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房子,一旦下大雨,必成水帘洞。
    难为南镇抚司上下,竟能艰苦朴素到这般地步,实为官场楷模。
    走进正厅,四面透风。
    落座之后,看到豁了口子的茶盏,杨瓒眉毛抖了抖,当真是没有最艰苦,只有更艰苦。
    “杨侍读用茶。”
    “多谢。”
    杯是破杯,茶却是好茶。
    轻抿一口,微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胃腔,满口回甘。
    “好茶。”
    “杨侍读若喜欢,赵某便赠杨侍读一罐。”
    “如此好茶,下官实不敢受。”
    “前些时候,有个广东镇抚贪墨走私,都是从他家中搜出来的,不当什么。”
    看看杯盏,再看看赵榆,杨瓒愣住。
    赃物?
    这么不遮掩,大咧咧的说出来,真的可以?
    “杨侍读觉得奇怪?”赵榆轻笑,“金银之类自要上交内库。这些茶叶,内库不要,扔了可惜,正好衙门里用了,正可省下一笔开销。”
    “赵佥事勤俭,实为我辈楷模。”
    “过奖。”
    “……”
    谢郎中以为他脸皮厚?真该领过来看看!
    一番寒暄,杨瓒道出此行所求。
    赵榆听后,没有马上点头,而是敲了敲圈椅扶手,问道:“杨侍读要再进诏狱,当去北镇抚司,请得牟指挥使点头,为何寻到本官处?”
    称呼的变化,让杨瓒意识到,赵榆未必肯帮忙。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杨瓒深吸一口气,道,“长安伯不在京中,诏狱现由北镇抚司同知掌管,下官同其并无交情。况且,近日京城起风,牟指挥使公务繁忙,下官未必得见。”
    给他送信,未必乐见他参与。
    牟斌和顾卿不同,与杨瓒并无半分交情。因江浙福建之事,正焦头烂额,杨瓒要进诏狱,九成以上不会答应。
    端起茶盏,赵榆道:“本官掌南镇抚司事,诏狱中事,同半官无太大瓜葛。杨侍读怕是找错人了。”
    “赵佥事,下官实在无法,才求到佥事面前。”
    见赵榆仍无半分松动,杨瓒狠狠咬牙,取出牟斌书信,道:“赵佥事看过这封信,再言是否拒绝下官。”
    “哦?”
    接过书信,确认是牟斌字迹,赵榆神情微动,态度立时变得严肃。
    敢拦路截杀锦衣卫,几同造反。
    当地的卫所官衙俱有牵涉,查下去,怕是江南官场要重新洗牌。且事涉两位藩王,难怪牟斌小心到这般地步。
    “难怪。”
    赵榆眯起双眼,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眼见事情有门,杨瓒压低声音,道:“另有一桩线索,牟指挥使尚不知情。在下亦无十分把握。此番请赵佥事帮忙,即为确证。如线索为真,此间事远非寻常可以处置。”
    “什么线索?”
    “这……”杨瓒为难道,“牵连太大,没有确证之前,下官不敢轻言。”
    涉及一位阁老,面前又是锦衣卫,脑袋抽了才会张口就说。
    杨瓒不肯轻易松口,赵榆没有强问,将信折好,交还杨瓒,道:“也罢,赵某就帮杨侍读这个忙。”
    闻言,杨瓒大喜,忙拱手道:“多谢赵佥事!”
    “先别忙着谢。”赵榆道,“这是一滩浑水,怕还会越搅越混。杨侍读可想好了,一旦参与其中,恐再难抽身。”
    牟斌远着杨瓒,未必不是好意。
    江浙,福建,南直隶,两位藩王,即便是赵榆,都不禁心头发冷。
    事情查到最后,纵然是水落石出,牟斌怕也性命难保。或许,任由水继续浑着,保持现状反倒是更好。
    “瓒早已下破釜沉舟之心。为除奸恶,宁愿东海而死!”
    重伤顾千户,还想全身而退,想得美!
    哪怕是花岗岩,他也要凿成蜂窝煤,砸个粉碎!
    赵榆吃惊不小。
    观其意,是要掀起一场狂风骤雨,倾覆江南官场?
    关键是,五成以上可能,杨瓒不是狂言,而是真能做到。
    “罢。”
    赵榆摇头,即使如此,这个忙,他还是得帮。
    “事情赶早不赶晚,本官这就去见牟指挥使。”
    “多谢赵佥事!”
    唤来当值千户,安排好镇抚司内相关事宜,赵榆骑马,同杨瓒赶往北镇抚司。
    到了地方,则被校尉告知,牟指挥使人在诏狱。
    “正好。”
    两人当即掉头,直往诏狱。
    牟斌正翻阅疑犯供词,听校尉来报,赵榆杨瓒求见,不禁皱了下眉头。
    人来了,总不能不见。
    “请。”
    暂管诏狱的同知亲自为二人引路,行至二厅,见礼之后,赵榆开门见山,道出杨瓒所求之事。
    “杨侍读,”牟斌沉下脸,“尔乃朝官,并且锦衣卫。无天子令,不可审问狱中疑犯。”
    “牟指挥使误会了。”杨瓒道,“下官欲见之人,实是关押在此的三名番商及五名海匪。”
    人是在灯市抓的,天子口谕,他可全程参与审问。牟斌知晓内情,没有理由阻拦。
    之所以去见赵榆,所为不过是尽快走进诏狱大门。
    没有赵榆帮忙,他未必进不来,却要多费些周折。耽搁时间不说,一个不慎,还会惹怒牟斌,全无半点益处。
    有势可借,为何不借?
    不然的话,也太对不起顾千户临行前的一番安排。
    “为何要见番商?”
    杨瓒面现犹豫,赵榆领会其意,凑到牟斌耳边,低声解释一番。
    “果真如此?”
    “确实。”
    沉思片刻,牟斌终于点头,唤来一名校尉,带杨瓒前往囚室。
    “谢牟指挥使。”
    礼多人不怪。
    杨瓒拱手,刻意忽视某位同知刺在背后的目光。
    事情没确定,绝不能乱说,被扎几下没什么,早习惯了。
    狱卒同杨瓒是熟人,得知杨瓒要询问番商海盗,立即取出钥匙,道:“小的这就把人带到刑房。”
    “无需麻烦,去囚室即可。”
    狱卒眼珠子转转,笑着点头。
    “杨侍读,这边请。”
    朝靴是硬底,踏在长廊中,脚步声不时回响。
    三名番商被关在一处,同养伤中的五名海匪相邻。
    狱卒巡逻时,彼此都很老实,一旦走远,必会互相谩骂。
    一方骂海匪不是个东西,贪婪成性,脑袋有坑,累得自己入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出去;另一方咬牙切齿,自己是匪徒不假,这三个又是什么好东西!等着离开囚室,必要捶他个半死!
    当!
    狱卒抽出短棍,用力敲在铁门之上。
    “都老实点,大人要问话!”
    透过栏柱,见到杨瓒的脸,海匪不痛不痒,番商直接抱团,缩到墙角。
    怎么又是这位?
    铁锁打开,杨瓒迈步走进牢房,双手拢在身前,长袖下端过膝,笑着对三人道:“又见面了,三位一向可好?”
    在牢里住着,怎么能好!
    上次明明说好,合作就能离开。谁想到,这文官比锦衣卫还不是东西,爽过不承认,提上裤子不认人,说过的话回头就忘!
    在牢房里,三人数着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饶是如此,也比再见杨瓒要好。
    这位可是开口凌迟闭口车裂的主,见到他,绝对没好事。
    番商挤在墙角,根本没法问话。不用杨瓒说,狱卒已上前,一阵拳打脚踢,把人拉到杨瓒面前。
    “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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