼罗嗦了一大通废话之后,这才住了嘴,明眸顾盼之间献宝一般地道:“师尊,既然来了,不如我把平琰带来给你看,好不好?”连江楼拿起桌角上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玄婴曾经带他去过断法宗,我已见过了。”
    师映川挠了挠头:“原来师尊你已经看过了啊……”连江楼看了他一眼:“刚才过来之前喝了酒?”师映川面孔微红,是饮酒才会有的红晕,本就顾盼生姿的眼睛更因此多了一层微微的水色,闻言就笑道:“是,喝了一点,先前和几个人在吟雪小筑。”由此就把之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他刚说完,那碧色的水晶帘子便发出了响声,傅仙迹掀帘而入,道:“时候不早,还是先用膳罢。”说着,目光向师映川一扫,看少年的样子就已经是心中了然,便微笑道:“看来收获不小?”师映川是个知情识趣的,当下就行礼道:“谢真君提携。”傅仙迹淡淡笑着,也不以为意:“……不必谢我什么,能从中获益多少,都只看你自己罢了。”
    此时酒菜已经备好,三人便前去用膳,傅仙迹身为万剑山宗主,却并不见如何奢侈,虽然有连江楼这个客人到访,却也只是七菜一汤,再加上几样点心,一坛师映川叫不出名字的酒而已,不过师映川举筷一尝之后,就发现这些菜肴颇不寻常,他认真辨认了一下,看出了其中的几样菜是用什么材料所烹制,但另外几样就不认识了,想来应该是万剑山的特产,但不管怎样,这些东西个个都是珍贵之物无疑,有银子也吃不到的。
    饭毕,三人洗过手,侍女送上香茶,师映川问连江楼道:“师尊是要在这里停留几日么?”连江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你若是想与玄婴他父子二人多相处,那么可以在此处逗留一段时间。”正说着,傅仙迹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却道:“说来我也算是你长辈,便直呼你姓名罢了……映川,当年之事我已从玄婴那里得知,不过他半路才寻到你们,有些事情却是他所不知道的,你与我那师弟从始至终都在一起,想必诸事都十分清楚,既然如此,便说给我听听罢,从他闯进大周皇宫开始……”傅仙迹说着,语气之中已多了一丝淡淡的怅惘:“想来我与道齐,也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见面了。”
    师映川心有所感,下意识地看了看傅仙迹,这位一直给他一种和蔼可亲印象的东华真君在此刻显得有些落寞,但神情却不像之前那样温和从容,而是给人一种威严之感,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内容非常平静,却又非常复杂,满是沧桑,不知究竟蕴藏着多少东西,师映川心中微微一肃:果然,这才是万剑山之主,执掌天下剑修圣地的东华真君!
    一时师映川收敛心神,将自己遇到澹台道齐之后的事情一一说了,最后当听到澹台道齐与藏无真双双失踪于崩塌的山峰中时,傅仙迹缓缓捻着腕上数珠的手便停了下来,周围一片沉默,半晌,傅仙迹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这时师映川目光微动,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见真君与澹台前辈容貌颇为相似,莫非是有什么亲缘关系么?映川只是觉得有些疑惑,因此冒昧问上一句,还望真君不要见怪。”傅仙迹并不在意,道:“不过是小事罢了,又有什么可见怪的,我与道齐乃是亲兄弟,相貌自然有些相似。”这个答案也算是意料之中,师映川点头道:“原来如此。”
    就在师映川身处万花宫的时候,季玄婴的住处却来了客人,彼时季玄婴刚与季平琰吃过饭,父子两人正在外面散步,时至初秋,鸟虫稀少,夜间也就显得寂静了一些,如此一来,嗅觉倒好象是更敏锐了,能够更加清楚地体会到空气中的草木花香之气,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悠闲地散着步,不防却看见远处有人走来,长裙摇曳,青丝如云,正是温渌婵。
    季玄婴双眉微动,这时温渌婵已经走近,季平琰从来没有见过她,好奇地歪着小脑袋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小手轻轻一拽季玄婴的袍角,问道:“……父亲,这是谁?”
    未等季玄婴回答,温渌婵已伴随着一缕沁人肺腑的芳香之气来到了父子二人的面前,她美眸盈盈地望着季玄婴如同雨后新瓷一般的面庞,微笑道:“……季哥哥住在这里,我难得能见一面呢。”说着,却笑着看向正抓着季玄婴袍角的季平琰,目光落到男孩身上,一时间眼中闪过浓浓的笑意,然后微微弯下腰去,看着季平琰,含笑柔和道:“这就是琰儿么?”
    其实温渌婵在第一眼看见季平琰的模样时,心中就顿时重重一震:那眉眼轮廓,实在是太像师映川!一时间温渌婵心下五味杂陈,怎一个复杂了得?然而即使如此,她站在这父子面前的时候,依然微笑得宜,态度合适,不见半分其他颜色,足以显出她养气功夫之深。
    “很可爱的孩子,季哥哥,他比你小时候还生得俊呢。”温渌婵笑看着长得好象玉娃娃似的季平琰,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盒,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一枚晶莹剔透的玉蝉,递给季平琰,一面口中说道:“一直没有见过琰儿,这次既然来了万剑山,总应该看看才是……初次见面,总要给孩子见面礼的,刚才想到我这次来的时候随身带了这个小物件,便给琰儿玩罢,不要嫌弃。”
    这所谓的‘想看看孩子’自然只不过就是个托辞而已,温渌婵真正的用意只是想与季玄婴多接触罢了,她叔父乃是万剑山之人,也因此她自幼就认识了季玄婴,并且早早就对季玄婴有了爱慕之心,芳心暗许,不过虽然落花有意,但奈何流水无情,季玄婴一向性情淡漠,对男女情爱之事并不热心,先前温渌婵还自信满满,即使暂时没有看到季玄婴对自己有什么情意,但她自信以自己的品貌,总有一天能捂热了这块石头,不信有别的女子可以撼动自己的地位,哪曾想后来天降霹雳,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季玄婴竟然与师映川相好,并且还为对方生下了一个儿子,当真令她失魂落魄,不过师映川却是一连两年在外面杳无音信,这令温渌婵心中又起波澜,觉得以季玄婴的性子,或许会因此怨恨师映川,但今日一见,两人之间却显然关系很好,并没有什么嫌隙的样子,但温渌婵此女又岂是轻易放弃之人,她对季玄婴爱慕之深,不是能够轻易舍弃的,即使对方已经有了情人和孩子,她也仍然要争一争!
    ☆、一百二十二、乱花渐欲迷人眼
    温渌婵将手中的玉蝉递到季平琰面前,季平琰年纪还很小,自然没有什么迟疑,更不懂得客套推辞,见那玉蝉温润剔透,十分好看,很能吸引小孩子的目光,当下便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把玉蝉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他还这么小,自然也不在乎别的,小脸上很是开心的样子,而季玄婴见此情景,只是眉头微微一动,倒也没有阻止季平琰收下温渌婵的东西,这时温渌婵却伸出手来,顺势轻抚着季平琰的童髻,神色似乎有几分爱怜地道:“琰儿,你今年几岁了?”
    这是大人们经常会逗小孩子的问话,季平琰闻言笑嘻嘻的,奶声奶气地答道:“我今年两岁啦。”他说着,仰头看着父亲季玄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手扯了扯青年的袍角,道:“父亲,爹爹怎么还不回来?”一旁温渌婵听了,脸上似乎滞了一瞬,不过这刹那间的变化并没有被察觉到,季玄婴见儿子问起师映川,便一手抚摸着季平琰的发髻,淡淡说道:“你爹爹有事,等一会儿才会回来。”朦胧的夜色中,青年垂目轻抚幼儿的头发,整个人依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那是一种让人生出‘既种孽因,便生孽果’之感的奇异美态,仿佛一切眩目的色彩都汇聚在了那张画卷一般的面孔上。
    温渌婵见状,看着这仿佛似曾相识的情景,一时间不禁略有些走神了,不过很快她的脸上就再次露出了一个笑容,使得原本有些僵滞的表情立刻柔和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在风中依稀嗅到了季玄婴身上的味道,那是草木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好象还有湖水的湿润清凉,但无论究竟是什么味道,都令她感到淡淡的沉醉之感……温渌婵美丽的玉容上微微显现出一丝潮红之色,飞快地出现又更快地消失,与此同时,她的双目当中闪过一缕温柔,袖中的素手却已悄悄握起,整个人有了几分斩钉截铁的味道不,哪怕他已经有了孩子,有了别人,可是我怎能心甘情愿地将我最喜欢的季哥哥让给其他人,我是那么地喜欢他……不能!
    这时季玄婴正替季平琰整理着衣领,温渌婵暂时收回心中百般念头,微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季哥哥看起来比起以前却没有什么变化。”季玄婴看了她一眼,道:“……你与先前也是一样。”温渌婵闻言,一手轻抚自己的鬓发,轻叹道:“是么,可我却觉得和从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了……”她言语之中不知道是不是意有所指,或者只是随口道出的无心之语,不过这时温渌婵很快又笑了笑,对季玄婴道:“怎么不见师剑子?”
    温渌婵虽然这样问,但也只是为了引出话题而已,毕竟方才季平琰已经问起,而季玄婴也已经说了师映川有事要办,不在此处,更何况其实温渌婵已经从某个渠道得知师映川去了万花宫,并不在这里,否则她又怎会贸然到来。不过她的这些心思季玄婴自然不会知道,因此他便很是不经意地说道:“……映川先前去了万花宫,还不曾回来。”
    温渌婵眼中很明显地闪过一丝不赞同的神色,说道:“师剑子已经离开了两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琰儿,实在应该多陪陪孩子才是。”她只提季平琰,却不肯说师映川与季玄婴久别重逢,应该多多在一起相处,不过女性的这些细微之处才会流露出来的小心思却往往是男人不会注意到的,所以季玄婴并没有听出什么端倪,他看了温渌婵一眼,那目光明明擦过了对方娇艳如花的脸,但神色之间却完全是没有放在心里的样子,与他看师映川时的样子差距极大,不可同日而语,季玄婴说道:“既然是宗主派人请他过去,想必是有要事。”他其实并不是特地为师映川说话,但却自然而然地就开口维护着对方。
    温渌婵笑了笑,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什么,但季玄婴维护师映川的态度却令她心中不禁微微刺痛起来,不过温渌婵马上就调整好了心态,她望向远处的瀑布,淡然笑道:“季哥哥和琰儿想必也是刚刚用过饭罢,不如一起走走?”她如此开口相邀,季玄婴也没有什么拒绝的必要,虽然他心中早就知道温渌婵对自己的情意,但季玄婴认为只要自己本身没有这种回应对方的意思,那么就没有什么必要刻意地不与温渌婵接触,更何况他性情坦荡直接,并不觉得与温渌婵在一起有什么让人误会的,况且两人自幼相识,他虽然对温渌婵没有男女之情,但至少也算是朋友,因此便很干脆地同意了对方的提议:“……也好。”
    一时三人便慢慢散步,季平琰天真可爱,时不时就有令人发笑之举,不经意间活跃着气氛,温渌婵则是与季玄婴轻声说着话,不过季玄婴虽然也时不时地回应着温渌婵的话,但很快的,青年的目光便只在前面蹦蹦跳跳玩闹着的季平琰身上流连,时刻注意着男孩的情况,这也表明季玄婴即使平日里并不见如何宠爱季平琰,但事实上却还是非常在乎自己儿子的,这也是天下间所有为人父母之人的共性,似乎只从自己的孩子身上,就可以得到极大的满足和安慰。
    两人交谈之余,季玄婴也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温渌婵时不时投来的明亮火热的目光,他望了一眼温渌婵,心中不禁有些古怪的感觉,这个女子不但容貌极为美丽动人,而且天资修为也是不错的,出身也很好,确实是世间一等一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人爱慕,想要博得佳人芳心,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温渌婵对自己的情意,按理说能够受到这样一个美人的青睐,只怕是天下绝大多数男人的梦想,但自己却偏偏对温渌婵生不出什么男女之情,即使在还没有认识师映川的时候就是如此,更不必说现在自己对师映川的感情已经颇为深厚了。
    想到此处,季玄婴神色不动,只负手与温渌婵慢慢走着,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却不知温渌婵走在他身旁,心中却在想着许多事情,彼时清风拂面,温渌婵感觉到身旁男子所独有的气息,一颗心却已经恍惚起来,只觉得人生至此,也许就是再无遗憾了。
    这时三人已经来到了瀑布前,此处原本是季玄婴经常流连的地方,景色很美,温渌婵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现在却终于得以一窥全貌,她环视着周围,虽然季玄婴的这处清修之地的环境十分幽雅宜人,可看在温渌婵眼中,却是与旁人的侧重点不同,她无心去赞叹这里的景色是如何美法,她关注的是其他方面瀑布这里也许是季玄婴时常抚琴的地方,远处的小楼里有季玄婴住过的痕迹,草地上有季玄婴踏过的足印,花丛中有季玄婴赏玩过的鲜花……整个的这片地方,每一寸每一分都沾染着自己喜欢的男子的气息,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与季玄婴两个人。
    这个想法不禁让温渌婵觉得有些欢喜,她心念一动,蹲下来将纤纤素手伸进瀑布下方的水潭里,只觉得十分清凉,便笑道:“……季哥哥住的这个地方当真很是不错,也算一方世外桃源了。”季玄婴不知温渌婵的心思,只微微点头道:“此处的确风景宜人。”
    两大一小的三个人在瀑布这里,看起来倒很像是和睦美满的一家三口,只是温渌婵此时正怀着极重的复杂心思,虽然表面上似乎看不出什么,但若是极细心之人的话,就能捕捉到其中的蛛丝马迹,不过季玄婴是个男子,哪里有那么细腻,因此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倒是季平琰兴致勃勃地在水边玩着,气氛似乎还不错。
    不过就在这时,远处却有人正冷淡地看着这里的画面,这人身姿笔挺如松,站在一大片花丛之后,一袭白底金领的对襟衣裳,青白大外袍,正是向游宫,他冷冷遥望着远处瀑布那里的两个身影,尤其是其中那个窈窕的倩影,极清秀的面容上一派淡然,可他神情之间虽然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但细细看去,就会发现那双目深处好象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流转,依稀有火焰生出,不过很快向游宫的眼神就平静了下来,他不再看温渌婵,而是将视线的焦点移到了季玄婴身上,目光也随之柔和,但更夹杂着深深的莫名之色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地方,自己曾经与季玄婴谈论武学之道,切磋琴技,也与对方聊聊天,不着痕迹地说些让季玄婴开心的话,那是多么好的时光,可惜却太过短暂。
    思及至此,向游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座小楼,之前他离开之后,季玄婴与师映川两个人会做些什么呢,也许是彼此亲昵相拥,也许是亲吻狎作,那秀美如玉的少年很可能很惬意地躺在季玄婴的怀里,两人说着情话,在那种情况下,季玄婴可还会记起他向游宫么?
    一时间向游宫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这些无所谓对错,也无所谓黑白,他的问题仅仅是这看似荒唐的心思而已,这些念头,没有办法寂灭……不知不觉中,向游宫的目光已经直直地看着季玄婴所在的方向,兀自出神,半晌,他面上神情一动,目光已是凝定起来,向游宫再次看了远处的季玄婴一眼,却没有走过去,只是转身静悄悄地离开了。
    一时向游宫回到他与白照巫的住处,他刚一脚踏入院内,就见白照巫背着手正在一丛早开的白菊旁边站着,似在赏花,当下两人目光一触,白照巫道:“出去散步?”
    “嗯。”向游宫有口无心地应着,白照巫却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一般,他看了看向游宫,眼中若有所思,当然,他不想将某些话直接说出来,目光瞥向青年的脸,心中微微摇头,此时白照巫看到向游宫这般情状,他甚至不用再多想什么,就知道向游宫所去的地方必定是某人所居之处,一时间似笑非笑地扬眉道:“散步……是去妙花公子那里‘散步’了罢?”
    此话一出,向游宫眉心顿时一跳,隐约感觉到某些事情,但他很快回神,反问道:“那又如何?”白照巫听了,心中暗道果然如此,他看着向游宫,这人与他是师兄弟,都是武帝城城主赤帝姿的徒儿,两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自然不同,既是朋友也是兄弟,虽然平时白照巫看似性情懒散,与向游宫相处之际往往没有什么正经的态度,但是事实上他还是关心自己这个师兄的,并不希望向游宫为了什么事情而自误,因此在发现眼下向游宫的情绪隐隐有些不太对头的情况下,白照巫想了想,便比向游宫更早一步,开始转换话头道:“你可真有雅兴,莫非这个时候还去季玄婴那里斗琴?现在映川已经回来了,人家两个人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只怕是如胶似漆的,里面还夹缠着一个小鬼头,一家三口团聚,想必是不欢迎旁人去打扰的……”
    照理说,白照巫应该好好劝解向游宫一番,可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兄的脾气,这种事情基本上是听不进劝的,所以最好还是先旁敲侧击为好。
    如此一来,白照巫就好象是不经意似地聊着闲话,说的大多都是有关师映川与季玄婴的话题,他一边说着,一边注意观察向游宫,却见向游宫神情平平,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不过白照巫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到底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端倪,每当白照巫的言语涉及到季玄婴时,向游宫就显得关注起来,虽然很不明显,却瞒不过白照巫的眼睛,看着向游宫这个样子,白照巫不免摸出了一些门道,他顿了顿,忽然间话题一转,说道:“你今日自从白天的时候给季玄婴送琴谱回来,就显得闷闷不乐,这是怎么了?”
    “哪有,我有什么事情能闷闷不乐的。”向游宫极不明显地一怔之后,便立刻扬眉轻笑起来,顺着对方的语气往下说道:“莫非你以为只有像你这般没心没肺的,才算是开心不成。”
    “也许罢。”白照巫模棱两可地认同了向游宫的说法,不过他显然并不打算就此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但正当他要再度说些什么的时候,向游宫却先他一步说道:“……不过是出去一趟而已,莫不是如今我去哪里,还要向你汇报行踪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只是正常的玩笑之语,语气也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白照巫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隐隐的躁意,一时间白照巫心中已是再敞亮不过,而这情形也看得让人有些无奈,毕竟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当真是叫人眉头不展,因此白照巫沉默了半晌,方抬眼朝着向游宫看来,甚至连称呼也变得正式了:“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刚说了这么一句,他似乎就才反应过来,又觉得这么说的范围太过模糊,不够准确,因此便皱了皱眉头,干脆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为的什么事烦心。”
    向游宫眼神一动,目光却从白照巫身上移开了,只当作看不见,淡淡道:“没有什么……你今天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罗嗦。”白照巫冷笑一声,负手看着向游宫道:“我罗嗦?我是为你好,你以为我白照巫愿意像个老妈子似的这么跟你说话?”说罢,白照巫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绕下去,于是决定干脆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算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向游宫,道:“我承认那季玄婴的确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男子,但是向游宫你不要忘了,他早就是映川的情人,甚至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而今天在吟雪小筑你也看见了,他们的感情很好,所以你告诉我,你凭什么想介入到他们之间?你觉得你有机会吗?!”
    一言既出,周围顿时死寂一片,向游宫目光一震,牢牢迫视住白照巫,片刻之后才再次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他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当他看到白照巫的眼神时,不知怎地,便不想否认什么了,只淡淡道:“……你都知道了?”白照巫显然是对此事颇有不快,一贯性情肆意的他在这个时候,言语之中甚至都流露出了几分尖锐之意,道:“我自然知道,莫非你忘了,你跟我可是打小儿就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你近来的一举一动有哪一点能瞒过我的眼去?你的心思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我也什么都猜不到……”
    白照巫说着,看着神色微动的向游宫,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便住了口,暂时将这番话告一段落,但是他顿了顿,还是沉声道:“没可能的,你认识季玄婴太晚,若是你在映川之前与他相识,或许还能有些指望,但事到如今,你觉得你凭什么能让有情人又有儿子的妙花公子移情别恋,跟你成就好事?向游宫,你还是算了罢,不要自寻烦恼。”
    “……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夜间的风不暖,似乎有些隐隐的凉意,就好象向游宫此时的语气,男子清秀的脸上表情沉沉,若是平日,向游宫不会如此,但现在他心情低落,却是没有心思做什么表面功夫……就像是所有的天之骄子一样,向游宫一直都是个骄傲的人,他的天资,他的修为,他的身份地位和才情等等,都是他骄傲的理由,但如今看来,这些东西却无法给他任何的倚仗之力。
    白照巫见向游宫态度如此,分明是不听劝告,心中还是存着那种念头,一时间不禁有些担心与恼怒,他皱眉看着向游宫,道:“总之我话已经说到了,听不听只在于你……”但这话却已经迟了半步,向游宫转身而去,已走得远了。
    却说师映川在万花宫陪着傅仙迹与连江楼用过晚膳,又喝茶闲谈了几句,他是极有眼色的人,知道傅仙迹和连江楼一定有话要私下商议,因此不等有人开口,便自己先起身向傅仙迹笑吟吟地道:“我以前听玄婴说过,他说万剑山的万花宫比我的白虹宫还要好,今日既然有机会来了,我就想到处看一看,真君应该不介意罢?”
    傅仙迹哪里会不知道师映川这是主动回避,给自己与连江楼空出地方议事,心中不禁暗暗点头,觉得师映川小小年纪,却难得是个眉眼极通透之人,一时便颔首微笑道:“去罢,只是我这里地方倒不小,你却莫要转晕迷路了才好。”师映川笑眯眯地道:“真君放心,我一向是极认路的。”他说着,又向连江楼道:“师尊,那我就出去了。”见连江楼点了头,这才退了出去。
    师映川来到外面,一时清风拂面,又想起季玄婴与自己可爱的儿子季平琰,心情也不禁变得愉快起来,他沿着一条小路漫不经心地走着,无所谓走到哪里,一路上欣赏着沿途的景致,倒也自在惬意。
    这万花宫不愧是一派宗主的所居之处,比之连江楼的大日宫也不遑多让,师映川走了不多会儿,就来到一处景致极美的所在,这里的花草、流水、小亭等等倒还是其次,难得的是栽种的树木并不是什么四季常青之类的观赏性树木,而是一棵棵的果树,并且枝头大多都沉甸甸地挂着已经成熟的果子,样子十分喜人,师映川见了,便走了过去,想要摘几个尝尝。
    不过他刚一走近,就立刻发现了异样,当下师映川抬头向一棵果树上看去,道:“是谁在那里?”
    ☆、一百二十三、秋风沉醉的夜晚
    师映川话音方落,树上就传来一声讶声,这时师映川已经来到了树下,就听枝叶茂密的树顶响起一声清脆的童音,满是欢快之意:“……呀,是映川哥哥!”随着这声音响起,从树上突然间就掉下了一团东西,师映川手疾,下意识地就接住了这团物事,却只听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双软绵绵的小胳膊已经抱住了师映川的脖子,这从天而降的‘东西’额头上嫣红一点,白嫩的小脸蛋上带着淡淡的健康红晕,五官端秀,眉目如画,不是那个小侍人梵劫心还有谁?他咯咯笑着,脆生生地道:“是我啦,映川哥哥!”
    这小侍人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原本的童髻被拆散,柔软的头发简单地束在一起,顺滑地贴在身后,脖子上的项圈不见了,换了一串别致的水晶链子,而且是由不同颜色的水晶珠子串在一起,五颜六色的,不但不显得杂乱,反倒透出几分活泼的味道来,倒是与主人的性格很衬,虽说是刚从树上跳下来,但他身上却没有什么凌乱的样子,笑嘻嘻的,不过鬓边的头发却是却有些散乱,让人一眼就知道这小家伙估计先前不知道在哪里玩得挺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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