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微冲卢哲浩道,“现在趁他惊魂未定最好拿下口供。要不然后面越来越难。你让孤寒罗先出来,我来审他。”
    卢哲浩诧异看了她几眼,“你知道怎么审吗?”
    “不知道。我先跟他聊聊天。”秦知微回答得十分坦然。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没有谁天生就会无师自通。
    卢哲浩也想不到好办法,既然她想试试,那就试试吧。
    第15章
    秦知微敲响审讯室的门, 示意孤寒罗出去,她把夜总会那幅画拿过来放在桌上,随后拉开椅子坐下。
    看到进来的是女警, 李宝福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不肯配合。
    秦知微姿态放松手肘抵着桌子,一只手托着下巴, “我们来聊聊艺术吧?我对画画不怎么了解,但是我觉得你的画有点眼熟,是哪一派的作品?”
    她侧头打量画作, 装作在欣赏的样子。
    李宝福抬头看了她一眼,身板下意识挺直,身体前倾, 抗拒的姿态在慢慢舒展, “他想要色彩明艳的,我就想到萨贺芬的花叶画。”
    “你擅长的是抽象画, 为什么会接这个单子?”秦知微冲他一笑, “改变画风是很困难的事情。香江鬼才画家陈福善在62年改变画风, 遭遇重大打击。一般人很难下这个决定。你怎么会突然改变画风?”
    李宝福似乎找到知已般闪闪发光,“我一开始不乐意接。可是马王头说我画了这么多年抽象画,一直没闯出名堂。或许我在花叶画上面有天份。我一想也有道理, 所以就接了。”
    “你想成名?”
    李宝福腼腆地笑了, “谁不想呢?我想让我的作品挂在艺术馆里供世人瞻仰。”
    秦知微点点头,“好志气!”她话峰一转,“我记得萨贺芬画画的颜料是自己调配的?你也是吗?”
    李宝福脸色唰得变了, 与秦知微四目相接, 空气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不动。
    监控室的卢哲浩等人面面相觑。
    孤寒罗百思不得其解,“颜料很特别吗?我看他脸色都不对劲了。”
    卢哲浩语气有些沉重, “萨贺芬画画颜料是自制的,用白油漆,草汁……”他顿了顿,胃里一阵翻滚,“鸡血或猪血混合而成。”
    张颂恩反应显然慢半拍,眼里有些许疑惑,“可是他每月一号才会出门采购。十八号那晚凌晨三点也出过门,但是那时店铺早已关门了。鸡血这些东西得要现买才行吧?他后面又没出去过……”
    她还没说完,瞳孔睁大,脑海有个可怕的念头。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卢哲浩打破她的奢望,冲石化中的孤寒罗道,“你带法证再去一趟李宝福的家,看看他画画用的颜料里面有没有人血?能不能验出dna?再把之前的那些画全都拿去验。”
    孤寒罗表情有些沉重,他做了这么多警探,还是头一次碰到脑回路这么清奇的凶手,真的是大开眼界。他打开门,一溜烟就跑个没影。
    审讯室重新有了声音。
    “你逃跑的时候,拎着那么多画,只要随便刮一些下来也能检测出人血。法证那边也可以化验出dna,如果与死者一致,哪怕你不承认,也会被定罪。这只是时间问题!到那时你的画一文不值。”
    短暂的交锋后,秦知微主动打破这静谧,她好似看不到李宝福越来越扭曲的表情,依旧态度很好地给他指条明路,“如果你主动交待犯罪过程,法官可能会轻判。在监狱,你可以继续画画,凭你的才华,你很快就能成名。”
    这当然是糊弄他的。她问过知名收藏家,李宝福的画没有灵气,更多的是技巧,许多人都可以复制。画界要求的是与众不同。他成名希望很渺茫。
    或许是对自己太过自信,或许是猜到自己无路可去,李宝福在经过短暂的挣扎后,终于点头承认,是他杀的人。
    所有人都没想到,李宝福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就承认了。
    张颂恩瞠目结舌,刚刚孤寒罗在里面审了一个多小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madam才进去多久,对方就招了,这也太快了吧?
    卢哲浩好似知道张颂恩所想,也乐意教这个好学的下属,“madam戳中了他的软肋。他最不能忍受的是此生不能再画画。”
    张颂恩点点头,她还是想不通,“madam怎么会想到画的颜料是人血?”
    打死她,她都想不到这点。她刚刚还以为他们抓错了人。
    卢哲浩刚刚也被秦知微的天马行空所震撼,平生头一次开始体会到知识的力量,他笑道,“可能犯罪心理书上有教过这些吧?她看问题的角度更直白,而我们的脑子被许多条条框框框住,有点死,我今天也算是受教。”
    审讯室里的秦知微可不知道这两人在佩服她,她依旧在继续,“你为什么杀他?”
    李宝福垂头,“我听人说马王头把那幅画卖到一百万。我就想多画几幅,乘胜追击扬名。但是我怎么都找不到灵感。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我很崩溃。好不容易有一晚,我来了灵感,画了一幅画,我很满意。想让马王头帮我拿出去卖。马王头不在家,我给他留了纸条,他来找我,我就把我的作品拿给他看,他却嫌弃地踢到一边把画踢毁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画的作品。我真的好生气。”说到这里,李宝福眼里全是泪,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抱怨着马王头的坏,“我那么努力,他却给毁了。他辱骂我的作品。”
    秦知微怎么也没想到李宝福杀马王头不是因为对方给的钱少,也不是因为洗钱伤了他的自尊,居然是对方弄坏了他的画。她突然想起李宝福的邻居,那师奶还在记恨李宝福因为小孩弄坏画作打他儿子,现在来看,这已经是李宝福手下留情了。
    他哭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平稳情绪后,他突然瞪大眼睛,瞳孔闪着幽光,就像藏在深潭里的鱼浮出水面不错眼地盯着秦知微,连声调都变了,“所以我就给他下了药,绑了他,他不是侮辱我的画吗?我就用他的血作画。嘿嘿……”
    这笑声配合他的表情显得有几分诡异。
    秦知微不动声色动了动手指,这人怎么有点神经质?在对方看过来时,她示意他继续说。
    “也不知怎么回事,用了他的血,我脑子里砰砰砰全是灵感。”他双手比划着,好似炸开的烟花,“我一连画了好几幅作品,绝对是旷世佳作。可是他却生病了。没办法,我只能杀了他。”说到这里,他双眼圆睁,似哭似笑,一会捶打桌子,一会又哭起来。也不知是发泄,还是在遗憾,嘴里嘟嘟囔囔着,“我只画了二十幅作品,还差五幅,我就能举办小型画展了。”
    他一连说了三次“开画展”,众人一阵沉默。杀了人,他却只想着办画展。madam说得没错,这人是疯子。
    秦知微又追问,“你把凶器藏哪了?”
    李宝福报了地址。原来他在抛完尸后,又将车开到其他地方,将凶器等物品掩埋。后来他又将车子从里到外全部清洗一遍。没留下痕迹。
    秦知微从审问室出来,疲惫席卷全身。
    卢哲浩冲她道了声谢,“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你快回去吧。”
    秦知微点点头。
    一个小时后,卢哲浩带人从郊区挖到李宝福藏凶器的位置。不仅有凶器,还有死者睡过的床板以及地下室沾了血的泥土。
    这晚秦知微做了两段梦,这应该是李宝福从童年就开始做的美梦。
    李宝福小的时候不爱说话,父母带他去亲戚家做客,他总是害羞地躲在大人身后,母亲总是歉意地向客人解释,“他害羞。”
    于是他越来越害羞,不爱与人交际,只想待在家里。他喜欢画画,喜欢画笔挥洒在画纸上的随意豪迈,那是他最畅快最自由的时刻。父母省吃俭用买画笔给他,还为他报各种绘画班。可惜他画得很普通,没有出彩的地方。老师看不过眼,委婉劝他父母放弃走这条路。可是他不肯,坚持要画画。父母拿他没办法,只能继续供他画画。
    由于他长时间沉迷画画,其他课程成绩很差,理所当然考不上大学。中学毕业后,他不能再以上学当借口,只能出去找工作,但是他身体瘦弱,没什么力气,也吃不了苦,找工作接二连三被辞退,他承受一次又一次打击,到最后他父母都放弃了。他只能在家当个啃老族,继续他的画画事业。
    他父母看着这样的他发愁,担心他未来养不活自己。老两口只能拼命赚钱。
    外人瞧看他们辛苦,就劝他们让儿子出去打工。
    夫妻俩也只是笑笑,“他喜欢画画,将来一定能当画家。”
    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可惜命运总是无常,夫妻俩不到五十就相继离世。给他留下两套房子。
    他的世界从此变得很安静,没有父母的照顾,同时也没了父母的唠叨。他谢绝亲朋好友来往,一个人待在家画画,他一定要当个画家。
    画面一转,香江艺术馆,这里齐聚全世界的名画作品,每位画家都为作品能出现在这里而自豪。
    这是个高雅、充满艺术的殿堂。参观者全都穿着得体的衣服前来欣赏画作。
    这些客人不自觉走到中心,这是整个艺术馆最亮眼的地方,它挂着一块红绸,看不清画作本来面目,但是只看画的边框也能看出它的珍贵。
    当钟声敲响时,香江最有名的主持人走到聚光灯下,热情洋溢为大家介绍,“这是香江有史以来最具才华的大师李宝福的作品《爱》。”
    随着他的解说,红绸坠落,露出画作本来的面目。
    上面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扛货的画面。那是他父母工作时的样子。也是对他的爱。
    “有请香江天才画家李宝福!”
    聚光灯照过来,李宝福一改之前的腼腆害羞,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踩着蹭亮的皮鞋,身姿笔挺,在众人仰望的目光缓缓走上台,冲大家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底下无数人为他鼓掌,欢呼,甚至有女人大胆抛媚眼。
    秦知微下了床,她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记录这个梦。
    民众认为绝大多数的杀手在杀完人后会后悔。但是这个后悔更多的是害怕。不是杀了人害怕死人报复,而是害怕自己坐牢,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而少部分的杀手则像李宝福,他们情感淡薄,只会反思自己做事不谨慎,让警察抓住把柄。根本不会后悔,更不会害怕。
    翌日,法证这边送来了报告,从木板和泥土中鲜血中检测到死者的dna,那刀正是杀人凶器。再加上李宝福的口供,案子只待最□□审就能正式告一段落。
    孤寒罗做完报告,主动跑去别的科室借笔记。
    查案时,他们所有人都没去听madam的课。已经缺了好几堂课程。
    擦鞋高等人看到他在奋笔疾书,凑过来一看,纷纷让他快点写,“回头把你的笔记借给我抄抄。”
    外面警员打打闹闹,卢哲浩在办公室听到这边的动静,走出来询问他们争抢什么。
    其他人都知道卢哲浩的心结,之前浩哥打赌输给madam,他们全组都去听了madam的课。后来遇上案件,再也没去过。现在他们主动抄madam的课程笔记,这就是上赶着听课,浩哥知道会不会生气?
    只有张颂恩不了解状况,笑嘻嘻道,“他们在抄犯罪心理笔记。我们这几天没去听课。madam已经讲到第四章 了。他们缺了好几堂课。”
    张颂恩说的时候,大家齐齐给她使眼色,奈何媚眼抛给瞎子看,她愣是没看到。
    等她说完,擦鞋高怕卢哲浩生气忙往回找补,“我们就是觉得课程是免费的,不上白不上。所以……”
    卢哲浩抽了抽嘴角,这种占便宜的话换成孤寒罗来说还有可信度。换成擦鞋高,总有点货不对版的感觉。他轻咳一声,“好好抄!你们抄完也借我抄抄。”
    众人皆是眼睛一亮,浩哥这意思是他们以后可以天天去听犯罪心理课程了?
    “浩哥,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度人。”
    卢哲浩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大度,是你们把我想小气了。我对madam从来没意见。我只是对犯罪心理这门课程反感。现在我想通了。课程没问题。是之前那个专家有问题。他不能将知识与案件融会贯通,只会耽误我们查案。madam就不一样了,她是名副其实的专家。”
    上一个案子,就像秦知微所说,她根本没用到犯罪心理学的知识,只是女警的身份就能撬开目击者的嘴。但是这桩案子不一样。他们一起得到的报告,甚至他们比madam还更先一步到达犯罪现场,但是madam用出色的专业知识先是确定死者职业,后又根据法证和法医的报告给出凶手画像。再到昨天她根据审问过程就精准判断出凶手的杀人动机。他输得心服口服。
    其他人接二连三点头附和,“对!madam确实厉害!”
    “昨天我和孤寒罗一块审李宝福,孤寒罗都那么激他了,他却一点都不生气。我们一直没找到证据。当时我的心真的很慌,我以为这次又抓错了人。”擦鞋高全程参与审问,他当时心情如过山车,一开始胜券在握,后来忍不住怀疑自己,再到震惊三观,“只有madam坚信自己没抓错。她一眼就看出那幅画的古怪之处,真的好犀利!”
    擦鞋高这次真的不是拍马屁,因为正主压根不在。他是真的很钦佩对方。
    “是啊。我也没想到。”张颂恩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我昨天看她审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说实话madam审案一点也不凶,但是当她询问颜料那一瞬间,张颂恩敏锐发现李宝福处变不惊的脸出现了裂痕。那一刻她有种直觉--凶手就是他,不会是别人。
    许多人都见证那一幕,大家无不表示赞同,正说笑着,外面有人敲门。
    48小时到了,马夫强的小弟过来接人,进了重案组就大声嚷嚷,一副颐指气使的嚣模样,“你们这些警察只会冤枉好人。我大哥可是一等良民,每年我们纳税人养你们这些废物!”
    马夫强签完字出来,还没等离开,就被卢哲浩拦住,“你确实没有杀马王头。但是你不肯交交代二号至十七号去哪里。我们就去查喽。”
    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马夫强和小弟只觉得渗人,刚准备离开,就见从外面走进来一组人,看到他们,马夫强和小弟脸色骤然大变。
    卢哲浩脸上含笑给他们介绍,“你们应该认识吧?这是扫黄组的。你之前跟你老板跟蛇王偷渡一批大陆妹到香江。扫黄组已经找到那批大陆妹,她们已经招认,是你们将她们偷渡过来。请你们去扫黄组配合调查吧!”
    马夫强和小弟急得额头冒汗,“误会!全是误会。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大陆妹,她们自己偷渡来香江,我们只是可怜她们,给她们一口饭吃而已。”
    他们为自己辩驳,可惜扫黄组的督察根本不听他们解释,直接反手扣住他们,将人往外推,“走吧!有什么话到扫黄组再说!”
    两人只能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被扫黄组警察推搡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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