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看清楚那人,惊诧不已,她气急败坏地冲出去:“六子,亏我这么信任你,你竟对我做出这种事!”
    “吓死个人了,赵大人,你还真有做贼的天赋啊。”
    “你私闯我的院子,被我亲眼目睹,有无偷我东西,招还是不招?”
    “招个屁!我大中午一口饭都没吃,过来给你换锁,你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当贼,赵大人,真是寒心啊。”
    “换锁?”
    “胡十三郎说你院里进贼了,我就想给你换个贼撬不开的锁,找不到你人,我怕那贼又来,就趁这会儿时间给你换了,打算下午告诉你,赵...”六子金盆洗手已有三年,被人误会做贼,实在来气,他冷笑道:“难不成赵大人房间藏了什么东西,值得我冒着丧命的风险重出江湖么?”
    赵鸢半信半疑,六子逼着她回院子里,将他新装的锁试了一遍,赵鸢发现自己真误会了六子,于是中午大方出手,请他大吃一顿才解决了此事。
    衙门的伙食不比猪食好吃,六子一顿吃了四只鸡的腿,他拍拍肚子,打了个哈欠,问:“赵大人,你到底丢啥东西了?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赵鸢道,“也不是贵重东西,身外之物,不足挂齿。”
    六子的嫌疑已经完全排除,而胡十三郎、李凭云、王道林,甚至是司徒县令都在嫌疑人名单中。
    胡十三郎仍是嫌犯之首,所以这次出外勤探案,赵鸢不打算带着胡十三郎,而是从司徒县令那里求来了六子。
    在经费充足的情况下,出外勤是一桩美差,可当六子听说司徒县令只拨了五个铜板,又要被赵鸢一路说教,便不想前去了。
    为了不和赵鸢一起出外勤,他使了狠招,去找伎馆的胡女给自己画了一脸水痘,借病不走。
    李凭云夜里从明堂回来,本是来催六子还钱,推开门看到六子一脸水痘,他后退一步,“你把银子扔过来即可,人别过来。”
    六子厚脸皮跑过来,“假的!糊弄司徒和赵大人的,银子的事再通融几天呗。”
    李凭云一听他脸上的水痘是假的,便大步走进屋,他拎起六子的枕头,从里面倒出几枚碎银子。
    “你不可能知道我把钱藏在这里的!你...”
    李凭云挑眉讽刺:“这有何难猜?”
    六子立马联想到赵鸢屋中失窃一事:“你是不是进赵大人屋偷钱了?”
    李凭云手掌晃了晃那几枚细碎的银子,留给六子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让六子琢磨了一夜。
    而赵鸢得知六子得了水痘,又开始操心起明日出外勤无人驱马。王道林和她一起离开明堂,将她送回庭院前,宽慰道:“赵主簿,你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只管坐在轿子里指使别人,而不是为这些琐事发愁。”
    赵鸢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并不觉得喜悦,她淡淡说:“我倒是不怕自己骑马受累,只是王主簿身子骨弱,怕你被颠坏了。”
    “赵主簿可真是可爱,”王道林眯眼笑了几声,“马车我已安排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在衙门西门等着我们,今夜赵主簿就睡个安稳觉,明天得早起赶路,赵主簿可千万别晚了。”
    赵鸢在国子监时,曾因迟到被罚站过,此后与人有约,只敢早到不敢晚到。
    天未亮她便起了身,因要行路,为图方便于是男装打扮。出了县衙西门,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却不见车夫。
    赵鸢合理认为车夫正在打盹儿,便有礼询问道:“车内可有人在?”
    无人回应。
    清晨寒凉,她见没有外人,便缩起脖子抱住自己,自言自语道:“这鬼天气,和李大人的脾气一样。”
    “是么?”
    是谁在说话?
    赵鸢呆若木鸡,愣着看向马车帘子被拨开,里面露出一个人来。
    “李大人?你要外出么?真巧了,下官今日也要外出。”
    “王主簿误拿了六子的衣服,被传染了水花,不能前来,司徒让我陪赵大人出外勤。”
    “这水花传染也太快了些,李大人有无被传染?”
    “目前没有。”
    李凭云打了个哈欠,从马车里爬出来,坐到车沿,“赵大人,上车,早去早回。”
    “咱们不等车夫么?”
    “嗯,有道理。”李凭云深思道,“可惜没有车夫,只能有劳赵大人亲自赶马了。”
    赵鸢分辨不出来李凭云是在说笑还是认真,她只能一率当做认真的来对待,“李大人,下官头一回驾马,若是路上出了意外,让你受伤,你多担待。”
    李凭云立削薄的眼皮一抬,眼窝深陷,“赵大人,不如你试试看。”
    第30章 清官难做1
    这趟不长不短的旅程,最终还是由李凭云担起了马夫的职责。
    马车一路颠来颠去,赵鸢感觉隔夜饭在肚子里波涛汹涌,遂得出结论:李凭云不适合驾马。
    他们要去调查的村子地广人稀,村子几步就能走完,李凭云把马停在荒地里,啃草的羊群看到来了这么一大家伙,立马成群跑去另一个田里。躺在草堆上睡觉的老农立马跳起来,挥鞭赶走羊群:“滚蛋!滚蛋!别在我家地里撒野!”
    老农曾参与过大邺与西域九十八场战争中,一把年纪了,依然保持着当年军中的精气神,有一把浑厚的嗓音。他这一嗓子,惊起无数在午后打盹儿的飞鸦,乌鸦发出呱呱叫声,如同对老农的回应。
    老农不加修饰的叫喊和乌鸦凄厉的啼鸣声交融在一起,在这蛮天荒地之间催生出要杀出一条出路的力量。
    李凭云望着老农道:“士人常说曲高和寡,这老农与乌鸦之间,何尝不算知己呢。”
    也许旁人不会知道李凭云在说什么,可赵鸢明白。
    因为她和李凭云读过同样的书,考过同样的科举,同样被下放到太和县,他们历经过凤凰台上的繁华,也身处过同一片荒芜,她懂不懂李凭云,不由她来决定,亦不由李凭云来决定,而是由天命而定。
    “李大人可有知己?”
    李凭云状元名声在外,游枭雅士争相结交,他若想要一个知音,立马会冒出一大批和他志趣相投之人。
    李凭云垂眸淡道:“从前没有。”
    赵鸢生怕自己色令智昏,于是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对李凭云表示出任何阿谀奉承来。
    她正直道:“曲高和寡,未必是件好事。道德经云,以其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一只田鼠溜到李凭云脚下,李凭云最怕此物,他怕踩到这物,单脚向前跳了一步。
    “滚!”他厌恶道。
    赵鸢震惊不已。
    “李大人,若我所言不妥,您可以与我明辨,何故口出狂言?”
    “我指你脚下的东西。”
    赵鸢低头一看,一只田鼠正在吃她的鞋子。
    她的脚趾瞬间无礼,背脊僵硬,“李大人,眼下如何是好?”
    “将它踢开!”
    “下官遵命!”
    赵鸢气沉丹田,腰腹收紧——
    “嘿!”
    双膝一曲,一脚脚尖点地,另一脚抬起,一跳、一甩,那只可怜的田鼠被踢到了路边的水沟里。
    赵鸢眼看自己重心不稳要摔下去,果断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李凭云胸前。
    她一指点着李凭云的胸,一脚向后翘起,李凭云嘴快歪到了天边 :“赵大人真是娇俏哈。”
    他胸肌一鼓,将赵鸢震开,“男女授受不亲。”
    “李大人,田鼠已经被我赶走了,不用怕!”
    李凭云脸色越来越垮:“赵大人,办正事!”
    赵鸢也知道他面子快要挂不住了,于是转身朝向村庄的方向走去,还不时伸手压一压上翘的嘴角。
    她和胡十三郎走访便了村里的农户,看似得到了一堆消息,实则和最初的案子越走越远,所以这次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告状瓜农的家。
    村里统共十几户人家,要打听到瓜农的住处不难。
    瓜农家就住在村子最西边的水车旁,赵鸢边走路边和李凭云说:“李大人,待会儿我若是说了不应该的话,你就给我使个眼色,我一看便知,我若没看到,你就直接打断我。”
    她自顾自安排,李凭云低头斜眼瞥她,“我没答应。”
    赵鸢再一次被李凭云拒绝。她往日听国子监的女同学说,男子对仰慕自己的女子不论喜欢与否,素来都会温柔相待,为何李凭云对她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难道...该不会...他发现自己对他的男女之情衰减了?
    赵鸢脑子里各种声音齐上,有骂她不检点的,有骂她自作多情的,有安慰她的...总之,她短暂陷入了混乱状态,也没顾上看路,直接朝瓜农家门前绕过去。
    忽然后背被戳了一下,赵鸢猜定是李凭云戳她的,想报他方才的嫌弃之仇,“李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回头,只见李凭云手握一根树枝,枝头的绿叶正对准她的肩膀。
    李凭云手持净枝,身穿白衣,若一尊冷玉观音,只是这个观音会拿树枝戳人。
    赵鸢对他的男女之情不禁又减了几分。
    瓜农家门大开,瓜农正蹲在院中斗蛐蛐,浓浓的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赵鸢心道,这便是诗人笔下的烟火人家。
    “主簿大人,你怎么来了?”
    瓜农见到赵鸢,立马前来相迎。
    赵鸢故作老陈道:“这不是为了你家瓜田的案子么。”
    瓜农眯眼敲了敲赵鸢旁边的李凭云,“这位公子瞧着眼熟啊。”
    赵鸢正打算介绍,李凭云抢断她的话,“在下是赵主簿的护卫。”
    “有护卫...看来主簿是个大官啊!”
    赵鸢赔笑道:“在下就一九品小吏,李大...哥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陪我走这一趟。”
    瓜农的妇人端着一个大盘子从伙房出来:“我家老何一直提起县里来了一位女大人,我还想特地去县里瞅瞅呢!”
    瓜农夫妻热情地请他们一起用餐,连年的干旱让农收惨淡,农户家里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蒸饼野菜,赵鸢学着他们的样子将野菜卷入蒸饼里,食材虽简陋,经过悉心烹饪后倒有一番自然风味。
    赵鸢见瓜农吃饱,便趁机提起:“上回你跟我说的案子我一直在查,因买你家地的是我们县令的亲戚,我不敢贸然查过去,不过你们不要误会,这不是官官相护,而是因司徒县令是一县长官,我若想拿下此事,必须证据确凿。何大哥,我现在就想向你求个究竟,只要你把他巧取豪夺你家瓜地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有你做人证,我定替你主持公道!”
    “不用了!”瓜农忙道,“主簿大人,这是个大误会!”
    “误会?”
    瓜农妇人知道瓜农嘴笨,怕他说漏嘴,立马抢过话,“我家老何大字不识一个,看不懂田契,误会了买我家地的老爷,我知道他告了官,怕他惹事,就找来村里的乡绅教他看田契,这一看吧,他才知道是他自己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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