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啊。”虞凝霜一脸无辜地回。
    凌玉章无言,她光看虞凝霜这表情就知道其中必然有事。
    如此,之前虞凝霜特意请求她穿百姓衣衫的原因,也许就可得解——
    虞凝霜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她说的是“婆母缠绵病榻,愈发多思多虑,一点点小事都能让她心里郁结千百。我实在担心婆母被您这非凡身份唬住,不如、不如您轻装前来?”
    同时,虞凝霜在严府放出的消息也是请了一位“村中女医”,无人知晓凌玉章真实身份乃是曾侍候太后娘娘、获赐官家封号的大医。
    凌玉章摇头笑笑,亏她之前还相信了虞凝霜的说辞。
    如今看来,面对这鬼主意满肚的小妹,她这个老姐姐也只能悉听遵命了。
    因为要触诊,所以楚雁君衣衫尽除躺于榻上。
    她自然对这嘈杂极为敏感,下意识拽着被子要遮挡身体,着实受了些惊吓。
    同在榻上支撑着她的李嬷嬷也是眉头紧皱,一边安慰楚雁君,一边也问询着发生何事。
    而虞凝霜已经演起来了。
    此时严铄回避,被隔在屏风之外。
    虞凝霜便朝他喊:“夫君,你去外面看看。”
    然而,还不等严铄动作,只听一句“和你说不明白!我进去看!”伴着撞门巨响,房门门板霎时支起成尖角,眼看要开——
    严铄惊愕失色,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抬脚就朝着门缝儿狠踹了一脚。
    门板复平,对面之人也被这结结实实的一脚隔山打牛,摔倒在地,正“哎呦哎呦!”地叫喊。
    严铄迅速闪身出门,仔细关紧了房门,才回头望向地上翻滚的黄郎中。
    他的神色凛如寒霜,被这么一冰,黄郎中激灵着酒醒了一半。
    不管是什么原因,往主家大娘子屋里闯……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蛮横无理的撒泼之举了。
    但凡传出去一星半点儿……然而严铄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看着忽然蔫儿下去的黄郎中,终于意识到他只是一个挟恩图报的小人,一个秀而不实的混子,更重要的是——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祸的霹雳火球。
    “黄郎中好酒。既然如此,我送二十坛酒到你府上。”
    严铄语气毫无起伏道:“你尽管回去喝便是。”
    黄郎中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阿郎这是要赶老夫走?!”他难以置信,“大娘子的命可是我救回来的!没人比我更了解她的病症!”
    “你了解什么了解?”
    黄郎中心有不甘的吵嚷,被终于忍无可忍的凌玉章打断。
    她自屋中缓缓走出,气势万千,手中举着一本医案册子。
    “这是你记录的?”
    黄郎中脖子一梗,“正是!有什么问题?”
    凌玉章被气笑了,“问题可多着了!”
    都不用虞凝霜再费心告状,那医案册子简直就是黄郎中自爆的证据。
    凌玉章边翻边问,将一条一条质问铁锤似的砸向黄郎中。
    “楚大娘子肝病最重,而肝病最怕一个‘淤’字。她气滞血瘀,以致腹部鼓胀,又致时时晕眩。诊治第一要义应是活血化淤。为何药方中此类药材不仅没有被重用,反而仅仅维持在平常剂量?”
    “她情况严重,若是辅以穴位敷贴和经络推拿缓解瘀堵,效果必将事半功倍,你为何没做?”
    “病人气短血虚,理应气血双补,多进滋养饮食。只不过需要再加健脾之药,小心调整以促进肠胃运化而已,怎可笼而统之地直接禁了荤鲜?”
    黄郎中磕磕巴巴,一条也答不出来。
    凌玉章所说虽多是术语,可已听得声响、全数赶到的严府仆从们,还是大致听明白了。
    “就是说,黄郎中根本没有用心医治……”武三娘抓着卜婆婆直问,“而是就那么吊着大娘子的病吗?”
    “听着是这个意思,他光顾着自己省事儿了!还整日装出忧愁的样子,总说这病有多难治,说多亏又他,否则大娘子都撑不下去。””
    白婶子急得跺脚,“造孽啊,说不定大娘子的病就是被越拖越糟的,本来有治好的机会啊!”
    众人絮絮议论让黄郎中羞愤交加,明明是平时对他毕恭毕敬的一群人,现在竟将他围起来看笑话。
    他唯有将这满腔怒火朝凌玉章喷去。
    黄郎中一骨碌爬起来,指着凌玉章便骂,“你懂什么?只会瞎说八道!”
    “无礼!”
    桔梗马上拦在凌玉章身前,气得声音颤抖。
    “你是何人?敢这般与我家大娘子说话?”
    “什么大娘子,老虔婆一个。”
    黄郎中嗤笑着拍拍衣襟,又将凌玉章上上下下打量。
    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若是衣装得体,他可能还留些顾虑。可眼前之人分明荆钗布裙的,身上一点首饰光亮也无,他当然是想骂就骂。
    所以第三步,是傲慢。
    它和前两步其实截然不同。
    无论是愤怒还是虚荣,都需以他人为引,需要被激怒,被夸赞,被攻击,被崇拜。
    可是傲慢,只需他自己一个,就可将自己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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