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战壕每隔一段距离插着火把,几百个民伕在兵士的督促下挖着战壕,一群骑兵却忽然犹如地狱里忽然冒出来一般出现了,兵士们看到人,惊恐地拿起了号角要吹,却被雪亮的弯刀劈下,无声无息地倒下,然而还是有人吹响了号角,号角声刺破了夜空,惊鸟划破夜空。
    是夜袭!双林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骑兵马蹄上包着布,知道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偷袭,民伕们早就迅速抱头躲入了黑暗之中,却依然躲不过顺手而随心所欲的屠杀,仿佛血气激起了这些恶魔的杀意,明明一眼可见的都是毫无战斗力的民伕,这些骑兵却依然犹如狼入羊群一般,毫不留情地顺手屠宰,四处都是民伕们的哀嚎呼救求饶声。
    双林同样经历了这毕生最惊险的一幕,一把弯刀向他劈过来,黑夜里他飞快地躲闪开,记得白天见过的山坡地形,迅速地抱头往山坡下飞快地滚了下去,将自己脱离了所有火把能照到的地方,找了一处凹处屏息躲藏,黑夜里人马不辨,双林一边担忧着洪老掌柜,却也知道这种时候已无力四顾。他只能龟缩着听着外头四处的呼喊奔逃声,地面隐隐震动着,远处马蹄声响起来,驻扎在附近的白河关卫所的兵士已被惊动迎战,真正的短兵相接开始了。
    残酷而难熬的一夜过去,天明的时候,曲石城失陷,白河关隘也失守,双林远远看到旗帜更换,没有往下走,知道敌人必然还要清理战场,他反其道行之,反而往山上高处爬去,靠着身上的干粮,在山上躲藏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只看到被攻下的曲石城源源不绝地有准噶尔兵进入驻扎,他默默按旗帜数着人数,小小一座城,在被攻下后的几日内,居然先后进驻了八、九万的兵力!更重要的是,他在辽东呆过,城外驻扎的帐篷中,俨然有着王帐,说明有着王公地位的将领统帅着这支大军,而看军容兵力,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所带的兵,看这兵力,更像根本就是阿拉布本人亲自率领的主力部族。
    这不对!双林明明记得之前听兵士们闲聊,准噶尔的主力,明明不应该是在这条线路上,而走的是石砫、西阳一代,那边是当地土司驻扎的卫所,山势险峻,但都是土人番人居住,多对大乾算不上十分忠诚,和汉人甚至有些不睦和积怨,因此一旦见势不妙,便立刻归顺或是投降,一路听说战事不利,前几日的军报,还有来报茂州被阿拉布亲自率兵夺下。没想到当夜这里就忽然被夺下了!
    如果是军报有误的话,只怕朝廷主力军队都会往那条路线上行进,古代通讯不便,等到这边一路直取川中再北上,游牧民族,擅长奇袭快攻,来去如风,这个小城莫名其妙遭到奇袭本就奇怪,想来是早有谋划,青海一路虚张声势,却早已集中了兵力在这一条线上,到时候那边的大军调转不灵,中原空虚,只怕京城就危险了!
    双林出了一身汗,趁夜下了山,估算着方向,往最近的卫所奔去。
    也不知走了几日,双林才找到了最近的青川千户所,将所见详尽地报了上去,这里驻扎的千户所长官一听如此,也不敢隐瞒,连夜飞快递了军报往成都左护卫去,为保准确,连双林也一同带了去。
    而此时,双林并不知道,对外说御驾亲征大张旗鼓的大军还在往成都路上的楚昭,也早已亲自带了五千精兵,悄没声息地抵达了成都,四川都指挥使、成都左护卫卫所一应将领及所有本地官员,都已接了军令,紧急赶赴此地,恭候圣命。
    此时此刻的楚昭,正坐在军帐中看着据说十万火急的阿拉布主力已奇袭曲石城的军报,却起了疑心。
    他修长的手指敲着军报追问:“一个被强征的民伕,好不容易在这样的奇袭大难中,死里逃生,逃了一条命,可见是个惜命的,不是应该连忙回乡么?为何连夜跑了几十里来报军情?不是朕说,大难临头,平头百姓可不会管皇帝谁家做,定然还是保命为上。你们倒相信他所谓的忠君爱国?再看一个普通民伕,如何口齿如此清楚,头脑清晰,说得出兵力如何,口音如何,旗帜如何,武器如何,王帐如何?我们刚看过军报,阿拉布才刚攻下茂州,如何一夜之间主力便能来到曲石?倘若此是计,大军改道,岂不是被阿拉布趁虚而入,门户大开……”
    “此人是什么口音?”
    下边成都卫所参将黄云正是详细问过双林的将领,这次也被叫了来面圣,心里正是紧张之时,听到皇上垂询,一怔,回答道:”问的时候听着倒像是京里口音,听说是曾在京里呆过一段时日做过学徒,后来因投亲来了雅州,投亲不遇,做了松云镇酒坊里的学徒,因部队征集民伕征了去。”
    楚昭冷笑了声:“漏洞百出,这下也没空细查,只是若是奸细行计骗我们西行,又该如何?”
    黄云额上起了汗滴,这位陛下虽然年轻,却是带过兵打过仗军功累累不好欺瞒的,如今见他天颜深沉,冷肃漠然,一言直指要害,连忙垂头道:“陛下英明,末将有罪,且待末将下去严加审讯!”
    楚昭冷哼了声,没说什么。
    到了夜晚中军帐再次布军,楚昭布置了一番明日行军的打算,看到前来议事的黄云,又想起白天那民伕的事,问道:“那民伕的事审得如何了?”
    黄云连忙请罪道:“那民伕确实可疑,给他上了夹棍,晕死过去了也未松口吐实,只是他身体孱弱,末将已命人先吊着他命,一定要令他招出指使的人,又命人搜过他全身上下,最可疑的是他居然是净身过的……”
    楚昭原本漫不经心,他早认定那民伕是奸细,也并不在意如何,听到最后一句忽然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你说什么?”
    黄云仍在继续道:“这的确非常可疑,只怕后头的人不寻常……”
    楚昭忽然心里感觉到一阵颤栗,猝然站起来道:“朕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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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林在全身疼痛的叫嚣中半梦半醒,感觉到了地狱一般的干渴,感觉到有人扶着他给他喂水,流进口里的液体却是苦涩的,他迷蒙中依稀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然后有人在动他的腿,小腿骨一阵锐利的疼痛让他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手脚也忍不住挣扎退缩,却被牢牢抱住了身子按着腿全身仿佛被捆绑住了一样一动都不能动,然后更剧烈的疼痛传来,他被这仿佛要破开大脑一般的疼痛给疼醒了,发出了尖锐的喊声,使出了更大的力气想要挣脱压制着自己的人。
    抱着他的人手臂仿佛铁钳一样牢牢钳制着他,他抬头去看,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熟悉而沉痛的双眼里,四目对视了一会儿,那双眼睛变得冰冷下来:“太医在替你正骨,夹棍让你的骨头裂了,若不正骨好好调治,你这腿以后就废了。”
    仿佛终于清醒了些,仿佛又仍然还在梦中,双林茫然低头看到果然是太医在替他腿上捆扎着夹板,绑上了纱布,疼痛让他全身都是汗,耳朵仍嗡嗡的发响,他努力放松了身体,却没有再呻|吟。楚昭一直抱着他,感觉到他身子一直不可抑制地颤抖,等到太医都替他包扎好后,才将他放回床上,盖上被子,看他脸色青白,又已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嘴唇仍在微微颤抖着,想必是疼极,又想起那天看到他绳索加身,遍体鳞伤委顿在地,脸色白得犹如死了一样,抱起来的时候轻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当时的心情几乎绝望到了极点。
    他想替他擦汗,却又收回了手,有些愤怒地想:都混成这样地步了,也不回宫!
    他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他怕他控制不住心底的戾气和暴怒,然而眼前这人孱弱得一碰就碎,浑身都是辨认不出的新伤旧伤,一双腿更是惨不忍睹,也不知是如何变成了最低贱的民伕,在苦役和敌袭之间保下一条命,千里迢迢跑来报信,却被自己当成奸细审问受刑,他到底吃了多少苦?楚昭满肚子的气,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发。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再二更……
    ☆、第140章 帝王之爱
    傅双林恍恍惚惚见过楚昭一面就再也没见过,等他伤热退去,神志清明之时,几乎以为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然而天枢的出现才让他确定自己的确是自投罗网到了楚昭手里。
    据天枢说楚昭已带着大军出征,他被留在了成都好吃好喝的养伤,门外则随时有兵士看着,屋内更是全天有人轮班伺候值夜,他心想自己腿这样,实在用不着这般戒备森严,但是楚昭应该下了死命令,他最多也只是能在院子里出来透透气,院门外是一步都不许出的,进出都有人盘问把守,外人根本进不来。
    也不知道楚昭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个逃出宫的内侍……他一定很生气。傅双林虽然知道楚昭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如同等待宣判的犯人。
    天枢叹气道:“陛下……足足陪了你一日一夜,也没歇息就又出征了,军情不容有失,只是叮嘱了我们好好看着你养伤,若是你有失,这次我们可是人头不保,我说傅公公,您就体谅下我们,消停些吧,上次你跳海里,消息传回京里,陛下病了一场,虽然还硬顶着处理朝政,咱们这些近侍的,哪个不知道陛下那是心里事太多了,断断续续咳了两个月才好了。这边又起了战事,其实这事何至于御驾亲征,你道陛下为何要御驾亲征?他看了你那册子,推算觉得你当时从辽东出走,极有可能会西行往这西南边陲走,他怕这里不太平,你躲不过战祸啊!当时你跳海后他便不许我们再追捕,战事起后他却私下和我说,你不肯留在他身边,只想做个小民也就罢了,但是总不能让你做个小民都做得不安生。各处藩镇都撤了,如今若不是陛下亲征,哪里能调集粮草军力如此之快呢。实在太过凶险了,朝上重臣几乎是跪谏陛下,仍是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了。京里如今是几位内阁辅臣辅佐着年幼太子监国,这战事若是不能尽快结束,日子长了谁知道怎么样,本朝又不是没有过先例的……只怕德王那边也要心活了。”
    双林想起怀帝,问道:“福王如今如何了?”天枢摇头道:“陛下实在太过心慈手软了,福王那边都还好好地圈在凤阳,临走前骆相甚至建议陛下秘密赐死福王,他都没同意,甚至还说:若是天意如此,也是因果循环,兴许他偏偏就有这真龙之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横竖来这世一遭,什么也都见过了,不过如此罢了。”
    双林不意听到楚昭如此消沉厌世之言,一时有些怔怔,他如此年轻坐拥天下,不是应该意气风发站在权力的巅峰,享受这权势带来的快感吗?
    天枢看了下他的脸色,心里叹了口气,这位傅公公,明明待陛下也非同一般,当初在藩地就不说了,如今都这样了还跑来报信,可见也是怕陛下御驾亲征有失,再说他刑伤昏迷之时,明明疼痛不已一直在昏迷中呻|吟,谁都安抚不了他,结果陛下抱了他后,他就安定了下来,整个人都不自觉得往陛下怀里靠,陛下松手他也不肯放,只是紧紧拉着陛下的手,屋里当时伺候的太医奴婢没一个敢抬头看的,最后陛下索性一直抱着他直到他睡沉了,也没离开屋里,直到军情紧急,不得不出发,才走了。
    大概是御驾亲征的原因,又接了正确情报,楚昭这支朝廷大军准确地截击到了准噶尔的主力,捷报频频,所向披靡。之前一直在路上迷惑敌人的御驾随侍的内侍等人也到了成都,内侍领头的,正是英顺,他一看到傅双林,也撇了嘴:“我说傅大总管!你可算回来了啊!这可真是苍天有眼呢,这次你就等着皇上怎么收拾你吧,你可知道陛下当初知道你跑了的时候,咱们受了多少罪吗?”
    傅双林只好苦笑,英顺看他瘦得也不像是个享福的样子,又讽道:“还以为你在外头享着多大的福呢。”说完过了一会儿才道:“还记得雾松和冰原吗?”
    双林吃惊抬头,英顺道:“你才走,那两人就回来了,听说是陛下专门叫人带了回来的,可惜两人都已说不出话了,手也是抖的,写不得字了,问他们之前去了哪里他们也只是摇头,如今陛下也还用着他们贴身伺候着……他们能继续回来伺候着,也是对陛下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雾松还比划着问过我你去哪里了,其实看着他们,我倒也知道你想跑的心了,陛下算是仁厚之君了,他们也总算是熬了出来,但也未免有些兔死狐悲,咱们这等人……但是外头又好过到哪里去呢,傅大总管啊,你如今外头走了这一遭儿,也知道外头小民日子不好过了吧?还不如看如今陛下还在乎着你,好好过活吧。”
    双林也沉默了,雾松和冰原都被找了回来,大概……这就是当时楚昭说的要给他的“惊喜”了,楚昭其实的确是用着他的方式在对他好的,赏赐他贵重的东西,爱他重他,他希望能活着的人,他冒着极大的后患留下了,甚至还将许久以前的旧人找了回来,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大概已经是他极尽所能的爱了。
    可是正如高位者往往也有不得已一样,他一句话,却可以让千里伏尸,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说话,自然就会有人替他分忧替他着想,自行其是,因此当他站在那最高处的时候,他也变成了一个最孤独的人,因为没人敢和他并行,也没人再愿意和他亲近交心,而只是期待从他身上获得权、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谁又敢和帝王要一份平等的爱呢?
    不过三个月,深秋之时,阿拉布终于被楚昭亲手擒获,班师回朝。傅双林身上的伤也基本好了,在天枢和太医的精心调治下,身子胖了不少,腿也已能缓缓走路,只是还不能跑跳和长期站立。
    皇帝班师回朝,这一日终于行经成都。傅双林也硬着头皮等着宣判的到来。
    毫无疑问显然皇帝已问过了他的病情知道他已经基本痊愈。所以晚上楚昭驾临,并没有多说话,只是直截了当的将傅双林剥光了压在床上,赤|裸|裸的用事实告诉他即使三年过去,他对他的性趣丝毫未减。
    大概皇帝这几个月都行军在外,未能纾解,傅双林一直犹如烙饼一样被翻来覆去的蹂|躏,直到后半夜他的脑袋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团成一团浆糊,眼睛茫然失去了焦距,只会无力地呻|吟甚至抽泣,他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嘴里不是被吻住就是被别的什么东西堵住,楚昭一直沉默不语,身体力行地表达着自己累积了三年的不满、恐慌、畏惧、惩罚和失而复得却不见欣喜只剩下的浓浓的不安。
    御驾在成都也只宿了一夜,第二天便启程回京,而双林是深沉的昏睡中被带上了銮驾,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还在被子里卷着横放在软榻上,陛下在宽大的御车内看书,看都不看他一眼,显然也并不打算给他一件蔽体的衣物。
    他挣扎着从被筒里钻出半身,坐了起来,看到自己身上惨不忍睹,从胸口一路连下去全是青黄紫的指印和牙印,而尊贵的陛下看样子还要冷战下去,并不说话,一心一意看着手里的书。
    双林叹了口气,拥着被子遮住身子,也不说话,自己去拿几上的茶糕吃,经过一整夜的运动,他饿得发软,吃了几块却太干几乎被噎到,自己拿了几上的茶杯连忙喝了几口水,却因为銮驾忽然颠了一下而把水都泼在了胸前,打湿了那被子。
    他有些尴尬看了眼楚昭,楚昭却一直在看书,理都不理他,双林动了动腿想把杯子放回茶几,感觉到卷在被子里的双腿酸软发麻,身后更是随着銮驾的颠簸更是阵阵不适,忍不住拉着被子转了个身想趴着,结果车子忽然又颠簸了一下,他本就被卷在被子里,行动不便,一动直接便摔了下去,眼看就要摔到几上,一双有力的双手总算扶住了他。
    他有些尴尬地动了动身子,却发现经过这一摔被子整张滑落了下去,自己大半身子直接露在了外头,楚昭看了眼,手忽然又按到了傅双林的背上,傅双林讶异地抬头,看到了楚昭眼里升腾的熟悉的**,他心里暗叫不妙,却已被楚昭合身压了下来……
    晚上到了驻跸之地,迎接的当地官员们便看到英明神武的陛下抱着一个被大氅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的人下了銮舆,面不改色地直接进了下榻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对作者要求太高期待作者写出什么清新脱俗不做作的文来,作者一直是个狗血老梗爱好者其实……你们早该看透我的本质来的。
    ☆、第141章 雷霆
    刘若筠侍立在房内,心里砰砰跳,她是锦云州知府的嫡幼女,这次听说陛下班师回朝,要在锦云州驻跸,刘知府深思熟虑后,却是将她叫了来耳提面命了一番,叫她伺候陛下,如今六宫尚虚,陛下大胜归朝,正是心情愉快的时候,若是趁着在锦云州伺候的功夫得幸了,那就是刘家的福分来了,也是她的福分来了。
    御驾到来之前,早有人前来打前站,一一挑剔了一番,她们这些安排伺候的侍女,虽然一一审视过家世清白,仍是没有让入内伺候,只在内室的外间候着,若是陛下看得上,才能入内。
    立着一个下午,御驾才到了,她们屏息静气之时,果然看到一个身穿皇袍的年轻男子手里抱着一个全身包着的人大步走了进来,后头小步紧跟着几个内侍,她们连忙垂首低头跪下,看到他目不斜视直入了内室,过了一会儿里头传来声音:“速传太医进来。”
    她心里一跳,刚刚因为看到陛下年轻英俊的面容而感到惊喜的心情又沉了下来,难道陛下竟是身体不适?她正患得患失间,看到一个内侍从里头退出,小跑着出去,没多时果然带了个太医进来,进去了一会儿,只听到内室低沉轻微的交谈声,过了一会儿便有内侍拿着药方出来飞奔而去,想是去抓药了。
    她心里沉了下去,看内侍这紧张劲儿,看来真的是陛下病了……又或者……是适才陛下抱进去的人?匆匆一眼看不真,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天下至尊抱着?并没听到陛下出征带着女子啊?
    过了一会儿外间又有人来禀报皇帝,说是外头宴席已备好,请陛下开席。
    里头却是传话出来:“陛下一路赶路,龙体疲惫,请大将军主宴即可。”
    过了一会儿,又传膳进来,很快流水也是的膳食传了进来,摆了一大桌子,有试食的内侍过来一一试吃。隔了一会儿,里头有个紫衣的内侍出来,她之前学过点规矩,知道这是陛下身侧服侍的内侍才能有的服色,连忙低头上前伺候,这内侍正是英顺,他看了一会儿,却是只点了几样汤羹、粥食,命人放到了张托盘上,亲自端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里头有低低的声音,似在温言抚慰,又有调羹撞着碗碟的声音。
    没多久托盘送了出来,她刚接着空碟,却看到帘子一挑,却是陛下也走了出来,昂然走到了外间饭几前坐下,面色红润,并无病容,她一怔,看着手里的空碗发呆,却看到那紫衣内侍已是过去布菜摆筷伺候陛下用餐。
    她连忙将托盘交给小丫鬟,自己也上前去伺候,却看到那紫衣内侍极为熟练,根本不需人插手,陛下也吃得极快,并不挑拣,食量也颇为大,一会儿便吃了不少,吃得虽快,却完全不闻杯箸之音。
    她看自己插不上手,便到一旁先泡了普洱茶,果然刚好在陛下吃完的时候,茶泡得刚刚好,送上去的时候,楚昭漠然扫了她一眼,接过茶碗,喝了一小口茶,问道:“药煎好没?”
    旁边英顺道:“小的去看看。”小跑着出去。
    楚昭不说话,继续喝茶,刘若筠小心翼翼一旁伺候着,过了一会儿便看到英顺端着碗药上来了。
    楚昭接过那碗药,却是自己一挑帘子进了内室,床上双林深陷在被褥里,皱着眉已疲惫地睡着,脸上浮着病态的潮红,他被楚昭在车上一折腾,到了下午,便就发热了起来,楚昭隐隐有些后悔,他已是看在双林身子刚刚痊愈的份上,十分控制了,没想到即使这般,他还是发热了,从前他跟着他在藩地、在宫里,哪有这般脆弱?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日子把自己身体弄成这样?竟像个雪做的人一样,略吹吹便化了!
    他从被子里挖出双林,轻轻摇着他道:“起来了,吃了药再睡。”
    双林皱起眉头,他刚刚睡着又被摇醒,全身都叫嚣着要罢工,疲惫至极,看到楚昭摇自己起来却又是为了喂药,他吃了这么多天药,闻到药味就已反胃了,闭了眼睛整个人往被子里头缩便要装睡。
    楚昭没想到一向矜持冷静的他居然也有这样撒娇的时候,愣了下,到底是自己理亏,低声下气道:“吃了药再睡,你还在发热。你好好喝药,我们在这里多留些日子,朕带你去玩一玩,不忙着回京。”
    双林闭紧了双眼继续装睡,楚昭想了想,伸手有些强硬地将他抱了起来,自己含了一口药便去哺他,双林万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惊得倏地睁开眼睛,仍是被渡了一口药过来,楚昭感觉到他的嘴里热得很,明知道他生病,仍是忍不住含着他的唇轻薄了一番,直将他的薄唇抿得红润鲜红,双林气喘吁吁起了身,一只手撑着坐了起来,接过那碗药,一口气喝光,楚昭接过药碗,忍不住笑了下,双林看着他许久不见的面容,微微怔了一会儿,这三年,楚昭被岁月雕琢过的容颜更硬朗严肃,眉间出现了竖纹,下巴也勾勒出了威严的轮廓,只有笑的时候才能让双林仿佛看到了从前的楚昭。
    楚昭看他直视着他,眼睛里仿佛汪着水,仿若有情,然而他却知道这个人的心里对自己是多么的无情,无情到一句话不说就干脆利落地离开,连一个缘由都不给,过去的三年这个人到底为什么离开他一直折磨着他,一直想找到他,问清楚。然而事到如今,这个人就在眼前,他却已不再想问。
    他低了头问他:“不再睡一会儿?”
    双林回过神来,斟酌了一下字词才开口:“陛下这是要待我回宫吗?只是我离京久了,宫规粗疏,若是回宫,恐怕伺候陛下要出漏子,旁人若问这些年我去哪里了……”
    哗啦一声,楚昭将桌上的托盘茶碗直接都拂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内室里静极了,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里里外外更是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双林呆了一下,楚昭已是站了起来挥袖直接甩了帘子出门往外大步走去。
    外头刘若筠听到哗啦啦的声音,早吓得心里打颤,然后看到皇帝杀气腾腾地从里头摔了帘子出来,内室挂着的珠帘被摔得四处纷飞,他大步走了出去,眉头紧蹙,眼神犀利冰冷,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冒出骇人之极的杀气,英顺连忙飞奔跟了出去,刘若筠与其他外头侍立的侍女们面面相觑,看到一个小内侍小跑着进去,然后便听到收拾碎瓷片的声音。
    刘若筠心里一跳,连忙出去拿了扫帚簸箕,若无其事的进去打扫,一边用余光打量,龙床是她下午还检查铺垫过的,如今上头却坐了一个人,垂着头头发披散……虽然身形有些瘦削,却的的确确是个男子……她心里一跳,看到那男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双眸犹如寒霜,隐含威严,相貌却和她想象中的美人娈宠不同,只能算得上是个斯文清俊的长相,看上去还瘦得很,她慌忙的别过眼神连忙去帮忙收拾地上的碎片,碎瓷片撒得满地都是,细细碎碎,显然是帝王盛怒之下把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拂落在地上。
    可是这人面对这样的雷霆震怒,却丝毫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那么坦然……
    刘若筠心里一边猜测着,才收拾了一会儿,外头英顺进来,进来看到床上那人便哀叹了一声:“我的哥哥诶……您就不能让我们过些安生日子么……”
    床上那人有些茫然看向他,满脸无辜:“我只是想问问回宫后的事……”谁知道才起了个头,楚昭莫名其妙就发了火,这是误会自己要开口说走?
    那紫衣内侍脸上十分无奈,出去喊了几个人进来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一番地板上的碎瓷片,然后就将他们都赶出去了。
    刘若筠心里暗暗叫苦,也不知道陛下盛怒出去最后住在哪里了,她却只有按原来的要求侍立在外间值夜,她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苦,早坐在一旁摇摇欲坠。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看到皇上从外头进来,却看也不看她们这些正在打瞌睡的侍女一眼,直接往内室去了。
    双林吃了药睡得十分沉,云缎锦被严严实实裹着他,气息匀绵平稳,脸侧埋在枕头里,眉目宁静,纤长分明的睫羽一动不动,眼睑有着淡色阴影,唇瓣几无血色。楚昭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脖子,发现他已经不热了,松了口气,看着这可恶的人睡得人事不知,又觉得辗转反侧一夜担心他身体天才亮就赶过来看他的自己贱得很,不由沉着脸一个人生气。身后的英顺悄悄问:“陛下,要用早膳么?”
    楚昭看了下天色,如今在外不用上朝,昨天又已吩咐过了今日先不上路,他摇了摇头,索性脱了外袍道:“朕再睡一会儿。”直接掀被上床,英顺看着楚昭轻而迅捷地睡到了双林身侧,伸手揽住了双林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无语地悄悄退了出去。
    双林一醒过来,便感觉到了自己被紧紧抱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楚昭闭着眼睛睡觉的面容,有些无语,他动了动,发现连双腿都被楚昭霸道地夹着,他不过蹭了蹭,便已感觉楚昭那年轻的身体的变化,连忙停止了挣扎,但是这被紧紧压在楚昭怀里的姿势让他十分难受,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丝绸中衣,楚昭的呼吸吹到双林脸上,让他几乎感觉到憋闷。
    他尝试着想掰开楚昭的手,却发现箍得更紧了,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却发现在楚昭热烘烘的胸膛内,他热得很,身上开始出汗,正难受间,楚昭睁开了眼睛,正和他四目相对,迷蒙了一会儿才渐渐转为清明,却丝毫没有放松对他的钳制,双林看他醒了推他的手。
    楚昭低低道:“别动,让朕抱一会儿。”
    双林低着头闷声道:“热得很……我想沐浴。”
    楚昭置若未闻,只是抱着他,他登基几年,杀伐决断,威行日重,然而在双林面前,他仍是露出了一丝委屈不安来。
    双林低了头一会儿说道:“我在雅州那边在酒坊做过一段时间,答应了一同被征为民伕的掌柜要照顾他家眷,那夜被敌人奇袭失散了……也不知道他活下来了没有,之前叫天枢去给些银钱打听下消息,天枢回来说那边因为失陷,民伕四散,已是查不到人了,也不知是流落在外还是已不在了,我想多照应下他的家眷。”
    楚昭看他张嘴就怕他又说出什么刺他心窝的话,没想到说的只是这个,松了口气道:“你写了地址朕安排人去叫当地官府照应好便是了,若是找到人,让他们即刻报上来。”
    双林却又道:“他们家酿的酒很好喝,有种葱白酒,用葱白酿制,却清澈得很,和陛下从前赐的秋露白有点像。”
    楚昭的手紧了紧,有点不能适应这话题的家常走向,满肚子打叠的威逼利诱示弱都堵在肚子里,只能有些无措地顺着话题道:“宫里还有很多好酒。”
    双林忽然微微笑了下:“那陛下是要我当御酒房总管吗?我在外这么久,回宫别人问起来恐怕会招人非议。”他总算没再说之前那些谦虚迂回的话以免楚昭再次误会,楚昭道:“自然是御前总管,谁敢非议……就说你领了我的命令出外当差就好了。”说完忽然反应过来,心里一阵狂喜,伸了手紧紧拥抱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又低了头,将他薄唇含入,反复吮吸着,双林微微张了嘴迎合他,虽然是深秋,天气还是热得很,两个人挤在被窝里,不多时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尤其是双林才发热过,身上虚汗淋漓。
    楚昭终于还是记得他的身子不适,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撑起来,一边解衣服一边高声道:“备水,朕要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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