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送官服的是个小黄门,针宫局的几个佥书掌司都是撇嘴。
    “掌印也太偏心了点。”
    “得了,人家是亲戚,咱们可比不得。”
    “啧!”
    “老小都是阉人,什么好事!”
    “快闭嘴,你自己又是个什么?”
    罗公公出现在门口,房内登时安静。
    先前说嘴的几人都低着头,穿针引线,半点不敢出声。
    正德元年,十月庚子,万寿圣节。
    天子御奉天门,百官具朝服,行五拜三叩头礼。
    “天子敕,不受贺,免官宴。”
    行完礼,各回各家,宫里不管饭。
    因谋刺案没有查清,朝贡贺寿的番邦使臣,无缘得见天颜,阙左门设宴的规矩都免了,直接在四夷馆行礼,摆上几桌,就算完事。
    相比朝中“简朴”,皇城却是万分热闹。
    奉天门前,长街两侧站满百姓,有功名的读书人,南来北往的商人,挑着担子的小贩,皇城内外的农人军户,接踵摩肩,挤挤挨挨,翘首以待。
    “万寿圣节,京城献俘,自国朝开立,还是头一回!”
    “听说都是海匪?”
    “不只。还有秃半个脑壳的倭贼,走私货物的番商,据说还有几个黄毛蓝眼睛的佛郎机人。”
    “真的?”
    “那还有假?我三姑父是顺天府衙役,听得真真的!”
    众人说得热闹,官兵和衙役站成两列,维持秩序。
    很快,城楼上出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山呼万岁声骤起。
    承天门处,卫军开路,百余名海匪番商,站在囚车里,在吱嘎声中,行过长街。
    城头上,杨瓒戴四梁官冠帽,具光袖朝服,束革金带,佩药玉,本立在左侧中位,不十分显眼。
    未料,天子扫过两眼,直接令谷大用来请。
    杨瓒谢恩,顶住四周飞来的眼刀,硬着头皮站到天子身后。
    囚车停在城门前,张永上前颁布,宣读圣旨时,忽听耳边传来声音:“杨先生,谋刺之事已有了眉目。事体非小,杨先生切记,贼人要谋刺的是朕。”
    杨瓒抬起头,看着朱厚照,思量话中深意,眉心微蹙。
    第一百二十章 日子没法过了
    万寿圣节当日,天子敕谕,京城不宵禁。并上城楼,受百姓贺,与万民同庆。
    御前献俘之后,谢十六等海匪将被押入刑部大牢,待十日后,同秋决死囚一同问斩。
    坐在囚车里,受万人唾骂,海匪均是低着头,脸色青白,措颜无地。
    知死期将近,只求能给个痛快。来生来世,绝不为匪,死后都要被人戳脊梁骨,沈岳和谢十六则是例外。
    前者手脚缠着铁链,独在一间囚车。立在车内,被石子砸中,竟不闪不避,反而哈哈大笑,笑到后来,几同鬼嚎。
    靠在车栏上,无视同车人的惊愕,谢十六仰起头,也随之笑了起来。
    “疯了。”
    “都疯了。”
    海匪喃喃念着,看着两人,竟有些怜悯。
    官军被激怒,举起刀鞘,用力敲在囚车上。
    “闭口!”
    “死到临头,竟还有脸笑!”
    一番痛骂,谢十六充耳不闻。待囚车行到人群最密集处,忽然抬起头,目光湛亮,眼底却布满血丝,满是疯狂。
    “谢当家的,你要做什么?”
    见到谢十六的变化,同车几名海匪登时大惊。
    罪证确凿,注定是死路一条。
    命运既定,海匪唯一的期望,即是少受刑,痛快到法场走一遭,进了阎王殿也好投胎。
    这个当头,无论谢十六出什么幺蛾子,同车之人必会受牵累。谢十六发疯不要紧,带累自己,再落到锦衣卫手里,死都别想死得干脆。
    挨过锦衣卫的鞭子,海匪再凶悍,三魂七魄也少去大半。
    “谢当家的,不要做傻事!”
    几名海匪互相使着眼色,小心开始挪动,铁链哗啦轻响。
    万一谢十六真要疯,就在这囚车里结果了他。事后被官军砍上一刀,也是无妨。反正都是死,能保个全尸,算是赚了!
    谢十六压根不看几人,官兵的叱喝,充耳不闻。石子砸到身上,仿佛感觉不到疼。
    眼中疯狂之色愈浓,车轮压过石子,略微颠簸。官兵的叱喝声微停,当即大声喊道:“我名谢紘,出身余姚!”
    声音沙哑,却格外尖刻。停在耳中,如利刃相击。
    “余姚谢氏,谢迁的的族侄,和我是拜把子兄弟!我杀人越货,抢劫商船,万两的银子,都给了我那把兄弟!”
    几句话,如水落滚油,人群轰然。
    “什么?”
    “他刚才说什么?”
    “余姚谢氏!”
    “谢迁……谢相公?!”
    “胡说,一定是胡说!”
    “未必。”
    “当官的哪个不贪?说是族侄,最后还不是落到谢阁老手里!”
    “莫要胡说!”
    “怎么胡说了?俗话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人都要死了,说出的话,九成可信。”
    议论声中,谢十六借囚车阻隔,继续大喊大叫,污蔑谢迁,甚至咬出杨瓒。
    “我本有功名,为里中人讲话得罪差官。功名被夺,家人枉死,蒙冤受屈,为报仇雪恨方才落草。”
    有官兵知晓内情,当即反驳:“落草为匪,祸害百姓,愧天怍人!竟还自称冤情,当真是觍颜无耻!”
    不想,这一反驳正中谢十六下怀。
    “钦差剿匪,为何不除贪官污吏?如官员不贪,差官不恶,活得下去,谁愿为匪?”
    “剿匪是假,贪财是真!为民除害是假,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是真!”
    人群骚动,议论声愈高。
    百姓不停挤向囚车,都想看一看,这个自称谢紘,同谢相公族人拜把子,又蒙受奇冤的海匪,究竟是什么样。
    “不好!”
    押送囚车的千户立知情况不妙。
    陛下万寿当日,献俘本事美事。万一囚车被掀翻,造成混乱,继而传出流言,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押送之人,必问失职之罪!
    囚车周围的混乱,城头上看得一清二楚。
    听闻回报,朱厚照竟没有发怒,仅是表情微冷,令众人很是意外。
    “陛下,”杨瓒拱手,道,“此人狡诈,是臣思虑不周。还请陛下应允,由臣前去,向众父老解释清楚,免被贼人蒙蔽。”
    “杨先生,下边正乱。”
    “臣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摇头。
    这个关头,谢迁忽然走出,行礼道:“陛下,贼人话中所言,臣知详情。如陛下恩准,臣请同杨御史一并前往。”
    “这……”
    朱厚照略有迟疑。
    下边乱成这样,解释能行得通?
    “请陛下恩准!”
    当着文武群臣的面,谢迁杨瓒下拜,旨意前往,朱厚照为难片刻,到底点了点头。
    “谷伴伴,你同谢先生杨先生一起去。另外,告诉牟斌,调锦衣卫护送。”
    “奴婢遵命!”
    口谕下达,谢迁杨瓒再行礼,步下城楼。
    文臣看着宫城前方,心思难辨。武将惊疑不定,尤其掌管京卫的五军都督,心惊之外,都很是难堪。
    天子令锦衣卫随行,莫不是对押送囚车的京卫心生不满?
    想起联手打压入京卫军,抢来献俘之事,就为争功,几名都督都是心中发沉。
    闹不好,功劳不得,祸将临头。
    行到城下,杨瓒落后谢迁半步,低声道:“多谢阁老!”
    “老夫是为余姚谢氏,杨御史无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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