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说四郎进京,会不会带上廉娃?”
    “说不准。”
    杨瓒在祖宗牌位前立誓,要替兄长育儿成才,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养在身边。
    留的时间长些,过了正月也好安排。现下里手忙脚乱,天气又冷,别说亲娘不敢撒手,旁人看着都担心。
    “四郎不成亲,必是要将廉娃当成儿子养。”
    年少丧父,有这样一个亲叔,当真是福气。
    婆媳俩说着话,手下没停,白胖的面团揉好,重重摔在案板上。
    “瞧你三叔的样子,廉娃长成娶亲,必要扛起两房。若是珗哥儿家的不改嫁,也不过继,三房都得廉娃传嗣。”
    “嘶——”
    杨刘氏倒吸一口凉气,面团脱手,挂在案板边缘,不是族长媳妇托住,险些落到地上。
    一人挑三房?
    真是这般,廉娃将来不是要娶三个媳妇?
    庄主人家,院子都小。娶到不安生的,住到一起,三天两头吵嚷说嘴,闹得鸡飞狗跳,不是白让人看笑话?
    “我也是猜。”托起面团,族长媳妇拍拍围裙,不甚满意媳妇的大惊小怪,“真有这个打算,多生几个就是,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是媳妇想差了。”
    杨刘氏尴尬笑笑。
    原来婆婆是这个意思,的确是她想多了。
    说话间,面已揉好,放到盆里,盖上帘布,等着发起。
    知晓杨瓒要启程还京,族内不少人家都在准备吃食,面饼包子,各种肉干,不一而足。
    金银宝钞,四郎都不缺。做些吃食,多少能表达心意。
    还有人家对着没做完的衣裳鞋袜发愁。
    本以为四郎能多留几日,想做得精致些,手下慢了点。哪承想,京城来人,这就要走。夹袄没絮全,外袍没上袖,鞋底刚纳好,如何能送得出手?
    看看没上好的鞋面,左右不是,更觉发愁。
    不提族人如何,杨瓒因磕头太猛,昏得深沉,到家仍没醒来。
    杨枞搬不动儿子,请杨玘帮忙。
    顾千户快人一步,侧身挡住杨玘,将杨瓒扶下马背,打横抱在怀里。
    “还请带路。”
    见状,杨枞半晌说不出话。委实有些纳闷,儿子和顾大人的交情,当真如此之好?亦或锦衣卫都是如此的雷厉风行,不拘小节?
    杨玘心宽,见杨枞不动,上前两步,敲响大门。
    听到声响,杨叔立即穿过小院,拉开门栓。
    “老爷。”杨叔拉开门扇,见到顾卿怀里的杨瓒,担忧问道,“四郎这是怎么了?”
    “以后再说。”
    杨枞摇摇头,顾卿已抱着杨瓒穿过大门,停在院中。侧头看向杨枞,似在询问,该将人送到哪里。
    “且往这边。”
    正房是杨枞住着,杨瓒归乡省亲,仍住在东侧厢房。
    推开房门,迎面一股暖意,书香裹着墨香,清雅端肃,令人精神一震。
    “劳烦顾千户。”
    “伯父无需这般客气。”
    大步走到榻旁,顾卿放下杨瓒。俯身之际,嘴角似有笑意。
    在场锦衣卫均双眼瞪圆。
    千户大人在笑?
    不是冷笑,也没有半分煞气?
    幻觉,一定是幻觉!
    顾卿除下杨瓒外袍,随手抽出发簪,动作无比自然。
    锦衣卫眼睛瞪得更圆,吸冷气的声音太大,引来顾千户冷冷一瞥。
    心惊胆跳之际,同时在心中悲念:马上贴墙面装背景,是否还来得及?
    杨枞未注意到锦衣卫的反应,脑海中回响着“伯父”二字,满是疑问。
    先前还是“老人家”,现在就是“伯父”?
    锦衣卫果然“雷厉风行”。
    “三叔,我二哥去请大夫,这时候该过来了。”杨玘忽然道,“我去看看。”
    杨枞点头,压下心头疑惑,请顾卿至正房用茶。
    “多谢伯父。”
    “顾千户客气。”
    “晚辈同四郎交情莫逆,伯父如不介意,可唤晚辈之名。”
    “这……不妥吧?”
    “伯父乃卿之长辈,有何不妥?”
    老人家,伯父,长辈。
    杨枞只能干笑两声,僵硬点头。
    两人行至正房,杨叔送上热茶。
    随杨瓒归乡的校尉早得知消息,从歇脚处赶来,见礼之后,将沿途所见报与顾卿。
    “白羊口驿站有善养马之人?”
    “属下如未猜错,应是驿站中的老卒。”
    校尉禀报时,牵来的骡子正在院中嚼干草。不声不响,蔫头蔫脑,没有半点精神。不是校尉有言,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头老骡,识路不说,奔跑起来,速度丝毫不亚于军马。
    看过骡子,顾卿对校尉颔首。
    校尉抱拳,心中明白,归京时必走白羊口。驿站中的老卒,九成要显身发达。
    大夫到时,杨瓒依旧未醒。
    诊脉之后,大夫告知杨枞,杨瓒并无大碍。
    “无需开方子,备好热水米粥,至多一个时辰,杨老爷就能转醒。”
    “可能赶路?”
    “赶路?”
    闻言,大夫不禁皱眉,视线从榻上移开,落到说话人身上。
    “将临正月,杨老爷还要赶路?”
    “天子有命,杨侍读需尽早返京。”
    既是天子之命,便无转圜余地。
    沉思片刻,大夫提起笔,写下两张膳方,道:“天冷风大,杨老爷底子不厚,一路之上还需小心。这是两副膳方,寻好药材,在家中熬制成热汤,冻结成块,以温水融开即可服用。”
    “多谢大夫。”
    杨枞道谢,取诊金相送。
    大夫没有推辞,主动多留一个时辰,待杨瓒醒来,才提起药箱冒雪还家。
    躺在榻上,杨瓒仍有些头晕,感到全身无力。
    “四郎,可好些了?”
    “累父亲劳心,瓒不孝。”
    勉强撑起身子,杨瓒目光转动,见到立在门旁的顾卿,立时定住。
    下意识闭眼,睁开。
    还在?
    揉一揉,再睁开。
    依旧在。
    杨瓒终于确定,是真人,不是幻觉。
    “顾千户?”
    “杨侍读。”
    手托瓷碗,顾卿走到榻前。
    “顾千户为何在此?”
    “奉天子口谕,召杨侍读还京。”
    天子口谕?
    杨瓒打了个激灵,挣扎着掀开被子,离开床榻,面向京城方向行礼谢恩。
    “本该今日启程,然天色已晚,可明日动身。”
    天色已晚?
    看向窗外,杨瓒满脸莫名。不得不告诉自己,明晃晃的是雪光,绝不是日光。
    延迟启程,顾卿等人自要留宿。
    杨枞本想让出正房,被顾卿婉拒。
    “晚辈同杨侍读莫逆,可抵足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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