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的剑鞘还插在图秋冶的胸膛中,而剑鞘的另一端则握在她手里。
    青渊帝一手扶住了图秋冶的肩,另一只手再次抬了起来,眼看着便要朝云黛拍来。
    此时此刻,云黛最明智的选择该是弃剑而逃的,但她却并没那么做。
    粘稠的鲜血顺着图秋冶胸前的伤口流淌而下,蜿蜒地爬上了剑鞘上的龙鳞,又流至了云黛的手背上,她的五指也在此时骤然收紧,捏得几乎骨节发白。
    无情剑决在这一刻于她丹田之中运转了起来,她沉声低呵道:“回!”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便有无数风息之气猛地涌出,一道青龙幻境瞬间环绕她而生。
    在威严的龙吟声中,锋利的寒光斩破虚空,朝着剑鞘的风向击射而来。
    醉流鸢摆脱了秽蓝之焰的封锁,而那锋利的剑刃也于一瞬间从青渊帝的后心贯穿而来,轻易刺穿了她的心脏,将她与被她扶起的图秋冶一剑穿透,剑尖也随之回入了剑鞘。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青渊帝瞪大了眼睛,而她那只正要拍下的手也停滞在了空中。
    “为什么……”
    带着迷茫与不甘的疑问,在这一刻,终于恢复成了她原本的声音。
    她像是无法理解,但心脏被击碎的同时,她的潜麟功也完全被破开了,她的身体破损成了一个巨大的筛子,而灵气也不停涌动而出。
    “不!”这位神都圣主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之色,她伸手想去抓住那些从她的经脉中游荡而出的灵气,却也只是徒劳之举。
    “陛下……”图秋冶的胸膛已被前后对穿,她艰难地握住了青渊帝的手,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了破碎的呼吸声。
    她自小在青渊帝身边长大,若非是得了陛下的赏识,受到陛下的扶助,她可能早就死了,更不可能走至如今这个地位,修至圣尊境。
    她感念陛下的知遇之恩,所以在这危机的时刻,她愿意献出自己的命来救陛下,可没想到,她们最终还是输了。
    图秋冶的手缓缓垂了下去,这位神都曾风光无限的祀灵女官的生命,也彻底消逝了。
    云黛握着剑鞘的手缓缓松开,她踉跄后退,几乎就要跌下去了。
    这时,一双胳膊伸了过来,轻轻扶住了她的腰,慢慢搂住了她。
    斩月出现在了她身旁。
    云黛正要说些什么时,便突然发现青渊帝身后竟多出了一个枯瘦干瘪的人影。
    那人刚一出现,便将双手按上了青渊帝的肩,于是那些从青渊帝的身体中外散的灵气便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连带着青渊帝的身体也逐渐化为了漆黑的粘液,一同融入了那人的体内。
    “芳惊刹!”青渊帝惊怒交加地呵出了这个名字。
    那个突然出现在青渊帝身后的人,自然就是芳惊刹了,这诡异的一幕令云黛都不禁露出了吃惊之色。
    “芳惊刹!这都是你设计好的!是你故意的!”青渊帝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她愤怒地指摘着芳惊刹,挣扎着想逃脱出去,可她重伤的身体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变为了芳惊刹的一部分,最后连怒斥的声音都消失了。
    与沧曜融合的青渊帝就那样完全消失在了云黛的面前,只余下一颗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的头颅咕噜噜地滚至了地上,那两半完全不同的脸上一半愤怒,一半不甘,金色的头冠也随之滚落而出,发出叮铃铃的脆响……这便是这位盛极一时的神都圣主的最终结局。
    云黛的目光在那颗头颅之上停留了片刻,她的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着,肩头的疼痛感令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许久之后,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面前的芳惊刹。
    吞噬掉青渊帝的芳惊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原本干瘪的身体仿佛充了气般的充盈鼓胀了起来,干瘪的皮肤也再次被撑起,变得光滑水润,令她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她那无法聚集灵气的经脉也完全恢复了,就连她的修为也在眨眼间,从第八境,变成了第九境。
    “云小友,”芳惊刹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次我们还要多谢你的相助。”
    她所说的“我们”,自然指的是她和芳久凌。
    而她这一次开后时,吐出的声音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干涩难听了,反倒轻盈悦耳,让人乍闻之下几乎听不出她的年纪。
    “母亲!”芳久凌已几步冲至了祭坛上,她担忧地拉住了芳惊刹的手,确认她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只是片刻的时间,芳惊刹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从一个干瘪暮年的老妪变成了丰盈貌美的年轻妇人,她脸上的笑容也重新恢复了生机。
    “云师姐,”芳久凌看向云黛,有些惊喜地道,“我母亲吞噬了青渊帝,她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云黛看向了芳久凌,芳久凌脸上的喜色不似作假,想来她的确是很尊敬自己这位母亲的,可云黛心中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但她略作思索后,却又突然明悟了什么。
    云黛此前便一直在想,芳惊刹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看不出她想做什么,却分明觉得她是有着自己的心思的。
    而这一刻,她却恍然反应了过来,就像青渊帝临死前怒斥的那些,也许青渊帝会跑去吞噬沧曜,甚至因吞噬失败,与沧曜融为一体,走火入魔,本就在芳惊刹的预料之中。
    芳惊刹会引导青渊帝做出这些行为,也都是为了此时此刻的这些,她同样也修炼有潜麟功,所以她想靠着吞噬,治疗自身无法逆转的伤势,并且她不止想吞噬青渊帝,她还想将沧曜也一同吞噬掉。
    处在走火入魔状态的青渊帝,又被云黛打成重伤濒死,即使芳惊刹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也能轻易取得青渊帝和沧曜的力量。
    “云黛!”花重影几人也已经几步跑至了云黛身旁。
    “云道友,你的伤……”钟妙商的担忧地看着云黛的右肩。
    妙回山掌门明雅也提着医箱跑了过来,要给云黛包扎,云黛却摇了摇头拒绝了。
    云黛有些焦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芳惊刹显然看出了云黛在想什么,她看向了祭坛之后的祈年楼道:“明怡郡主此时应当就在楼中。”
    云黛稍愣了愣,她也顺着芳惊刹的目光看了过去。
    此处天坛中,最为宏伟的建筑,便是那座蓝顶的祈年楼了,云黛此前还一直在想,那楼中到底有什么,倒是没想到叶兮颜竟被关于此处。
    不过想想也是,今日这场闹剧,青渊帝除开要杀死他们这群人外,另一个目的就是将赤莲玉玺连同神都的圣主之位一同传给叶兮颜,她会将叶兮颜安置于此处,倒是合情合理。
    云黛慢慢捏紧了拳头,右肩伤势的疼痛也被她压了下去,既然青渊帝已经被她斩杀了,那她现在最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到叶兮颜。
    她与叶兮颜之间还有一些恩怨要解决。
    是关于先天灵骨和琉璃玲珑心两件齐天之宝之间的恩怨。
    她与叶兮颜,是命中注定的一死一活。
    第192章 忘情境
    云黛其实伤得很重, 青渊帝打来的那一掌,令她整条右臂都再无法用力,只稍一动, 便会传来钻心的痛。
    疼痛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斩月伸手想扶她,却被她摇了摇头躲开了。
    青渊帝死后, 控丝便失效了, 那些原本被她操控的人也恢复了自由,但控丝造成的疼痛也随之传了过来,好些人都跌坐在地上, 满脸痛苦, 一时之间也未能腾出精力去做别的。
    云黛没有耽搁, 她很快便抬脚向祭坛后方的祈年楼走去,她要去找叶兮颜,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祈年殿被一层水纹防护阵护在其中, 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云黛手指触上那荡漾开来的水纹,那层防护罩上就裂开了一个口子,她也顺势钻了进去。
    司棠此时刚查看完族中弟子的伤势, 一扭头就见明雅一脸凝重地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她转头看去,就听她道:“很奇怪, 我经脉中的灵气还在流逝。”
    她这么一提醒, 司棠也觉得奇怪:“青渊帝既然已经死了,那围住我们的阵法不是也应该自行消散吗?”
    “那阵法又不是靠着青渊帝的灵气支撑着的,”回答的人是花重影, 她也早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指了指头顶道, “阵法的核心是那东西。”
    众人仰头看去,就见鬼剑渡厄仍盘旋在天坛的最上方,一刻不停地散发着阴郁的蓝色光芒,且它似是因为吞噬了灵气,整把剑都变得更加生动鲜活了。
    司棠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叶灵璧居然真的将鬼剑渡厄的封印完全解开了,真是疯了……”
    随后她突然看向四周,有些焦急地道:“云掌门去哪了,我有些话要对她说。”
    “她进祈年楼了,”钟妙商道,“祈年楼外有阵法,我们轻易进不去,有什么话等她出来再说吧。”
    司棠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忧心忡忡的,但她听钟妙商这般说后,还是点了点头。
    ……
    因有阵法的阻隔,祈年楼中格外清净,清净得仿佛之前于天坛上的那场争斗从未存在过。
    檀香袅袅环绕,令人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的云黛,有些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她斩杀了青渊帝,叶兮颜已再不可能翻盘,而前世的恩怨与仇恨,到了这一刻,也终于都得到了清算,可她却比想象中的要平静,那种平静,甚至让她有些疲惫。
    叶兮颜一身的锦衣华服,跪坐在祈年殿最中央的蒲团之中,只露出一道沉静的背影,与昨夜那个因爱人死去而崩溃抓狂的少女判若两人。
    她的情绪仿佛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或者说,也许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谢映玄的死亡,只余下一片平静的死寂,她跪在蒲团上,在一寸寸的煎熬中,等待着青渊帝从云黛那夺来先天灵骨给她,好让她逃脱来自琉璃玲珑心的诅咒,不再如昨夜那般痛苦得无法自抑……
    圆形的地面上绘制着一套灵纹阵法,限制住了叶兮颜的活动空间,让她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离开这座祈年殿。
    青渊帝显然是担心自己在动手时,叶兮颜突然出现扰乱她,加之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本就让叶兮颜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于是她干脆便将她给关了起来。
    听到身后的声响,叶兮颜轻轻动了一下。
    “姑姑……你来了吗?”
    随着问话,那道人影也缓缓回头看来,但当她的目光触及满身是血的云黛时,她却僵了一下,眼底也出现了震惊之色。
    云黛什么都没说,只是扬手丢了个物件到叶兮颜脚边。
    那是一个黑色的包裹,随着滚动,黑布滑落,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叶兮颜垂眸看去的同时,眼睛也猛地瞪大,因为出现在她视线中的,是一颗人头,准确来说,那是青渊帝的人头,且是青渊帝与沧曜融合之后的古怪而扭曲的人头。
    那张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的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愤怒,却又透着一种强烈的死气和尘埃落定的狼狈。
    这画面其实是极具冲击力的,但叶兮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惊恐的尖叫,没有大声的怒斥,更没有崩溃地哭喊,她安静得出奇,只默默地低垂着视线,望着那颗人头,与那双怒目圆瞪的眼睛对视。
    云黛很清楚,叶兮颜其实并不平静,她从衣袖中露出的手在不住地发抖,指甲在不知觉间掐进掌心,骨节都捏得发白。
    这一刻,云黛觉得她也许该说些什么,比如说趾高气昂地嘲讽,得意洋洋地羞辱,琉璃玲珑心只有在拥有者情绪最失控时,才能取出,也许云黛该趁此时机用言语刺激她一番,令她彻底陷入崩溃……
    可云黛却并没这么做,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叶兮颜接受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事。
    这一刻的云黛其实是茫然的,也是迷惑的,她很难得地,完全处在了一种放空的状态,就像是大战结束后,精神与身体本能的休憩。
    她和叶兮颜,因齐天之宝而对立,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也从前世持续至今生,每一步都是痛苦挣扎与艰辛,即使是最后的胜利,仍带不来过多的喜悦,连带着那些本该积存在心底的怨恨也仿佛消散了,只余下历经沧桑之后的空空之音。
    云黛并不会原谅叶兮颜和她背后的叶氏曾带给她的伤害,更无法忘却那些年一步步走来的伤痕累累,只是那些荣辱悲喜,那些过往的劫难,突然就变得很嘈杂,嘈杂到让她觉得,每多一分的怨恨都像是在自我消耗,而她,不该被困于此处。
    既然胜负已分,她也该往前看了。
    云黛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心境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只是那种变化很细微,令她一时无法看清。
    终于,叶兮颜再次回头看来,她的眼眶泛红,眸中含着泪水,可她却强忍着没哭。
    “成王败寇……是我输了。”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声音发抖,在吐出最后一个字时,终是露出了哭腔。
    醉流鸢出鞘,寒芒闪过,锋利的剑尖指在了叶兮颜的咽喉处。
    叶兮颜的目光落在了那冰冷的剑刃上,眼底的情绪却并不是恐惧,而是痛苦,一种很极致的痛苦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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