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案后,朱厚照满脸火气。
    杨瓒立地上,表情却很平静。
    “陛下息怒。”
    “朕如何息怒!”朱厚照猛的捶着桌案,双眼赤红,“该杀,这些人通通该杀!”
    “陛下,此事仍在探查。臣请陛下示下,是否告知刑部大理寺。”
    番僧尚罢,牵涉到太医院,总要知会一声。
    “不必。”朱厚照果断摇头,“交给牟斌和戴义,朕一定要得出个究竟!”
    “是。”
    请下敕谕,杨瓒行礼,退出乾清宫。
    这一次,朱厚照没有留人。待杨瓒走后,遣人将宁瑾和陈宽唤来,一番详问。
    当夜,尚膳监掌印、提督以下,均被绑入司礼监。日明时分,除光禄太监和佥书掌司,俱被送往东厂。
    彼时,两宫正忙着翻阅各地采送的美人画像,听到动静,也只是轻轻蹙眉,不发一词。
    张太后担心儿子,欲要遣人过问,却被王太皇太后和吴太妃同时拦住。
    “司礼监如此行事,必得皇命。”吴太妃卷起画轴,语重心长道,“天子终究是天子。”
    天子终究是天子?
    细品此言,思及弘治帝和朱厚照突然转变的态度,张皇后愣了片刻,脸色乍变。
    离宫之后,杨瓒没有急着回府,转道城西街市,买了糕点麦糖,遇到炊饼担子,又裹了几张软饼,待到天色渐晚,才折返城东。
    这些时日,杨土一直没精打采。
    杨瓒整日忙碌,无法开解。今遭得空,捡着杨土平日里爱吃的买上几样,只望这孩子别再消沉。整日挂着一张小脸,着实是让人心疼。
    行到家门前,杨瓒叩响门环。
    黑油大门开启,门房恭敬迎出,言日间有数名翰林院编修名帖送至,都在书房。
    “翰林院编修?”
    “是。有两三人还带了礼,小的没敢留。”
    杨瓒微感诧异,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事你办得不错。”杨瓒递过一个纸包,“这是西街那家点心铺的豆糕,我买得多了些,你也尝尝。”
    “谢老爷!”
    门房年近半百,两子皆命丧鞑子之手,如今只和孙儿相依为命。经牙人介绍,才得了这份差事。工钱不说,每次杨瓒买回点心零嘴,都能得上一份。单是这份心意,就比铜钱银角更让他欢喜。
    当夜,杨土抱着油纸袋,吃得肚子滚圆。
    杨瓒看得好笑,这孩子当真好哄。
    “四郎莫要笑我。”杨土抹抹嘴,“这些日子是我不好,我再不敢了。”
    “不敢了?”
    “不敢了。”杨土通红着脸,小心道,“那个,求四郎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娘。”
    “好,不说。”
    杨瓒心情正好,晓得杨土的爹娘“擅使棍棒”,又始终记挂杨家之恩,如果知道杨土任性,九成九会来一场双打教育。
    得到杨瓒许诺,杨土放下心事,一口气又吃下两张炊饼,差点连路都走不动。
    见状,杨瓒终于没忍住,喷笑出声。
    二更时,烛火熄灭,杨土躺在榻上,很快沉入梦乡。
    更夫提着灯笼,敲着更鼓,从街上走过。
    黑暗处,两个鬼祟的身影摸到墙边,静静伏下。
    时至三更,除了更鼓,万籁俱寂。
    黑影终于动了。
    刺鼻的火油味随风飘散,一个黑影取出火折子,吹亮之后,直接扔到火油之上。
    “走!”
    夜风飞卷,橙色火光蔓延墙垣,沿着木门攀升,顷刻包拢整间门廊,赤光冲天。
    “走水了!”
    门房被浓烟呛醒,高声呼喊。
    杨土最先被叫醒,顾不得穿鞋,直接冲向东厢。
    “四郎,走水了!”
    杨瓒被从梦中惊醒,看到窗外火光,当即披衣起身。
    “用湿帕子捂住嘴,快走!”
    火已烧到前厅,正由回廊向二厅蔓延。
    房屋俱是木质结构,又多日没有雨水,不等五城兵马司赶到,必会全部烧着。
    两人冲过前厅,头顶忽传钝响。
    杨瓒一惊,不待回头,背后突感一阵推力,猛然向前扑倒,滚出厅堂。
    瞬息之间,一声巨响。
    整条房梁垮塌,杨土已不见踪影。
    第五十章 四郎
    烈火熊熊。
    神京城内,自城东到城西,接连燃起三场大火。
    火借风势,风助火燃。
    烈焰肆虐,不断吞噬梁柱屋瓦,很快连成一片,映亮半面夜空。
    浓烟滚滚,铜锣声不绝,更夫百姓奔走呼号。
    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倾巢出动,仍无法阻止火势蔓延。只得在边缘处推倒土墙木楼,截断火线,以期减弱火势,为困在火中的百姓求得一线生机。
    “速往宫城!”
    一处起火点靠近东上门,轮值的羽林卫拼死扑救,仍无法截住火势。此处靠近军器局,若点燃内藏的火药,半座京城恐将不复存在。
    情况危急,东厂的番子全部调集,厂公王岳连夜出宫,带人赶往火药十作,将积存的火药搬运至城南,务必远离起火点。
    “快,都给咱家快些!”
    “小心着点,砸碎了瓦罐,不用点火,咱们这群都得去见阎王老爷!”
    “快!手脚利索点!”
    锦衣卫忙着四处救火,无暇遣人帮忙。东厂颗领班嘶哑着嗓子,指挥一众番役,争分夺秒,将所有的火药和作坊里的工匠移走。
    站在作坊门前,看着挂在门上的牌匾,王岳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厂公?”
    “咱家无事。”王岳压住咳嗽,对跟随的中年宦官说道,“快去找戴义,告诉他,这场火起得实在蹊跷,恐有更大的祸事。让司礼监的崽子们都警醒些,护卫乾清宫!遇着生面孔出入,无需多问,先拿下关入暗房,有咱家给他担着!”
    “是!”
    中年宦官领命离开,另有两名小黄门上前扶住王岳。
    “不中用了。”
    王岳又咳嗽两声,抹过嘴角,看到掌心上的几点殷红,面上沟壑更深。
    “当真是不中用了。”
    小黄门不敢出声,更不敢抬头,只能尽力扶住王岳,前往下一间火药作。
    勋贵重臣多居东城。
    内阁三位大学士、六部尚书的家宅占据两条长街。
    各府家人仆妇均训练有素,火起时,被守夜人叫醒,立即提着木桶捧起水盆,奔向院中大缸,轮番赶往救火。
    相比城西鳞次栉比的木造民居,东城的官宅多有泥瓦砖墙阻隔,虽未能第一时间扑灭大火,却能迅速压制火势,没有令大火进一步蔓延。
    顺天府府尹家中亦遭火焚,三间厢房化为残垣。大火扑灭之后,顾不得安慰妻儿,穿戴好官服乌纱,便乘车赶往衙门。
    府衙中,府丞、通判、推官均已聚集堂上。待府尹赶到,几人对望,都是摇头苦笑。
    这场大火实在来得奇怪,不似意外,倒似有人纵火。得衙役回报,在城东和城西都发现火油,进一步证实几人猜测。
    “火可灭,风不止啊。”
    府尹叹息一声,堂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堂下火光跳动,发出噼啪声响,又有衙役赶往回报,城东火势已止,请诸位大人示下,是否立即遣人赶往城西。
    “可有死伤?”
    “回通判,暂未来得及清点。”衙役面孔漆黑,手背被燎起成片水泡,嗓子也被浓烟熏哑,“小的只知,北镇抚司抓住几名疑犯,牟指挥使正遣人驰往城门。”
    疑犯?城门?
    堂上几人俱是一惊。
    “你可看清了?”
    “回府丞,小的不敢妄言。”
    府丞和通判齐齐看向府尹,后者脸色肃然,沉吟片刻,当即令衙役传令,调拨人手赶往城西。
    “牟斌此人智计深远,行事颇有章法。”府尹道,“人在锦衣卫手里,顺天府暂不好过问。先救火要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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