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战事不断,诸事繁杂,两人各自都忙着手头上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聚在一起,自然更不曾欢好过,如此一来,这场肉搏直弄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接近尾声,此时晏勾辰被紧紧按在榻间,发髻散乱,白皙的背部已是汗水津津,他的脸半埋在枕间,微眯着眼睛,脸上潮红一片,不时随着身后那人的冲撞而发出或是低微或是急促的喘息,在这样的时刻,晏勾辰却并非完全投入,那人的手扣住他的肩头和腰部,令他挣扎不得,生出一种被掌握甚至被玩弄的错觉,虽然他知道这并非玩弄,不过,在这样纵欲迷乱的时刻,还是让他有了些其他恍惚的思绪,自己是一国之君,是如今天下最强盛帝国的主人,无数人的生死都被自己所掌握,自己可以任意玩弄亿万人的命运,但同时,自己似乎也是一个可以被别人玩弄掌握的存在,比如眼下正深入自己身体内部的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再感受着身子被牢牢按住,仿佛身不由己地被人肆意操纵,这样的感觉有些说不出地让人觉得难受,有隐隐想要反抗的冲动,而且这决不仅仅只是身体上的,也包括了更深远的东西,这种冲动让晏勾辰感到一种沉重。但同时又激发了无以伦比的刺激,他微微失神地低喘不已,下意识地缩紧了腰臀,这个举动立刻招来身后男子的惩罚,雪白晶莹的手掌在晏勾辰臀侧‘啪’地一拍,留下一个淡红的掌印,不是很疼,但在这样的场景中,就让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兴奋感,晏勾辰咬住牙,眼中逐渐清明起来,口中却依旧轻轻低吟不已。
    师映川对此一无所觉,他一手按住身下男子汗湿的背,挺腰重重在那结实的臀上冲撞了十余下,直顶得身下人发出似欢愉又似不胜折磨的低哼,这才痛快淋漓地在对方体内释放,一时师映川微微闭上眼,有瞬间的眩晕感,他两手抓住身下男子结实的臀,用力捏揉了几下,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同时嘴角泛起一丝弧度,缓缓松开了手。
    师映川微微瞑目跪坐着,口中徐徐吐纳,一股氤氲青气吐出,既而睁开眼,手指抚弄着晏勾辰遍布指印的臀部,指尖划到黏腻的臀缝中间,在红肿充血的入口若有似无地勾留了一下,顿时引得对方身子一紧,师映川深邃幽暗的赤眸中泛起慵懒的笑色,道:“……有点弄伤你了。”
    晏勾辰伏在枕间,微微喘息道:“还好,歇一会儿就是了……”师映川俯身压在他背上,牙齿咬住他的耳垂,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有十多年了罢。”
    他语调温和,声音如同流水一般清亮悦耳,尽管已是耳鬓厮磨多年,晏勾辰也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荡,随口道:“是啊,也快二十年了。”师映川脸色平和,手指插在男子散乱的发髻中,揉按着被汗水弄湿的头皮:“我是看着你从一个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现在想来,真有不少感慨,回首过往,真的恍若一梦。”
    听他这么一说,晏勾辰心中也是思绪起伏,颇有感慨,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师映川这时披衣而起,道:“今晚就留宿在我这里罢。”晏勾辰道:“好。”说着,不觉扭头去看师映川,只见对方身材高大,容颜绝美,再不是当年初见时的平凡男孩模样,想到两人这些年来一路互相扶持走到今天,终于创下这个局面,心中不禁柔软起来,但下一刻,却又想到现在天下已经即将在手,基本上再无人可以对抗,一切都在掌握中,然而真到那一天,自己就真的再没有任何担心了么?不是的,因为还有这个人,这个一直以来给了自己坚强依靠的同时,又仿佛一座大山般压在头顶上的男人……晏勾辰闭上眼,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与思考问题的方式,尤其是随着地位的变化,权势的上升,力量的增强等等,对待同样的事物就会有了与从前不同的看法,许多事已经无关正义与邪恶,情感与理智,而是成为了权衡利弊与计算得失,而自己,也不例外。
    这世上也许从来就只有共患难,而不能有同安乐罢……晏勾辰默默想着,他知道当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也许就是矛盾与利益冲突爆发的时刻,到那时,究竟要何去何从?他看了一眼正扎起一头散乱长发的师映川,心中忽地茫然起来。
    ☆、三百二十三、沉沦
    晏勾辰心中微乱,他看了一眼正扎起一头散乱长发的师映川,心中不由得有些茫然起来,难以真正平静下来,他仍然还保持着趴伏的姿势,眼神复杂而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枕边人,事实上他的情绪也非常复杂,甚至复杂到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晏勾辰知道自己是变了,哪怕还是同样的人,只因为站的高度变得不同,所以在看待同样的问题时,就会有着大相径庭的不同想法,若是当年的自己,又怎会对师映川有这些念头呢?
    不过以现在师映川的修为,五识五感都敏锐之极,哪怕只是被人稍微集中精神看着,都立刻会有所感应,因此师映川便扭头看了过去,对着晏勾辰淡淡笑道:“在看什么?”
    晏勾辰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在师映川看过来的瞬间,他的表情就已经恢复如常,微笑道:“……我是看你看得出神了而已,毕竟面对着天下第一美人,我相信没有人能够舍得将目光离开你哪怕片刻。”他说得轻松,然而心绪既生,那么就很难止住,更不用说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也是七情六欲之所以无法摆脱的重要原因,因为这不是用理性就可以控制的。
    听到情人这样赞美中带着亲昵调戏意味的话,师映川不由得哂笑,他望着晏勾辰不着寸缕的身体,不以为意地道:“若是其他人说这话也还罢了,你却是跟我在一起十多年,即便真是天仙也该看厌了,现在倒说这种调笑的话。”晏勾辰这时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慢慢翻过身,尽量不要牵动身下酸疼的秘处,笑道:“那只是因为你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而已,所以你不会明白别人看到你时的想法……别说十几年,就算是一百年,我想也不会有人看厌。”
    师映川哈哈大笑,一张完美绝伦的面孔上,焕发出令人惊心动魄的光彩,说着:“我哪里会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我只是不太在意皮囊的美丑而已,而这身体本质上的力量和潜能却是我再看重不过的,我相信我基本不可能再找到比这更好的了,所以尽管我有重生之术,但这具肉身如果不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是绝对不会舍弃的。”晏勾辰听到这里,眼神几不可觉地微微一闪,就笑道:“人人都知道你有一门秘法,能够转世重生,虽然听起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但既然是发生在你身上,那么很多人还是倾向于相信的,不过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也没听你主动说起过这门秘法……照你那样说,岂不是你就相当于永生不死?”
    师映川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哪怕是枕边人也不行,不过他也没有故意用假话糊弄晏勾辰,只摇了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容易,这是有限制的,况且一旦使用,我虽能重生,却也失去了这具珍贵之极的肉身,损失太大,所以这门秘法听起来让人眼红,但实际上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也就算是一个鸡肋而已。”晏勾辰听了,静了片刻,忽道:“那你可愿教给我?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不过我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这辈子就算能够侥幸晋升宗师,也不过是比其他人多活些年罢了,不像你,也许会有真正永生的机会,哪怕希望很渺茫……如果我日后寿元耗尽,有这门秘法,至少可以让我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师映川听了,深深注视了晏勾辰一眼,既而摇头道:“不是我藏私不肯,而是我的情况很特殊,除了我自己之外,其他人是无法使用这法子的,不然我早就把这方法传授给了最亲近的几个人。”晏勾辰闻言,微微叹息,尽管以他的敏锐,早已猜到这法子肯定是有什么缺陷,不然以师映川并不敝帚自珍的性子,至少也应该教给少数亲近之人,毕竟这对师映川本人的利益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猜测归猜测,现在亲耳听到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师映川青丝如瀑,整个未着衣衫的身躯宛若一尊洁白美玉雕刻而成的完美艺术品,他一双洞悉世情的眼睛敏锐察觉到晏勾辰所表现出来的异样,就有些感慨,微笑道:“……很失望?”
    晏勾辰闭上眼,道:“原本就不曾抱有多大的指望,又谈得上什么失望不失望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同时也有些意外,原本他以为自己至少也应该会有一些嫉妒之意,但没想到眼下心情却是这样的平静,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对方是师映川么?对这个人,自己是有几分真情?这样胡思乱想着,就听师映川说道:“……人各有命,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你能够看得开,这是好事。”晏勾辰没出声,似乎真是累了,他默默看着窗外,神情有些萧索,现在虽然还没有到晚上,但是天色阴暗,又下着雪,与夜间也相差无几,雪落在窗上,因为屋内暖和,因此雪花很快就化了,自己这样的凡人,说穿了又与这雪花有多少区别呢,终是要消失的,与之相比,可以让人生从头开始的师映川,是多么的幸运啊。
    师映川随手披上一件外衣,过去扶他:“你是要先歇一会儿,还是我先带你去清洗一下?”晏勾辰微微睁眼,缓慢坐起身来:“我还是先洗个澡罢,身上黏腻腻的,不好受。”师映川就拿了衣裳将他裹住,两人去沐浴换衣,由于晏勾辰今天要在这里留宿,因此早有人去宫中将那些需要他批阅的公文等物取了来,晚间两人在暖阁用过饭,晏勾辰坐在炕上处理公务,师映川在旁边割开手指,以精血祭炼北斗七剑,一时室内静悄悄的,无人出声,半晌,晏勾辰拿起一份加急线报,看过之后,放到一旁,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看对面正专心致志忙碌着的师映川,忽然就开口说道:“……关于断法宗,映川,你是怎么打算的?”
    师映川不期然他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脸色恢复如常地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晏勾辰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似乎想从中发掘到什么,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不能以此探察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因此摇了摇头,索性直接说了:“我的意思是,你是否是要彻底断了它的传承,行那灭宗之举?”师映川闻言,眉头微扬,他生得玉面凤目,只这样微微一扬眉,立时就有一种天然威仪,他收起北斗七剑,很干脆地说着:“我不知道。按理说我应该那么做,毕竟当初就是出身断法宗的赵青主害我国破身死,但这一世我偏偏却是受过断法宗恩惠,没有它,也不会有我的今天,所以我很难决定究竟怎么做。”
    晏勾辰点了点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换作任何人都会这样想,不过……”说着,晏勾辰却是目光炯炯看着师映川,道:“你对连江楼当真已经没有情意了么,你说过,你不会杀他,所以我有些担心他日后会对你造成影响,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我的嫉妒心在作祟,但是映川我还是要说出来,因为我从来都不敢低估了这个人,这样一个隐忍多年,为了目标甚至连自己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出去的人,我觉得太危险了,说实话,我在怕他。”
    师映川的眼睛在灯光中泛着幽暗的光,道:“他的确是个危险的人,不过这与从前不同,我不会再相信他,等到我镇压他之后,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不被信任的人,任凭他再智计百出,也是无用,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尽管安心就是。”晏勾辰手中的笔下意识地转了几转,低声道:“虽是这样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师映川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症结所在,就道:“你是担心我再次受他迷惑?”晏勾辰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很直接地道:“不错,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我相信你在其他的事情上都是可以把握自己,做到理智对待任何人与事,但惟独连江楼……我实在不敢肯定。”
    晏勾辰说到这里,不免叹息:“情之一字,最是难测,纵然时时提醒自己,但人的心又岂是理智就可以控制的?我怕你时间长了,渐渐就……毕竟他与你之间的纠葛,非同一般,我的担心并不是没来由的。”师映川听着这些话,眼中微微泛起阵阵的赤色光芒,瞳孔表面如同有着无形的火焰在静静燃烧,他忽然哂笑一声,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像是抓在掌心里的沙子,不论是摊开手掌还是握紧了手,它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点一点地流出去,除非你一开始就不是把它攥在手里,而是放在心里……”
    师映川面色淡淡,从中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但事实上他的心里却是有一丝丝的凄凉之意,这并不奇怪,毕竟再如何坚强的男人,心中也一定会有脆弱的地方,只听他漠然说着:“当我伸出手的时候,如果对方没有选择来牵我的手,那么,我不一定会继续固执地等待,我可以选择收手……当年他决然负我之时,那般决绝的情形,而那时他又怎会想到,多年之后,会有这么一天?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说在当年从断法宗逃脱之前,我还有些妄想的话,但是从那一日之后,被现实当头一棒,我才忽觉本心,在经历了这许多波折之后,当初我与他之间的那些真情真爱,还能剩下几分?纵能后来再聚守,两两相对,但哪里还能回到从前,这世间再有如何坚定不移的感情,也经不起过于沉重的摧折。”
    师映川的声音一向十分悦耳,眼下也是一样,但是倘若仔细品味,就能体会到一丝倦意与落寞,晏勾辰见状,不好再说什么,师映川却注视着他,淡淡笑道:“勾辰你知道么,在我是宁天谕的时候,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儿女,但我有赵青主,所以我就以为我已经拥有了全世界,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都是假的,而当这一世我是师映川的时候,我有亲人,有朋友,有孩子,有伴侣,却没有连江楼……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有些东西却还是相同的那些爱我的人,往往因我而死,而我爱的人,想让我死……我要改变这一切,一定要。”
    室内再次变得安静起来,这时师映川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雕像,大约只有不到一寸高,依稀是个女子,表面类似奶油色,乍看上去好象是石料,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上面有着木头才会拥有的特殊纹理,晏勾辰见师映川拿着这么一个东西在灯下端详,就有些好奇,道:“这是什么?”师映川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凤沉舟的遗物。前时他战死之后,有人从他身上发现了此物,就到了我手里。”
    说着,就将手里的雕像递了过来,晏勾辰接过来一看,顿时微微一愣,却见这雕像眉目秀丽,容貌极美,身段亦是窈窕动人,尤其那脸上所展露出来的情态,几乎活灵活现,而且以他的身份见识,一眼就判断出这雕像的材料乃是乌兰国特产的白岫木,十年才能长出一寸,是一种非常珍贵的木料,价格远胜金玉,其实这些也还罢了,不算什么,真正让晏勾辰感到惊讶的原因,乃是这雕像的模样,分明就是师映川的妻子皇皇碧鸟!
    如此一来,即便是傻子也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皇皇碧鸟自年少时就心仪师映川,这是人所共知的,所以这分明是凤沉舟单相思,私下爱慕着皇皇碧鸟,这才会随身带着对方的雕像……一时间没人出声,晏勾辰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此事尴尬,说什么好象都不妥,而师映川则是因为某种心情令他不想出声,他从晏勾辰手里拿回木雕,此物是凤沉舟贴身带着的,一直到死也还带在身边,可见凤沉舟对这雕像的珍爱,师映川看着雕像,这是凤沉舟在这世上最后留下的痕迹,尽管自己与其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从前也只算是相熟的朋友而已,但此时此刻,师映川还是有些淡淡的怅然与说不出的寂寥之意,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道:“我后来才想起来,碧鸟有一次无意中说起过,在我少年时外出游历的那两年里,有一次她离开宗门,在外办事,却不慎遇险,当时恰好凤沉舟路过,帮了她的忙……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我想,说不定在当时,凤沉舟就对她有了牵挂罢。”
    这话才落下,就又是一阵沉默,这时还不到夜深时候,雪早已停了,月光洒落在大地,更添了些幽深之意,师映川的指尖在雕像光滑的表面轻轻摩挲着,神色之间看不出多少波动:“他们之间来往不多,碧鸟偶尔跟我说起他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回避遮掩之意,想必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凤沉舟对她有意,我想,凤沉舟是因为知道她心有所属,所以从来不曾表明心迹,不想对她造成困扰……”说到此处,师映川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慨,不是刻意,不是嘲讽,只透着真诚,他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股难以述说的情绪,轻轻摇头道:“他做得比我好,如果是我的话,只会因为自己的私欲而一意孤行,并不会去考虑是否会给别人带去不幸……凤沉舟比我强,我在意的是自己是否得到满足,而他在意的是自己所爱之人是否幸福。”
    两人都沉默下来,师映川看着手里的木雕,感受着表面透出来的光滑温暖的意味,默默不语,半晌,忽然唤人进来,将这木头雕像递过去,道:“将此物送到二夫人那里。”下人领命而去,晏勾辰不解:“为何将此物给她?这似乎并不合适。”师映川淡淡道:“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她只会认为是我送她的,不会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而她,也没有必要知道……这件东西原本就应该是碧鸟的,凤沉舟若是地下有知,大概也会觉得欣慰罢。”
    皇皇碧鸟显然对那雕像很是喜欢,她当然想不到这会是凤沉舟亲手雕刻出来的东西,只以为是师映川花了心思命人做来送给自己的,当下十分欢喜,自己亲自下厨做了些师映川爱吃的点心,装了一盒子派侍女送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壶梨汁,乃是用整整一筐岳阳冰梨才提取出来的精华,师映川与晏勾辰吃了些点心,权当宵夜,末了,再一人灌下半壶梨汁,顿时满口都是梨汁的清香甜润,就连肚腹胸膛之间都透着凉幽幽冰瑟瑟的感觉,极是舒适,师映川吐出一口气,轻轻拍着大腿说道:“我将不惜一切代价,誓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万绝盟打翻在地,彻底碾压,等大军出动,我也会亲自随军赶赴前线,至于你,在京中统筹全局就是,毕竟后方若是不安稳,前线早晚要受巨大影响。”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早已极有默契,晏勾辰便也不多说,点了点头就准备收拾一下就寝,毕竟时辰已经不早了,这时师映川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眼下雪已停,一片银妆素裹的洁白世界,师映川的声音略显含糊不清,喃喃道:“瑞雪兆丰年……明年,会是一个好年景。”晏勾辰道:“是啊。”他这样微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却忽然问出了一句话:“映川,世上真的有人可以永生不死么?你的目标,真的可以有实现的那一天么?毕竟这听起来,实在让人难以相信,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循环,你要跳出其中,这是违背天地规则的。”
    师映川闻言,没有回头,此时此刻,他脸上却露出了一点笑容,外面的雪光映入他眸底深处,折射出绚烂的光彩,他突然间洒脱一笑,说道:“永生不死,这样的话听起来好象只有神仙能够做到,我这些年一直没有迈出五气朝元那一步,看起来似乎是老天都不愿意让我成功,可是你不要忘了,我要做的一切,原本就是在逆天行事啊!”
    听了这话,晏勾辰明显微微一怔,既而就忽然微笑了起来,道:“说得也是。”师映川没再出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动,甚至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只是一直沉默地思考着,反复计算,计算着自己的下一步走向,以及自己的所有行动会对局势造成怎样的影响,他看着窗外,神情平静,看不清悲喜,目光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看向遥远之外的地方此时此刻,那个人又在做什么呢?
    常云山脉,断法宗,大光明峰。
    已经一连下了几日的雪,眼下也还没有停,雪花纷纷扬扬地自天而降,在地上积出松软而厚重的一层,雪地上偶尔可以看到兔子之类小兽的足迹。
    被雪涤荡了数日的空气异常干净清爽,这里是大光明峰上观看日出的绝佳场所,但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本不该有人在此出现,然而现在大光明峰的主人却站在这里,连江楼浓黑的眉毛上落着雪花,头发上也是,甚至双肩上也一样,雪落在他身上,并没有被体温融化,再加上他本就穿着白衣,如此一来,整个人除了一双漆黑的眸子之外,全身上下都变成了白色,他一直保持着静静站立的姿势,站在原地,望向极遥远的地方,很长时间过去,没有动上一下,整个人如同一尊没有意识的雕像,风雪中,男子白衣猎猎,一如当年。
    千百年前,他曾经也这样站在这里,整整一夜,直到日出,随后他一人一剑翩然下山,去找他命中注定要去找的那个人,与其纠缠数十载,而今夜,与当初那一夜,何其相似。
    风雪渐弱,不知过了多久,风雪尽头处,出现了一个人影,慢慢向这边走来,那还是个孩子,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眉心一点殷红似血,正是师倾涯,眼下他叹了口气,伸手狠狠揉了揉被冻得微微发红的脸颊,走向远处那个白色的身影,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在距离对方将近一丈的距离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才道:“师祖……”
    连江楼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少年,一张英俊的脸上神情寡淡,也不曾出声,师倾涯只得继续道:“师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整天了,水米未进,这怎么行……”少年顿了顿,迟疑着,但终究还是说了下去:“纵然眼下局势紧急,但还请师祖保重身体,断法宗可以没有任何人,但不能一日没有师祖。”
    听到这些,连江楼漠然已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之色,他仍然没有转身,但身上的积雪却已经仿佛遇到了烈日一般,瞬间溃败消融,再不剩半点,连江楼望向摇光城的方向,此时此刻,连江楼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男人,在他的记忆当中,无论是宁天谕还是师映川,那个男人其实都没有变,对他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炽热而锋锐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梦中相见了,难道是因为他与他很快就要真正见面的缘故么?
    良久,连江楼才收回思绪,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天意莫测,世事颠倒,一至如斯……涯儿,你是否会觉得既然万绝盟现在已经落到这种快要朝不保夕的地步,却还想着寻找一切机会去求那一线生机的行为看起来就仿佛困兽犹斗,有些可笑?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无论一开始站得有多高,但只要无法走到最后,就只能湮灭在时光当中。”
    师倾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有些事情总是要去做的,哪怕成功的可能很渺茫。”听着少年的话,连江楼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不错,即使最终没有多少用处,即使改变不了任何事,但这种坚忍不拔、不轻言放弃的行为才是一个真正的强者所必备的特质,你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师倾涯闻言一愣,但他见到连江楼那样清冷自持的反应,脸上原本愕然的表情就缓缓退去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就问道:“师祖如今对我父亲……我从来没有见过师祖对父亲他有任何负面的言辞,我不明白,究竟师祖与我父亲是仇敌还是夫妻,我不懂。”连江楼依旧背对着少年,因此看不到这个男人此刻的神情,只听他说道:“……我为你父亲感到骄傲,因为他曾是我的弟子,而他想来应该也会觉得骄傲,因为他实现了他年少时的梦想,终于超越了我,站得比我更高,可以看到更远处的风景。”
    师倾涯一时间有些失神,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喃喃道:“师祖后悔过么?”这话有些没来由,甚至连师倾涯自己也不清楚这‘后悔’究竟指的是后悔什么,但连江楼也许明白了,他仍是没有回过身来,只有低沉的声音破开风雪,徘徊不去:“……记得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师尊,当一个人面对着自己一直追求的理想与现实产生分歧的境地时,究竟应该如何选择,如何取舍,大道与个人情感究竟孰轻孰重,那时师尊告诉我,无论最后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在多年之后自己没有觉得后悔,那就足够了。”
    这番话当中的‘师尊’,究竟是连江楼的师尊、二十六代莲座藏无真,还是赵青主的师尊,断法宗第一代大宗正,师倾涯无法判断,但这个回答却让他陷入沉思,这时在师倾涯看不到的地方,连江楼微微闭上双目,道:“这世间总有许多事,是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的,但我从未后悔过自己所走的路,所以,无论未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也依旧不会后悔。”
    连江楼并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但也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给出了师倾涯所需要的答案,这时风雪已歇,一大一小两个人却还是站在这里,直到漫长的黑夜过去,天边出现了第一抹鱼肚白时,连江楼才终于转过身来,他的容颜一如既往地平静,这也将他的性格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男人淡淡道:“也许不久之后,你父亲应该就会与我见面了。”这是身为世间绝顶强者的骄傲,决不允许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退缩,这样的强者无论在遇到什么危机与艰险,都永远不会轻易放弃,随时准备……战斗到底!
    ……
    这一年的冬天,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大周却是悍然出兵,与之同时,青元教出动无数高手,教主师映川更是亲自走出摇光城,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在此之前,师映川已经传下谕令,命令麾下包括生父纪妖师在内的几大宗门之主尽数动身,在留下足够的防御力量的前提下,率领各自门下精英出动,誓要荡平万绝盟,这样明显不计代价也要碾压对手的行为不是没有遭到一部分人的质疑与抵触,但在教主师映川的铁腕高压之下,终究还是无人敢于违抗,五月,在数次规模极大的惨烈战役之后,无论是万绝盟方面还是大周,都已经损失无数,甚至宗师强者也陨落多名,其中甚至武帝城之主赤帝姿也战死沙场,白照巫重伤,弑仙山青卫统领聂药龙亦且战死,一名青元教宗师重伤,而这样的代价换来的是断法宗大长老的陨落,以及万剑山厉东皇的重伤,但无论如何,如今的大周比起万绝盟,显然更能承受这样的损失,七月,大军压境,受到连番沉重打击的万绝盟已经岌岌可危。
    ……
    一双穿着狮蛮靴的脚缓缓踩在了浸润着鲜血的土地上,靴子前端用暗金打造的狮头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以及早已凝固的脑浆,周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喊杀声,只有不时的惨叫声以及微弱的临死前低吟,无数人舍死忘生,却依旧没有改变既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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