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丝毫不惊讶,反倒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这让席澈有了几丝与聪明人对话的微妙愉悦感,承认道:“是。”
    他心?底有个?答案,需要去验证。
    不等对方继续,他便道:“我想?问你,你与阿黎。”
    “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第74章 甘愿
    席澈想过很多种情况, 关于纪黎的过?往。
    先前,她也确实迷迷蒙蒙地告知过自己。
    可这件事就像是一层纱,不远不近地覆在两人之间。
    如今,他太想要个答案了。
    “我?要听实话。”
    “实话…?”谢允丞的喉间干渴得厉害, 他本?能地动了动手, 想要撑起身子, 起身去拿旁边简易桌子上的茶盏, 但下一瞬, 他又生生将这股冲动克制住了,“她应该告诉过?你?了吧。”
    他不想在席澈面前露怯, 对于这个曾经的对手, 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游走在钢丝线上许久,或许…他自己未必有对方看得清。
    地上的干草铺了满屋,虽是进?入春季,可牢房这种地方, 湿气?阴气?重?得很。
    痛感迟钝地抵达了神经, 谢允丞兀自咽下闷哼,又道:“我?同她熟络, 也默契…你?嫉妒坏了吧。”此刻,他心底那些?阴郁的想法渐渐散去, 一晃两世, 更像是同故人进?行平淡的叙旧。
    “你?一遍遍地去追忆过?去, 你?口中那些?所谓的那些?美?好, 不正是因为现在…与?她再无交集了吗?”席澈淡淡道。
    微垂的长睫抬了抬, 与?谢允丞对上, “你?与?她…是一道过?来的,是吗?”他没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毕竟重?来一次这种事情太?过?于惊世骇俗,可想到纪黎先前隐带暗示的那些?话语,竟也全都对得上。
    时至今日,他或许早就知晓答案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向来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也能一触即通,谢允丞望着他,瞥见对方似有微动的神情,停顿两息,笑了笑,“如你?所想。”
    “大概…我?才是这段感情里的失败者。”对于纪黎,他如今是有愧的。
    可…
    席澈站在那儿,语气?仍旧是淡淡的,话里的意思却坚定,“感情没有成功与?失败,有的只是两情相悦与?否。”
    少年的声?调变得冷了几分,隐带警告,“四殿下,看来先前那次,你?并没有听进?去,我?最后再说一次。”
    “女子的心意,绝对不是你?可以用?来肆意践踏的资本?。”
    身后的暗调的烛火渐渐消失,愈发靠近门边,光亮便愈盛,直至彻底淹没阴暗角落处的一切零散与?不堪。
    苏城平定,大军班师回朝。
    不必像来时那般披星戴月地赶路,但也确实耽误不了太?久,纪黎一再坚持,席澈只好耐着性子,半路同人道别,“入了春,路上的景致相当不错,以后咱们再一起出来看看可好?”
    虽早已过?了初尝情爱的那股鲁莽劲儿,可眼下堪堪确定便要分开?,席澈心里仍是百八十个不情愿。但他在纪黎面前向来是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法则的,面上装的倒是极为通情达理,“若是嫌麻烦,那我?一个人也…”
    “那还请你?有些?储君的模样,北狄的那帮子人可不是善茬,等你?料理完他们,便能短暂地拥有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了。”纪黎瞅他一眼,缓缓道:“届时一起出来赏景也不是不行。”
    瞥见对方稍有落寂的神情,一愣,索性敲了下他的脑袋,“伸手。”
    席澈似是在想些?什么,闻言还有些?迷糊,听话地伸出手。
    纪黎莫名?有种训狗时让小狗伸出手,说“握手”,狗狗就乖乖伸出爪子让握的错觉。
    她从袖中把先前编好的手绳拿了出来,给席澈系上了,“逢凶化吉。”正欲收回手,却被这人一握,给扣住了。
    指节交叠,一丝缝隙也未留。
    少年人离开?时送来的那些?东西里,除去首饰物件,还有一个模样算不得好看的护身符。
    纪黎那时一瞧便知,是这人亲手弄的。
    如今心境变换,若说毫无触动,那是假话。
    他始终都对她这般好,她也应多多表达才是。
    席澈一顿,心下便渐渐有了计较。
    看来,稍稍不那么徐徐图之,也是可以的。
    纪黎本?以为席澈还得再花费些?心力,毕竟他年纪尚轻,要撼动一个王朝的腐朽势力,又岂是朝夕可成的?
    可事实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席澈成为北狄新皇,是他与?大都督格尔律一开?始便协商好的交易。而这位颇具手段的掌权者也的确不负所托,助他稳稳坐上了皇帝宝座。
    自苏城大捷后,朝中官员与?北狄各地官员对这位文治武功皆出彩的新任皇帝越发崇敬。
    北狄人等待这场胜利已经太?久了。
    历经几代,始终都是无功而返。
    可如今,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把他们期待许久的胜利带回了北狄。
    之后的几天,席澈都苦于朝中琐碎之事。他初登基,朝中好些?人自然要重?新选,好在他到北狄这大半年也算有些?成绩,又有先皇那个草包在前,倒也还算过?眼。
    即便他手段狠厉,可却是给百姓带来了实打实的好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百姓自会拥护。
    只是闲暇之余他总纠结着,怎么纪黎也不来瞧瞧他。
    看看他做得好不好,符不符合她的期望。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夜,他真?的梦到了她。
    自几月前与?纪黎分别后,他便时常做梦。
    大几十个分别的日夜,犬狼环饲的艰难时刻,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短暂的梦中,像个普通人一样,不必强撑着,也可以同自己的心上人诉诉苦。
    后来,梦的多了,或许也是上天垂怜,他便时不时地也能真?的在梦里见到一闪而逝的背影,或是模糊的剪影。
    可即便如此,那时的梦里,纪黎还是会逃避他。
    在他小心翼翼想要上前触碰时,顷刻间消散,而后了无踪迹。
    噩梦的威力过?于惊人,以至他与?纪黎已经确定了心意,却仍旧会在偶有走偏时陷入其中。
    以致迷蒙中醒来,他凝视着旁边软塌上的人的睡颜,甚至忍不住在想,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纪黎吗?
    席澈静默良久,视线冷不丁儿地聚焦在了女子光滑白皙的颈脖间,停顿几息,眼中浮浮沉沉。
    蒙蒙黑暗中,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
    谁知还没碰到,对方便好像似有所感,猛地睁开?了眼。
    席澈:“……”
    见人醒了,他才像是倏地从混沌中抽离出来,揉揉额角,乖巧道:“怎么过?来了?”有心想要掩饰一二,唇角却压也压不住。
    点上烛火,纪黎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这些?小心思,见他只是有些?疲惫,便道:“我?也是刚到。”有专门的线人对接,故而她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进?来了。
    “是想来和?你?说说格尔律的事情,我?查到了一些?东西,或许对你?有用?。”
    顿了会儿,又有些?迟疑地问?,“要不你?再休息会儿?”
    席澈怏怏地“嗯”了声?,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接着道:“不用?,没事儿。”
    姐姐如此关心他,他又岂能让对方失望!
    闲云掩月,烛火跳跃下,纸张上的墨迹很快便随着一道融于火中。
    “相信我?,我?能处理好。”
    纪黎见他神情凿凿,意识到了什么,便也把话咽了下去。
    万籁俱寂,夜色朦胧,亭台楼阁都被披上了一层霜色,远方的重?重?宫阙皆数隐匿于深沉的夜色之中,显得黑影绰绰。
    隔日,天空中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今年的这场春雨,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上许多,恰似此时的胜仗,于北狄百姓。
    久旱逢甘霖。
    如她低估了北狄人对待这场胜利的狂热拥护一般,格尔律亦是。
    以至被困于泥泞之中抽不开?身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疑惑。
    疑惑跟了自己十来年的、忠心耿耿的下属为何会临阵倒戈。
    兵卒层层叠叠将宫殿围住,厚积如沉墨的滚滚云层里,惊雷突闪。
    格尔律面上并无惊色,“怎么?”
    席澈回到北狄后,自己手底下有些?人便开?始左右摇摆,中立派明里暗里地想要为自家多挣一份倚仗。
    再者,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无非是一方压制,另一方颓败。
    他心底早有预感,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甚至,连夏日都还未到。
    按他对此人的了解…没有万全的把握,合该缓慢进?行才是。
    又怎会如此出其不意?
    格尔律被人押着,明明是走至死路,身上却有一种游离事外的矛盾感,缓缓问?道:“如今…也轮到我?了?”
    席澈才堪堪手握大权成长起来,这些?人竟也愿意与?之为伍?
    “都督莫怪,我?们也只是奔明主而择。”手下的人语气?无波,正如先前不愿与?荒淫无道的先皇一道,而求上他时一般。
    那时,他们说的是,“还望都督救百姓于水火。”
    择木而栖,人心易变。
    他老了,席澈却还年轻。
    狼的血性,鹰的直觉,他当初看好的不也正是这一点吗?
    怨不得旁人。
    四月份,梅花凋败时。
    少年人身着一席明黄色的龙袍,上首的暗色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闪着微光,乌黑的束起,细细的珠链流苏垂在两侧。立于树下大片的阴影中,肩膀处落了两瓣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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