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言过,瓒不敢当。”
    送走扬州府尹,杨瓒回到船上,笑呵呵吩咐校尉,“启程,往淮安府。”
    “遵命!”
    舱门合拢,杨瓒翻过几张名帖,寻出一本簿册。滴水磨墨,官职姓名逐一录好,其后略加备注,日后当有大用。
    以晕船为名,刘瑾躲在船舱,非必要绝不见人。
    闻听杨瓒所行,翻来覆去想了几回,觉得不对。却始终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刘玉,依你之见,杨佥宪这是什么意思?”
    刘玉面现难色,更夹杂几分羞愧。
    “回公公,草民亦不知。”
    事实上,刘玉斟酌数日,隐约猜到几分。可此事能想不能说,更不能当着刘瑾的面说。
    万一说漏嘴,刘公公对付不了杨御史,怒气没处发,调头来找自己,他冤不冤?
    故而,刘玉低头,只为让刘瑾相信,他半点不知,不能为刘公公解忧,很是愧疚。
    船停淮安府,刘瑾照旧躲着。
    杨瓒仿效前例,凡有官员来访,必接下拜帖,亲见来人。
    无论府尹知州,还是七品县令,杨御史皆态度和蔼,好言相慰。彼此言和心顺,端是一堂和气。
    来人送出仪程,杨瓒笑纳。旋即令人备好表礼,临行之前,必会送出。
    无论价值如何,行事便让人舒服。
    府尹知州交口称誉,七品知县更是激动。钦差的表礼,旁的不提,带回官衙,何等的体面。
    待船抵山东,杨钦差温恭直谅,蔼然谦和,平易可亲之语,已传遍南直隶。
    来时避而不见?
    那是水土不服,遇阉竖狂妄,无奈之举!
    江浙剿匪,手段过狠?
    此言差矣!
    匪类狂悖,劫掠害民,几番纳降全无效果,自当行雷霆手段。
    举发地方官员,伤害同僚感情?
    胡言乱语!
    “杨佥宪一心为公,忠君正节,岂容尔等非议!”
    怀有疑虑之人不少,称赞杨瓒的地方官,也未必心口如一。然众人都知道,杨瓒既然释放善意,自己必有所回报。
    强拧着,不假颜色,那不是刚硬,是愚蠢。
    遑论有刘公公前例作比,即便知道杨瓒另有所图,八成是在演戏,众人也要装糊涂,按照既定的“路线”,陪着演下去。
    船停登州府,杨瓒一行登岸,在卫所换乘马车,日夜兼程赶往北直隶。
    陆上远比海上方便。
    沿途稍停,既会有官员来访。其表现,基本大同小异。
    来时诚惶诚恐,走时春风满面。上马登车之前,都要拱手,好话不要钱一般往外倒。
    “杨佥宪高风峻节,有古贤之风。能得一面,实下官之幸。”
    夸完不算,送上的礼物更是丰厚。
    看那架势,如果杨瓒不收,怕会当场洒泪。再不收,撞两下柱子也不是不可能。
    “阉竖贪婪,亏有佥宪挟制。下官等实存感激,还请佥宪万勿推辞!”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瓒只好勉为其难,收下木箱,回礼送上。
    事情至此,刘瑾总算回过味来。
    未如刘玉猜测一般,当场爆发,脸色也是相当难看。
    姓杨的太不厚道,来时用咱家捞钱,走时还要利用一回?
    刘公公极是郁闷,偏又没用办法。
    讲理,不是对手。
    开打,更不可行。
    姓杨的尺子挥起来,他还怎么见人?
    想到这里,刘瑾愈发感到伤心。想起前朝榜样,顿感行路艰难,前途无望。
    正德元年,九月壬辰,杨瓒一行戴月披星,倍日并行,终于赶在万寿圣节前,抵达神京。
    因押送百名海匪,队伍在城门前被拦住。
    道明钦差身份,递出腰牌,城门卫方才放行。
    锦衣卫先往镇抚司禀报,宫中也得到消息。
    行过南门,顾卿忽然举臂,队伍停住。
    杨瓒微感奇,推开车门,绕过车厢,骤然发现,几匹快马迎面疾驰而来。
    快马上的骑士,多是禁卫,中有三名公服官员。
    队前一人,身着盘龙常服,玉带束腰,头戴一顶金翼善冠,阳光照耀下,冠上金丝耀眼,宝珠闪闪发光。
    “陛下?”
    杨瓒愣了两秒,快马已到面前。
    朱厚照一拉马缰,飞身下马,大步上前,笑得满脸阳光。
    “杨先生,你可回来了!”
    杨瓒回神,立即躬身行礼。
    这才发现,队伍中的三名官员,青袍者为谢丕顾晣臣,绯袍者却是个生面孔。
    绯袍金带,要么四品以上,要么类似顾卿,身有爵位。
    何时,天子身边竟多出这样一位?
    第一百一十七章 遇刺
    正德元年十月,万寿圣节前三日,杨瓒一行抵京。
    朱厚照刚离豹房,正往武学。
    途中,遇到报送北镇抚司的校尉,知杨瓒已过午门,不由得大喜。当即舍下仪仗,抓过缰绳,策马驰往南城。
    “朕去迎杨先生!”
    不合规矩?
    从天子登基至今,不合规矩的事还少吗?
    张永交好杨瓒,且不想惹天子不耐,自然应诺。
    遇到杨御史,再稀奇的事,也能习以为常。
    谢丕顾晣臣互相看了看,同时道:“臣请伴驾。”
    自被杨瓒坑过几回,两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直线攀升。经倭国朝鲜之事,视野更加开阔。
    现如今,在两人眼中,天子偶为之举,算上太出格。况且,数月未见,对杨御史,二人也极是“想念”。
    唯有张铭觉得不妥。
    但旁人都不出声,张佥事也没兴趣做出头椽子,主动讨嫌。
    本就资历浅,再让天子不喜,回家之后,必会被老爹的马鞭招呼。
    金袍玉带,金翼善冠,番邦进贡的良马,明白昭示朱厚照的身份。
    马队穿行,路人连忙闪避。
    天子在南城的消息,迅速传出。
    酒楼茶肆中的客人,在饭馆吆喝的伙计,正卸下货物的掌柜,闻听消息,当即瞪圆了眼睛。
    “天子在南城?”
    “我亲眼看到的!”
    “果真?”
    “我还能骗你?”
    传消息之人,说得天花乱坠。更拍着胸脯保证,亲眼见到天子。
    “如有半句假话,脑袋拧下做夜壶!”
    确定消息属实,众人顾不得其他,全都丢下手中之事,第一时间冲到街旁,盼望能一睹龙眼。
    逢年节,天子登城楼与万民同庆。
    城墙高达仗余,守卫严密,又有云盖云伞遮挡,费尽力气,也只能看到一个明黄色,穿着龙袍的影子。
    别说五官长相,个头多高,都只能靠猜。
    不知何故,天子纵马驰过南城,完全是鸿运从天而降。
    反应慢的,眼睁睁看着马队过去,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这样的机会,平生难得,竟然错过!
    反应快的,仅来得及看两眼,也足够对人夸耀:“老子见过龙颜,距天子不到十步!”
    消息越传越广,更多的人聚集而来。
    从南城往午门,道路两旁很快观者蝟集,挨肩叠背,人头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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