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唯独没考虑福寿郎。”
    不对,严铄心想,你也忘记考虑一个人——
    一个严澄不来拜见,便本该会首当其冲受到羞辱的人。
    但显然,她当时就不在乎,现在也没发现。翕动的红唇幻成一朵执意要离枝而去的花,让严铄刹那恍惚。
    他会因她被轻慢而愠恼这个理由——从来没有入她的心。
    而他亦不知要如何解释。
    “不是,其实还有——”他尝试,然而一心只为严澄鸣着不平的虞凝霜以为他嘴硬不认,赶忙把他的罪过一股脑砸过来。
    “你没考虑他也是身不由己,控制不了自己言行;没考虑他也需人前人后的尊严。”
    有些事不沾手还罢,一沾手就放不下。
    与虚假的婚姻无关,虞凝霜现在是真的想要帮助严澄,便一咬牙唬诳严铄。
    “往后和福寿郎相关之事,你都得听我的,全力配合。否则这家我半刻不多呆了!”
    出乎意料,严铄的头逐寸低下去。悠缓得如同逐帧定格的慢镜头,他高挺的鼻尖轻轻触到逐光的悬尘,如同亲昵的膜拜。
    “知道了。”他说。
    姿态并不刻意,也不敷衍,只是本来如此一般,静美得仿佛值得严澄拿来入画。
    在这采光良好的厢房里,严铄眉尖的小痣和发际的绒发都清晰可见。
    虞凝霜微怔,这个角度恍然一瞧,他还真和他那幼弟很像。
    不止是轮廓眉眼,更是蓦地面对不熟识之事时,那一种狼狈又清澈的无辜。
    怎么突然这么听劝……
    虞凝霜正迷惑,那厢系统便开始了播报。
    【恭喜宿主收集8点冷漠值。】
    【宿主,真的诶!严大人一被您骂,态度就会回暖。】
    【您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虞凝霜:“……”
    系统好像被她带歪了,说话没个正形。而且可能是九死一生之后都会性情大变,连系统也不意外,这家伙现在越来越会插科打诨。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
    虞凝霜点着额角暗叹,将话题拽回正轨。
    “福寿郎的病症,郎中怎么说?”
    严铄这次答得很干脆,只是声音涩而寥落。
    “黄郎中说是癔症。需严加看管以平心静气,等他情志通畅,肝火清解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
    这并非黄郎中一面之言,这些年严府求医无数,基本每一位都这么说——因为年少心魂未定,所以才这般时惊时遽,等年岁渐长就好了云云。
    常人可能觉得这说法没什么不妥,可质询和反抗是虞凝霜的本能。她眉心微结,暗暗记下,只等待合适出手的时机。
    心中事事拿定,待她再看向严铄,只叹息一样问。
    “严铄,福寿郎的事,你是不是着急了?”
    一句话如同穿云之箭,破开严铄伪装的淡然,正中他横亘心间的焦躁,将其击个粉碎。
    “确实,谁家有这样的孩子不着急?我只看了两天,心也和针扎一样。但是——”
    虞凝霜垂了眸,又将一双细长蝶黛舒展。
    当它们不是怒立起来的时候,不是络子般蹙结起来的时候,他方见那柔和的弧度真化作蝶翅一样,忽闪忽闪扇在他心间。
    宁谧中,蕴藏着唤起风暴的力量。
    “——你要耐心等呀。”
    虞凝霜重拾瓷勺,黄灿灿的梅卤子晃着她的眼。
    “你是有学问的,总不用我和你说什么‘梅花香自苦寒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术业有专攻,我整天摆弄果子饮子,就和你就说说这梅子好了。”
    梅花与百花不同。
    其他草木皆感春气而开花,唯独梅花冬日开花,夏日结果。
    所以梅子才是凌寒之果,是益人之果。
    “……说得多有道理呢,毕竟梅子得了‘春之全气’,三春的精华可都在里面了。(1)”
    “我嘛,本也不爱吃桃啊杏的,还是更爱梅子一些。人且说梅子和杏子长得相似,可我说杏子顶多占一个甜,哪有梅子香气四溢呢?”
    等待的时间长一些,没什么关系。
    因为它的花朵,拥有了一整个春天。
    *——*——*
    在这府中,突然得到惊喜礼物的,不止虞凝霜一人。
    端着小儿子亲手送来的凉粉,楚雁君只觉得恍然如梦。
    再听得宋嬷嬷绘声绘色描述严澄是如何与虞凝霜一起做的这些凉粉,她更是几乎不敢动弹,担心惊扰这美妙梦境一般。
    严澄歪歪头,握住母亲的手往前递了递,晶莹的凉粉便和楚雁君眼中的泪意一同晃动,须臾,又被她一同咽了下去。
    “……好吃。”
    其实,楚雁君的喉头腥甜,舌尖涩麻,吃不出太多味道,但是她确信,这就是她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冰饮子。
    看着严澄绽出的笑脸,她恍惚间回到了多年前的夏夜。
    风亭斜檐挂着银盘,满铺的青竹簟如澹淡的水波,温柔托着一家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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