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病好之前,不可大鱼大肉,更不能敞开肚量,必须清粥小菜!
    朱厚照一边打喷嚏,一边皱紧五官。
    生病不怕,不过多喝几副苦药。
    不让吃饱,还让不让人活?
    有院正之命,中官“拼命”送到乾清宫的膳食,自然不能用。
    天子需休养,杨瓒没有留膳,同院正院判一起离宫。
    因弘治帝药不对症,太医院接连换了两个院判,三四名御医。
    杨瓒同锦衣卫一并查案,在朝中已不是秘密。
    院正面上淡淡,和杨瓒并无话说。两名替补缺位的院判颇为亲切,一路之上,和杨瓒寒暄不断。出宫之后,不忘叮嘱杨瓒注意天凉,多用些热汤。
    “多谢。”
    杨瓒拱手同三人告辞,独自行往城东。
    彼时,雨仍未停,夹杂的冰粒滚落一地,不小心踩到,定会摔得不轻。
    擎着雨帽,看着满地的冰粒,杨瓒不禁有些发愁。
    这可如何是好?
    正心焦时,一辆马车从对面行来,车前挂着两盏琉璃灯,闪动橘色火光,格外的醒目。
    “马长史?”
    见到驾车之人,杨瓒颇有些吃惊。
    “杨侍读快上车!”
    冰雹稀稀落落,雨水打在身上依旧难受。未及多谢,杨瓒撑着羽帽,小跑到车厢后。
    车厢门打开,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惊讶道:“顾千户?”
    意外的,顾卿未着千户服,而是穿着白泽补服,腰束玉带,金缘纱帽放在一旁,鸦青的长发只以玉簪挽起,几缕散落在肩上,端得是鬓若刀裁,目朗眉清。
    “千户为何在此?”
    话出口,杨瓒就晓得不对。然出言如泼水,想收回,已是来不及了。
    “家父寿宴。”
    顾卿侧头,眼尾晕上淡红,唇角带笑,不似往日端正严肃。单膝支起,修长的手指敲在膝头,竟有几分名士的狂态。
    飘如游云,桃浓李艳。
    矛盾到极致,却又奇异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杨瓒坐进车厢,目光不自觉定住。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才倏然回神。
    咳嗽一声,转过头,尴尬两秒,又不自觉的移动视线。
    几次三番,对上顾卿弯起的双眸,心头忽然一动,也忍不住笑了。
    “杨侍读为何笑?”
    “顾千户又是为何?”
    “在下未笑。”
    “那下官也没有。”
    顾卿脸上的笑意更深,甚至融入眼底。
    “在下不胜酒力。”
    靠向车壁,顾卿微仰起下巴,闭上双眼。
    “千户醉了?”
    “并未。”
    杨瓒正思量如何接话,车厢忽然一阵颠簸,本该在对面的顾卿,倏尔倾身,单手撑在杨瓒颈旁,呼吸擦过耳垂,睫毛轻颤,然后……滑倒在杨瓒身侧。
    足足五秒,杨瓒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差点魂飞天外。
    回神之后,看向枕在自己腿上,不知真睡假睡的顾千户,仍有些搞不清状况。
    推开?还是不推开?
    犹豫片刻,终于X心占据上风,理智被大力甩飞。
    美人当前,便宜送上门,不占白不占。
    杨瓒微动了动,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些,调整呼吸,熟悉的沉香沁入鼻端,不自觉的闭上双眼。
    顾卿微侧头,掀起长睫,眸光轻闪,一抹微芒流逝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哒哒的马蹄声消失。
    马车停在长安伯府前,马长史跃下车辕,上前叩响门环。随行的护卫拉紧缰绳,翻身下马。
    听到门轴的吱嘎声,杨瓒正想叫醒顾卿,未料腿上一轻,顾千户已自行起身,目光明亮,哪有半点酒醉的样子。
    杨瓒眨眼,再眨眼。
    意外的,没有耳根发热。
    “千户睡得可好?”
    “好。”顾卿弯腰,推开一扇车门,侧首笑道:“多谢杨侍读。”
    话落,跃下马车,行动之间,袍角翻飞,腰间金牌玉环轻撞,风流恣意尽显。
    杨瓒沉默。
    占便宜?
    捏捏额角,抹两把脸,杨侍读不得不承认,和古人玩心眼,果真还是太嫩。
    府门开启,马车径直驶入。
    顾卿没有进府,接过校尉递上的缰绳,跃身上马。
    见杨瓒面现疑惑,马长史上前道:“伯爷还要去北镇抚司。北边有消息,鞑靼退兵时出了些事。”
    “鞑靼退兵了?”
    杨瓒惊讶,此事并未闻于朝堂,连兵部都没得知消息。
    “是万全右卫镇抚使密报。”马长史道。
    “事情牵涉朵颜三卫和宣府大同的羁縻卫所,恐怕朝中也有干系。”
    “镇守太监身边的番子死的死伤的伤,多不顶用。只得借锦衣卫的快马,先一步报送京城。免得京中有人得到消息,先一步毁灭证据。”
    “牵涉朝中?”
    杨瓒还想再问,马长史却摇摇头,不肯再说。
    行过前厅和中厅,杨瓒本想直接回客厢,却被马长史拦住,将他引到后堂。
    “方才来不及说,北镇抚司百户钱宁送来三人,言是杨侍读的族人,从涿鹿县前来,现正安置在后堂。”
    族中来人?
    谢过马长史,杨瓒独自行到廊下,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终推开半掩的房门。
    第五十八章 祸端
    滂沱大雨下个不停,灯光摇曳,杨瓒立在堂中,深深揖礼。
    “见过六叔。”
    中年汉子同杨瓒不是一支,论血脉,已出了五服。因长居里中,彼此常常走动,倒也十分亲近。
    按照辈份,杨瓒当称一声“族叔”。
    “四郎!”
    中年汉子扶起杨瓒,搓着一双蒲扇大手,满脸激动,眼圈有些发红。
    “这些时日,可算是见着了!这是山娃和岗娃,这次和我一起进京,长长见识。”
    杨山和杨岗一同起身见礼。
    他们祖上是杨氏旁枝,比杨庆的血脉更远,同杨瓒并不熟悉。因读过两年书,能识文断字,族长做主,杨庆进京时便带上两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杨瓒搜寻记忆,发现对这两人十分陌生。
    “四郎不识得他们?”杨庆道。
    杨瓒点头。
    “四郎没进学时,还和他们一起放过爆竹。”杨庆笑道,“后来四郎进了儒学,他们又住得远,平日里少走动,有四五年没见,现下才瞧着面生。”
    听过杨庆的话,杨瓒再仔细打量,对两人仍是没有半点印象,只得轻笑,暂时丢开。
    四人坐下后,杨瓒亲自执壶,为三人添上温茶。
    杨庆同杨瓒熟悉,又是长辈,还算随意。杨山和杨岗则十分拘谨,说话时磕磕巴巴,满脸通红,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摆。
    听族人说,四郎是文曲星下凡。只没想过,会长得这么好,比画里的人还好。
    见状,杨瓒下意识想摸摸脑袋,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变了模样,或是突然长了角,否则,怎么会将对方“吓”成这个样子。
    “没出息!”杨庆知晓根由,用力拍了两个少年的后背,道,“来之前都说什么来着?拍着胸脯,头都快点掉。到了四郎跟前支支吾吾,胆子哪去了?”
    “六叔……”杨岗脸色更红。
    杨山用力捏一把大腿,勉强镇定下来,道:“六叔,不是我们怂,实是许久没见,没想过四郎会是这个样,就、就……那个……”还是怂了。
    这个样?
    什么样?
    杨瓒挑眉。
    “会不会说话?”杨庆瞪眼,又要挥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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