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下了决定,张辅却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转口问道,“最近我把青柏也调过来给你几天?”
    “为什么?学政府这么危险,有?老钟叔一个人还?不够?”李小寒问道,学政不是一个清流文官吗,难道还?能?出动杀手干啥。
    “他们这种?文官,阴私多,万一出什么下三路的招数也说不定。先把青柏调过来几天,等事情?完了,我才?放心。”张辅解释说,语气?坚定。
    “好吧。”李小寒同意了。
    于是,青柏就这样被临时?调到李小寒身边来。
    “你过来是什么意思?”老钟叔看见青柏过来,略带不悦的问。一个文官,最多养几个花拳绣腿的家仆,他还?能?搞不定,用?得着把青柏也派过来。
    “老钟叔,我也是听公子调令啊,你理?解理?解他吧。”青柏苦笑求饶。
    老钟叔想了一想,二公子毕竟是自己看着大的孩子。别看二公子平日里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有?老钟叔这些老人知道,当初将军投降那几年,根基不稳,颇是有?一些自认清高的人背后说东说西。
    后来将军一路血拼出了战功,这些人又红了眼,不过不敢再在将军面前说东说西,便?转头在夫人和公子面前风言风语。
    那个时?候,二公子人小小的,将军常年征战不在家,夫人体?弱,他一个小孩子,受了委屈也不向?夫人说,老是自己琢磨着反击回去。最后便?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层一层的伪装将自己包起来,除了将军府的人,谁都?不相信。
    如?今好不容易一个李姑娘入了二公子的眼,得了二公子的信任,老钟叔自然不会为这些小事反驳二公子。
    “成吧,正好最近闲的慌,好久没有?带你们练功夫,我刚好给你加一加功课。”
    青柏浑身一僵,却不敢有?任何意见。
    回到李小寒这,青柏来得很快,也是熟人了,对她的生活没啥影响。学政府的消息也很快,估计是盯着她了,当天下午,李小寒便?接到了拜帖,学政夫人,特意请她去明日下午去见一见——摸清了她早上需要去府衙没有?功夫。
    次日下午,派青松去接了李信和过来,几人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先前查过学政的相关信息,不过那时?候我们只关注他本人,没有?多关注他的家庭。学政出身富农,勉强算个耕读传家,估计因为没有?从政的家族助力,学政一直拖到二十六岁中了进士才?成亲,娶的是翰林院学士黄君诚之女?。”张辅说道。
    叹了一口气?,张辅继续说道,“能?把女?儿嫁给学政,黄君诚学士也是欣赏学政的,事实上,这对岳婿不仅是亲戚,他们的文章风格政治主张,也是极为相似的。”
    张辅此话一出,李信和和李小寒便?知道了,是那死板要求君臣父子夫妻之人。
    李小寒心中顿生反感:这太孙麾下的文人怎么都?这个样子。即使是为了稳固政治地位做宣传,也不必都?是这种?极端人物吧。
    张辅看了一眼李小寒,顿时?明白了她心中反感,只是现?在说也无?用?,继续说道,“学政夫人作为黄学士长女?,少女?时?期颇有?恭顺的名声,嫁人之后也遵从三从四德,极少露面。我们能?得到的消息,只知道学政夫人,似乎有?些许洁癖,极爱干净。”
    “洁癖?”李小寒邹眉道。
    少女?时?期只有?恭顺的名声,嫁人之后,正常的情?况下,最可能?的是贤良。但是能?传出来的消息,居然是洁癖,想来学政夫人的洁癖应该挺严重?了,已经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只是这洁癖只是个人的一个无?伤大雅的习惯,说来也没有?什么用?啊。
    得到一肚子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消息,李小寒和李信和坐着马车去赴约。
    学政夫人约的地点并不是学政府,也不是什么酒楼茶馆之类的常见之地,而是府城外东山下的一处凉亭。
    东山风景优美,此刻正值秋收之际,游玩起来也是爽心悦目。
    只是在场没有?人有?这个游玩的心思罢了。
    “李姑娘知道,我们今日所说之事,不宜太多人知道,不如?各自将跟来的人散去,我们两个好好聊一聊如?何。”学政夫人打扮得颇为朴素,整个人看起来就是那种?端庄板正的样子,跟张辅说的她的出身经历是吻合的。
    “好啊。”李小寒示意李信和和老钟叔等人离开。
    李信和虽然不太愿意,但是学政夫人都?说的也有?道理?,而且李兰花的事,他一个男子跟学政夫人来商谈的确是不太适宜。
    老钟叔则是扫了学政夫人及身边丫鬟一圈,带着人退下去了。
    待双方所有?人都?退下后,学政夫人方徐徐开口,“前几日家仆眼拙没有?认出李姑娘,差点无?礼冲撞了李姑娘,在这里,我先给李姑娘道歉了。”
    说完这句,学政夫人从袖口掏出一条素色手帕,开始擦拭自己的双手,“只是,兰花也的确是我家买过来的奴仆,这个是有?登记的卖身契为证的,李姑娘一时?关爱姐妹心切,我们也理?解的。只是那件事,也是恶奴误导了,误认兰花偷了一件传家之物,一时?用?了家法。如?今已经查清楚了,再也不会委屈兰花了。烦请李姑娘将兰花送回来吧。”
    看,人家根本不承认是被老太爷虐待的,只是兰花偷了财物,用?了家法。这说出去,根本无?法挑剔。
    “李姑娘也别担心,兰花回来之后,为了弥补兰花这次的委屈,我们会将她提拔为一等丫鬟。”
    这意思是,以后给更多的荣华富贵,当初李兰花不就是贪图这个吗,满足她行了吧。赶紧将人还?回来吧。
    李小寒似笑非笑的看着学政夫人,“如?果我说不呢?”
    学政夫人似乎被李小寒说的心头激恼,顿了一顿,居然直接扔了那一条手帕,又抽出一条。
    这个时?候李小寒注意到了,学政夫人夫人手上既无?凤仙花指甲等装饰,也没有?任何首饰,甚至双手显得些许细皮干裂,很可能?学政夫人常常洗手,甚至来不及涂护手的油膏,不然她一个贵夫人,手绝不会是这样。看来,学政夫人的洁癖的确很严重?了 。
    “听闻李姑娘今年十五,即将及笄了吧。我们女?子,一生所靠的,不就是遇到一个良人。李姑娘在这个时?候,非要管这个闲事,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吗?”
    学政夫人手下不停擦拭自己双手,却笑着劝说李小寒,“李姑娘心性善良,不过还?是要多为自己着想的好。一个女?子,名声毁了,一生就毁了。你管这个事,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再说,李姑娘如?今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事情?,其实是你见得少了,说开了,兰花便?是老太爷一个无?名无?分的妾,如?果李姑娘以后嫁到富贵人家,这种?事情?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个人自有?自己的命运,人人都?为自己的命运负责。说出来了,我们家不过是一个偷了东西的逃奴,多管闲事的李姑娘可怎么办呢。为了一个不亲近的堂妹,搭上自己的一生吗?何必呢。”
    “不是妾,也不是奴仆,我堂妹,是被略卖的。”李小寒终于出声了,话音却极为坚定。
    “想来学政大人学富五车,自然知道,大魏律对于略卖的规定。如?今,略卖李兰花的李才?荣,已经被逐出宗族,我李氏一族,是不承认这等违反法纪的子弟。如?果学政府,非要让兰花回去,那我们只能?告上公堂了。”
    李小寒根本不接学政夫人那后宅里面妻妾的破理?论,直指学政。
    果然,学政夫人脸色一惊,再想不到,不过才?两天,李氏一族已经把李才?荣除族了。不是说都?是泥腿子,唯一一个举人还?是金科才?考上的吗?
    “听闻学政颇有?清明之名,应该不会强迫我们良民家里被略卖的女?子为奴为婢的对吧。当然,学政大人位高权重?,我们只是一介平民,非的强按牛喝水也成。但是我们也不是那屈辱求生的人物,鱼死网破,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求世?人嘴里的一个公道罢了。”
    学政夫人脸色变的极为恼怒,这是在威胁他们。
    何况,这是在定城,那是白蜡李姑娘的堂妹,肯定是被略卖的,没看都?能?以死证明自己的风骨了吗?!
    真豁出一条命来,别人只会以为学政府用?权势逼人,宁愿逼死人也不愿意放一个被略卖的良家女?自由。对学政这种?重?名声的文官来说,那就是给政敌递上把柄。
    这场舆论站,只要李小寒够坚定,学政完全是劣势。
    李小寒笑一笑,似乎就承认了这个威胁的意思,“麻烦学政夫人,将这些话一字不漏的传给学政大人吧,相信学政大人会懂得取舍。”
    说罢站起来准备离去,这一场对话,双方立场不同,意见不同,目的不同,根本无?法达成任何共识,再谈无?用?。
    只是临到最后,李小寒忽然对着学政夫人说一句,“夫人一直劝我,为了嫁人名声。可是,夫人,嫁人后,很脏吧。”
    所以在这个没有?条件的亭子里,才?一直不停的擦手,所以,即使是想要端正贤良的人,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洁癖发作,直到这个习惯无?法掩盖甚至盖过了从前的恭顺名声。
    落入污泥中,却无?法逃生,只能?与恶臭共舞。
    此刻,李小寒对学政夫人并无?厌恶,甚至产生了深深的怜悯,这种?怜悯让她加速完结了对话——这场对话,无?论对她,还?是对学政夫人,都?是一种?折磨。
    离开草亭子,李信和等人连忙迎上来,“谈得怎么样?”
    “回去再说。”李小寒回到,“我要骑马。”
    来的时?候,是坐着马车的。如?今,李小寒说要骑马,青竹的马便?腾给李小寒,青竹去坐马车便?是了。
    马蹄飞驰,李小寒越骑越快,快到九月的秋风吹来,甚至有?一种?割痛人脸的感觉,但是李小寒毫不在意,这是自由和奔跑的代价。
    她愿意付出这代价,承受这代价。
    世?间对女?人看似甜蜜却是地狱的陷阱太多,如?果不想落到学政夫人的境地里,她必然需要付出更多,站得更高,变得更强。
    强到可以自由的,掌握自己的命运。
    第125章
    回来谷门巷子, 跑出一身?细汗,李小寒痛快洗刷一下,从学政夫人身?上?传过来的负面情绪影响终于消失殆尽。
    而后面马车的李信和也回到了, 看见?李小寒重新变成这个朝气满满、精神蓬勃的样子, 大家都放下心?来。
    而张辅也早等在一旁了。
    “我说一下这次的进展吧, 事情基本按照我们预想来发展的,学政夫人应该会把我的话带过去。”李小寒先开口说道, “学政他老爹这毛病应该挺久了,学政估计是一个特别?虚伪的人,自己老爹的事情让夫人来处理,学政夫人那洁癖,估计就是处理这么些事情恶心来的。”
    “她谈李兰花的时?候,先用了一条手帕拼命擦手, 后来转为劝我的时?候, 又改用另一条手帕。我估摸着, 她应该是心?里有病, 觉得自己双手脏了,所以才拼命擦手。估计回到家里, 她可能会把自己双手洗破皮。”
    “她的话基本就是传学政的主意, 她没有决定权的, 等学政那边回复便成。”
    先前一行人讨论了半天学政夫人, 尤其这洁癖, 想不明白?这一个官夫人是怎么?回事。
    原来竟然是如此。
    一时?之间, 在座的两位男人都免不了有点尴尬——虽然他们也很鄙视这种人, 但是如此直观的感受到跟这种人同属男人, 不免觉得自己都有点罪恶。
    其中李信和尤其为甚,这个谦谦君子, 先是因自己族妹遭遇了这些事情,对整个学政府充满了厌恶,现在发?现,学政府里面不止一个受害者,加害者都是男人,李信和又是痛恨又是不知名的尴尬。
    张辅也是脸色稍稍凝滞,不过他很快缓了过来,而且也明白?刚刚李小寒进来脸上?那未散的郁气与怒气是什么?意思,冷笑道,“学政跟他爹,其实?是一类人,都是靠欺凌弱小显示自己虚假的强大,如今你显示了你的强势,他们反而会有所顾忌,很快学政会过来找你的了。他们其实?都是失败者,真正的强者无所畏惧。”
    张辅的表情,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经历。
    李小寒诧异的看向张辅,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你怎么?这样看我?我说得不对?”
    “不,你说得很对了,我甚至怀疑我听错了。”
    张辅有一点赫然,然后又带着些许回忆道,“我小的时?候,我爹多不在家,也有些许眼红我们家的人在我面前说东说西搞些小动作的。”
    李信和和李小寒想不到张辅还有这样一段经历,毕竟张辅看起来像是一个锦衣玉食成长起来的贵公子,不过想想也合理,不管哪里都是人构成的社?会,既然都是人,那其实?就是一样的。
    既然说了,张辅不免说多了一点,“其实?男女的差异,其实?只是在身?体上?的差异,并?非头脑上?的差异。只是世间上?,许多男人当权,许多女人得不到机会,便形成了这个局面。给一个机会,说不定学政夫人比学政更?聪明,起码学政夫人比学政像个人。太孙选人,为从文治上?巩固统治,必然会强调君权、父权和夫权,长久以来,未必是好事。”
    这个话题,便略显沉重和宽大了,一时?半会之间,三人陷入沉默。
    ******
    次日一早,李小寒在府衙旁进行白?蜡的最后收尾工作。因着先前通知过,今天是最后一天,因此来的人群便多了些许。其实?很多的问题都是先前问过的,农人们不放心?,便再来问一遍,李小寒都一一耐心?解答了。
    突地,一直站在李小寒身?边的老钟叔表情突变,手握刀柄,开始戒备。
    李小寒从老钟叔的反应中,突然意识到什么?,顺着老钟叔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人群外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的打扮文士样的男子,身?边带着一个随从,远远的看向这边。
    大概这就是学政了。
    李小寒直起了腰,毫不示弱的与之对视。
    看李小寒直直看过来,学政似乎与身?后的随从说起来什么?,然后又转头看过来,李小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姑娘,需要我过去吗?”
    “暂时?不需要,看看他想做什么?。”李小寒道,敌不动,我不动。
    两边都僵持着。
    过了片刻,忽地有一道带着疑问的声音插进来道,“李姑娘,你明日便不过来了吗?我们家那白?蜡虫,就这样等到明春就可以了吗?”
    是一个熟悉的老农,这个老农春日的时?候,幸运的在山里找到了一棵带虫卵的白?蜡树,然后小心?翼翼的移栽到自己的院子里。今年开始,他便一直认真细心?的跟着李小寒学习,已?经成功的分枝育苗,树上?的白?蜡也收获了,想来明年后年,他们家的白?蜡虫培育便会慢慢壮大。只是,虽然如此,知道李小寒不来了,老农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见?老农面色担忧,李小寒暂且放下学政那边,先耐心?的回答老农,“对,今年的白?蜡采收已?经完成了,等明年春天再来便是。我虽然不再日日在这边,但是你们如果遇到其他问题,也可以到这里来,这边的官差大哥会记录下来,有需要我会选日子,给大家解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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