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腿甲臂甲和胸甲推算,太宗皇帝必是大明猛男。身高超过一八零,接近一九零,肩宽背厚,臂粗腿长。
    反观朱厚照,个子不矮,体格根本没法看。
    纵向对比,勉强能达到七成水准。横向对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不提其他,至少要把肱二头肌练出来,才能撑起肩甲,系牢臂甲。
    “太宗皇帝的甲胄,甚是威武。”
    杨瓒垂首。
    他说的是实话,即便是钻空子,所答非问,到底不会有欺君之嫌。
    “杨先生果真这么觉得?”
    朱厚照大喜,扶着头盔,拖着宝剑,丁零当啷往前走。
    杨瓒看得眼角直抽。
    幸亏自己站得近,再多走几步,难保不会从身上掉下几块铁片。
    “殿外禁卫的铠甲,杨先生都见到了?”
    “回陛下,臣已见到。”
    “觉得如何?”
    “甚是威武。”
    “善!”
    头盔遮住视线,朱厚照觉得碍事,摘下来捧在手里,眼珠子一转,忽然罩到杨瓒的官帽之上。
    “陛下!”
    张永几个惊呼出声。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杨瓒顿感头皮发麻。
    太宗皇帝的头盔岂能随便戴,传出去便是大不敬之罪。
    天子亲自给他戴的也不行!
    看着杨瓒,朱厚照捧腹,大笑出声,甚至捶起大腿。
    杨瓒表情紧绷,缓缓抽出进尺。
    “陛下,此举甚是不妥!”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杨瓒要抽自己,忙将头盔取回,道:“此为太宗皇帝就藩时所穿,内府均有记载,杨先生无需介怀。”
    那也不成!
    戴皇帝的头盔是大不敬,戴藩王的也没好到哪去!
    杨瓒气得嘴唇发抖。
    亏他为这个熊孩子殚精竭虑,做好和满朝文武撸袖子大战的准备。结果倒好,没和预想中的对手开撕,先被“队友”坑了一回。
    这样的玩笑绝对不能开。
    朱厚照没意识到严重性,杨瓒却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冒险。
    “陛下,如这般举动再不可行!”
    “这里没有旁人,杨先生无需担心。”
    “陛下!”杨瓒加重语气,“难道陛下忘记寿宁侯之事?”
    “帝冠龙袍,彰显天子之威,岂可儿戏。纵是藩王甲胄,亦不可轻忽。”
    杨瓒退后半步,跪地行大礼。
    “昔日寿宁侯假醉酒,冒戴帝冠,冒犯天威,实大不敬,为天下所厌。”
    话到这里,杨瓒顿首。
    “臣不能规劝陛下,致陛下行此举,难辞其咎。降跽泥首,不能赎罪!”
    “杨先生……”
    “陛下,此事并非儿戏!”
    杨瓒话落,暖阁内落针可闻。
    张永和谷大用等不敢出声,朱厚照收起笑容,咬着嘴唇,头盔抓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
    “杨先生,你先起来。”
    “陛下,臣有过,不能起!”
    说话时,杨瓒高举金尺,当着朱厚照的面,反手抽在自己身上。
    啪的一声,激痛自肩头蔓延。
    杨瓒脸色煞白,不顾冷汗从脸颊滑落,狠狠又是一下。
    破风声在殿内回响,接连抽了三下,杨瓒方才停手。
    左肩以下失去知觉,手臂软软的垂着,手指均已麻木。
    “杨先生!”
    朱厚照的脸色比杨瓒更白,不叫张永等人,亲自上前扶起杨瓒。见其疼得皱眉,声音中满是焦急。
    “谷伴伴,传御医!”
    “陛下,臣无碍。”杨瓒连忙出声,“无需唤御医,惊动朝中更不好收拾。”
    “可……”
    “陛下,还请听臣一言。”
    朱厚照眼角泛红,叫住谷大用。
    “去内殿取青玉膏。”
    “是。”
    谷大用的背影消失在侧门,余下中官皆屏气凝气,双眼紧盯青砖,不敢轻动。
    “一件小事,杨先生这是何必!”
    杨瓒摇头,单臂撑着,从地上站起,正色道:“陛下,古有言,官怠于宦成,病加于少愈,祸生于懈惰。”
    朱厚照皱眉,似并不赞同。
    “秉节持重,谨小慎微,方不为祸始。”
    疼痛之后,感觉变得迟缓。
    杨瓒眼前发黑,仍坚持说道:“陛下仁厚宽爱,臣铭感肺腑。”
    被当面夸赞,朱厚照有些脸红。
    “得陛下厚恩,有些话,臣不得不言。”
    “杨先生……”
    杨瓒咬住舌尖,狠掐两下大腿。
    疼得眼冒金星,总算少几分眩晕。
    下狠心行苦肉计,绝不能在关键时刻晕过去,半途而废。
    不能在这次劝服朱厚照,让他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日后必生祸端。
    由其任性,以天子之尊,顶多被朝臣烦上一段时日。作为替代,杨瓒必被当成标靶,戳成筛子。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杨瓒苦口婆心,超常发挥,用最深刻的语言向朱厚照讲明:身为一国之君,行事必有章法,有些线可以踩,有些线不能过,连碰一下都不行。
    “克己慎行,坐戒垂堂,方为长久之道。陛下有百龙之智,定当体臣所言。”
    做皇帝就能万事不顾?
    绝对不成。
    犯熊可以,挖坑也没问题,但必须有限度。
    坑挖得太深,跳进去出不来,可没有第二个杨瓒给熊孩子出主意。
    杨瓒说得明白,讲得透彻。
    朱厚照绝顶聪明,一点即透。
    “杨先生,朕知道错了。”
    “经一失,长一智。”杨瓒道,“臣斗胆直谏犯颜,还请陛下恕罪。”
    “杨先生深虑积远,尽忠拂过,直言是为朕好。反是朕所行有失妥当,今日改正,日后定不再犯。”
    朱厚照时常犯熊,却是知错能改。
    明白错在哪里,痛快承认,没做半分强辩。
    “陛下采言纳谏,英明果决,实为万民之福。”
    “杨先生莫要夸我。”
    朱厚照站起身,不用“朕”而用“我”,行学生之礼。
    “今后,还请杨先生教我。”
    “臣惶恐。”
    杨瓒忙还礼,动作有些大,牵扯到伤处,顿时冒出一头冷汗。
    “快,扶杨先生去偏殿!”
    朱厚照一声令下,张永谷大用等齐齐上前,不敢碰杨瓒的伤处,只能从背后将他抬起。
    眨眼间,杨瓒双脚离地,被几个中官抬着离开东暖阁,安置到偏殿。
    “陛下,奴婢为杨侍读涂药。”
    谷大用手重,张永取过玉盒,小心除下杨瓒腰带,解开外袍。
    朱厚照点点头,返回内殿,脱下一身的甲胄,负手立在殿中,许久不动。
    “谷伴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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