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云黛一同连夜进入剑冢的散修们显然是为了避开明日来此的万仞阁弟子,所以他们可没有要在这里休息的意思,而是很默契地找到了自己的同伴,三五成群地开始在夜色中赶路。
    这片龙骨山脉的龙吟力实在太强了,隐隐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所以想在此处御剑而行是非常难的,那些散修们便只能用两条腿一步步地在雪中走着,向龙腹神窟的方向缓慢地移动而去。
    云黛收回了目光,一偏头,就见韩芝站在了她身旁,韩渠也在不远处看着她。
    韩芝很友善地主动对云黛道:“云道友,你不如跟我们同行吧,你身上有伤,我兄长又是第六境的修士,一路上正好可以照拂你一二。”
    “不必了。”云黛很冷漠地扔下这句话后,就毫不犹豫地踏出了洞穴,走入了雪地中。
    她没打算拆穿这二人的图谋不轨,也不欲与他们多纠缠。
    雪花一片片落下,却都被帏帽遮挡在了外面,云黛不打算连夜就赶路至龙腹神窟,事实上,她此行的目的地也根本不是龙腹神窟,因为醉流鸢不在那里。
    醉流鸢真正的位置,是龙骨山脉的锥心崖。
    这锥心崖虽也靠近龙腹神窟,却被一层来自于醉流鸢的风息之气包裹着,锋利的气刃可以轻易将任何靠近之人撕成碎片。
    当然,千百年来也不乏有能成功冲入风息之气、靠近醉流鸢之人,但他们却没有一人真的将这把剑拔出来过。
    不论是根骨奇佳的天纵奇才,还是刻苦修练的高修为者,都没能成功将那把剑拔出来。
    前世的云黛,有时也会觉得奇怪,自己当初去拔剑时,只是第二境的修为不说,还被夺了先天灵骨、废了右手。
    偏偏就是那般残破不堪的她,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竟孤身一人,逆着风息之气,闯入了锥心崖深处,而那把剑,竟也真的被她给拔了出来、认可了她这个主人。
    她至今都有些想不明白,那把剑,当年到底是看上了她什么。
    其实第一神剑醉流鸢与云黛脚下这座剑冢是颇有些渊源的。
    那把剑是由早已灭绝的上古风龙族的脊骨炼制而成的,而构成这座剑冢的龙骨山脉,则是那上古风龙的身体。
    传闻那是上古风龙族最后存活于世的子民,只是他在渡劫时,却生了心魔,神魄分裂出了无数个独立的个体,那些个体都想争夺身体的使用权。
    于是为了对抗分裂,上古风龙便盘踞于此,又散发出了特殊的龙吟力,引来了天地间所有的无主灵剑进入自己的身体中,去斩杀那些分裂而出的个体。
    也恰在此时,一位名为灵铸的炼剑师路过。
    见到受伤的上古风龙后,她便假意接近神龙,又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帮助他解决分魂之苦。
    可是在彻底博取了神龙的信任后,灵铸却又变了一副嘴脸,她趁机抽出了风龙的脊骨,炼制出了天下第一神剑醉流鸢,而那上古风龙自也因此渡劫失败,落了个身消道陨的下场。
    可惜那名为灵铸的炼剑师,在炼制出这把神剑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驯服神剑、成为神剑的主人。
    她一怒之下,便将醉流鸢插入了上古神龙的心脏,令那神龙的灵魂永生永世都被困在此处,时时刻刻忍受利刃穿心的痛苦折磨。
    也因此,他死之后,身体就在此处形成了这座龙骨山脉,而它残留的龙吟力则会吸引无主的灵剑来此,这里便逐渐成了人们口中的剑冢,剑修们也会进入此地寻找适合自己的灵剑。
    所以说,醉流鸢自被炼出后,便从未有过能够驯服他的人,而云黛则是第一个被他承认的主人,前世也正是云黛将那把剑从神龙的心脏中拔了出来。
    想起那些有关于神剑醉流鸢的说法,其实云黛有时也觉得奇怪,明明那把剑只要随便认个主人,就可以轻易结束这持续了不知几千年的痛苦折磨,可他偏偏又是那样的高傲,宁愿一直忍受着这份心脏被刺穿的痛苦,也绝不愿向任何人妥协。
    甚至连那个锻造出了他的铸剑师也无法掌控他。
    不过云黛并未向醉流鸢问起过这些事,她总觉得那些过往的痛苦,他大概不会想再去回忆,他不主动说,她也不会特意去问。
    云黛在夜色与雪色之间一步步地走着,她没有朝着龙腹神窟的方向前进,也没有向锥心崖的方向移动,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今晚就匆匆忙忙地赶去拔剑。
    她虽也急着将醉流鸢拔出来,但她毕竟重伤在身,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她需要找个隐蔽之处,先将伤口包扎好,再打坐调息,待到明日一早,再前去锥心崖拔剑。
    走出一段后,云黛已经再看不到其他散修了,四周一片寂静,静到连虫鸣鸟叫都没有。
    但云黛被帏帽遮住的脸却逐渐冷了下来,她的眼神中也透出了一股杀气,因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此时正有两个人坠在她后方。
    他们怕被她发现,所以距离她并不算近,只是小心翼翼地在重重叠叠地树影后,踏着柔软的雪,紧跟着她。
    那两人自然就是韩芝和韩渠了。
    第118章 灵酒
    彻底走出山林前, 云黛停下了脚步,她攥紧了手中的无名银剑,转过身去, 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一处黑暗的角落。
    “二位道友何必躲躲藏藏?”
    她的声音冰寒彻骨, 似是比这漫天的风雪还凛冽。
    韩芝和韩渠心中同时一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 他们都已经如此小心了, 竟还会被云黛察觉到。
    二人对视了一眼,韩芝率先从树后走了出来,她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云道友勿怪, 我和兄长也是担心你遇上危险, 才偷偷跟了过来。”
    韩芝边说着边朝云黛的方向走来, 她的长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深山的雪夜中显得尤为刺耳。
    云黛没做出任何反应, 她安静得出奇,可就在韩芝走至她面前的瞬间,锋利的寒光突然从这散修女子的袖□□出, 转眼间,一柄软剑就搭在了云黛的脖子上,韩芝脸上亲和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转而变得狰狞阴邪, 透着浓重的杀意。
    韩渠也在此时出现在了云黛身侧,他手中不知何时举起了一把斧头, 斧头正对着云黛, 一副打算封死她所有退路的模样。
    韩芝冷笑了起来:“云道友,要怪就怪你太不小心了, 竟毫无戒心地和我们一起进了剑冢。”
    “弱肉强食就是我们散修的生存之道,不去抢夺别人的修炼资源,就只能当待宰的羔羊、任人欺负。”
    韩芝说着,握着软剑的手就上扬了一下,于是被云黛戴在头上的帏帽就被顶得掉落在了一旁,云黛的脸也完全暴露在了韩芝和韩渠的视线中。
    韩芝首先是被她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吸引了,她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泠泠的月光,令人不自觉就会联想到锋利而冰冷的剑刃。
    韩芝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不明白云黛处境已经如此艰难了,为何眼底还没有一丝惧意。
    紧接着,她就清晰地看到了印在云黛衣领上那属于万仞阁的灵纹。
    “你是万仞阁的人?!”韩芝的脸色变了变。
    要知道,七宗弟子可不是他们这些散修能比的,能进七宗的人,均是根骨资质极佳者,即使在相同修为的情况下,散修也绝对不会是七宗弟子的对手。
    眼前这个人虽只是第五境,但作为万仞阁的剑修,她能施展出的实力绝对是超出第五境的。
    这让韩芝心中一阵慌乱,但她很快就又注意到了云黛腹部的血迹,殷红的血早已凝固,如一层层一瓣瓣绽放的血色花朵,显得破碎而脆弱,这让韩芝心中生起了一股恶意。
    即使是万仞阁弟子又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她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手中的剑便狠狠地朝着云黛的心脏刺去,云黛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她安静得出奇,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躲闪的动作。
    下一刻,韩芝只觉眼前闪过一阵血色的光,只是一个恍惚,她就觉自己的心脏处传来了尖锐的刺痛感。
    韩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她低头一看,就见她手中的那把软剑不知何时竟插在了自己胸口处,完全洞穿了她的心脏。
    “你、你做了什么?”韩芝甚至没能看清云黛到底是怎么出手的,等她回过神时,她朝着她刺出的那一剑就已经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阿芝!”她听到兄长在大声地叫她,可她也只来得及捂着胸口倒退了几步,就彻底倒在了雪地中。
    整个过程中云黛的表情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她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黑色帏帽,偏头看向了站在一旁满脸愤怒的韩渠。
    “弱肉强食,这是你们说的。”或许是云黛实在太冷漠了,韩渠彻底被激怒了。
    他举起了手中的斧头就冲了过来,嘴上大喊道:“我杀了你!”
    闪着寒芒的斧头猛地从云黛头顶斜劈而来,云黛仍旧没躲,她只是看着韩渠,目光冰冷得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于是一道血线便从韩渠身上炸开,下一刻,他就被自己的斧头狠狠劈成了两半,倒在了雪地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云黛甚至什么都没做,这两人便被肉身血甲反弹出的、来自他们自己的攻击杀死了。
    云黛重新戴上了帏帽,将自己完整地遮盖在了漆黑的纱幔之下。
    散修这个群体,她鲜少会去接触,他们大多都是些因为根骨资质不符合拜入宗门要求,又不愿做外门杂役弟子,于是选择了独自修行的修士。
    弱肉强食这个说法,云黛倒是认可的,倒不是说她心里多愿意接受这个规则,只是她也算是亲自经历过的人。
    若非如此,前世的她也不会在前半生落得个那样凄惨的下场。
    所以韩芝和韩渠对她生出恶意时,她并未主动找他们的麻烦,他们的死,也不是她亲自动的手。
    或者说,但凡他们在这过程中,留了一份余地,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轻易丧命。
    这二人实在是太弱了,弱到云黛甚至懒得同他们多纠缠的程度。
    云黛没去触碰地上的尸体,戴好帏帽后她就转身离开了。
    她寻了处偏僻的山洞,又在山洞外布置好了用以警戒的防御阵法,这才掏出了几枚照明用的月光石,然后找了个角落慢慢坐下。
    谢映玄重新被她从傀儡戒中放了出来,她塞给他一堆瓶瓶罐罐的疗伤药后,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谢映玄显然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的眼神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落在哪了,看起来慌乱又局促。
    “过来给我包扎伤口。”云黛已经完全将上半身的衣服褪了下去,只余下一件素色的抹胸。
    谢映玄无意间看了一眼,就连忙移开了视线,可那衣衫上的纹路却还是刻入了他的眼底,仿佛带着滚烫的热度,令他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云黛抬眸看向他,似是笑了一声:“你不看我,怎么给我包扎?”
    谢映玄终于转回了头,但他还是不敢看她,只将目光落在了她受伤的腹部。
    “过来,”云黛道,“昨晚敢主动抱我,今天却不敢看我,你还真是反复无常。”
    “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映玄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他只能告诉自己,他现在要帮云黛包扎伤口,他总不能看着她一直顶着这么重的伤。
    他慢吞吞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的呼吸很轻,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云黛就见他伸手拿起了一瓶疗伤药,将其中的浓稠药液倒在了掌心,那液体有些凉,让谢映玄的手都隐隐有些发抖。
    他正犹豫着,云黛便拉住他的手,径直按在了自己腹部的伤口上。
    谢映玄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抬起了头,于是他就完整地看清了云黛此时的模样。
    垂下的黑发轻轻包裹着她的肩,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白皙细腻。
    云黛的眼眸被月光石照得很亮,但那种亮却并不带太多温度,连带着让谢映玄竟有些担心她会冷。
    “手不要一直抖,”云黛提醒他,“会很痒。”
    谢映玄实在没想到云黛会这么说,他垂下视线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微凉的液体涂抹在她的伤口处。
    指下肌肤的触感格外温热,只是片刻的触碰,谢映玄的耳朵就不自觉地红了。
    “你真的要拔那把剑吗?”谢映玄突然问道。
    云黛“嗯”了一声:“你不相信吗?”
    “不是,”少年摇头,“你说的话我都会相信。”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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