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西陵点头,此剑谁都得不到,天下诸侯就可暂且偃旗息鼓。
    萧暥看向谢映之。
    由于两人心神相交,他再次感觉到,这事儿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甚至觉得,苍冥族费劲周章设了个局,却被谢映之拿来借鸡生蛋了。
    谢映之低头轻轻吹着杯中茶叶,看来萧暥悟性不错,已开始会读出他的心中念想。
    他干脆也不再隐瞒,浅浅抿了口茶,道:主公猜测得没错,我还有所图。此番,苍冥族在潜龙局前大造声势,得帝王剑者得天下。这就使得最后得剑的一方将会引得天下人的关注。如今晋王赢得帝王剑,不仅使得王室在天下诸侯面前立了威,也展露了实力,这会使得潜龙局后,诸侯和天下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崛起的王室身上,而让主公能更好地隐藏锋芒。其次,魏将军此来襄州,很可能是瞒不住的……
    萧暥一惊:为何?西陵只带了六艘艨艟过江。此次出战的主力,也是高严太守的襄州水师。
    谢映之道:豫州境内水网纵横,湖泊众多,虞珩的沙蛇在水中有水蛇之称,水战实力不算弱,此番虞珩出动战船五十余艘,裘彻亲自领兵,最后却被朱优留下的襄州水师二十战舰打得全军覆没,这样的战役天下人会相信吗?
    萧暥倒抽一口冷气,朱优那支战无不败的襄州军,任谁来指挥都带不动。除非是魏西陵了。
    谢映之静静道:而且此间斥候密探恐怕也不在少数。
    萧暥道:高严太守和西陵私交不错,西陵前去相助。
    谢映之道:主公所言乃义,但乱世中诸侯之间更相信利。
    萧暥恍然:先生的意思是,诸侯们会以为西陵表面上是帮高严,实际上他此来,有暗中相助晋王拿下帝王剑之意。
    谢映之:魏将军本就是皇室宗亲,此举合情合理。
    他说着眉心轻蹙,茶水在盏中微微一漾。
    一念瞬息而过,却被萧暥捕捉到了。
    他神色一变:先生,你的伤?
    谢映之淡然搁下茶盏:主公刚才亲眼看到的,无伤。
    萧暥蹙眉想了想,确实刚才谢映之都解开了衣裳,肩膀锁骨下方的肌肤光洁无瑕,碰上去清润细腻,根本没有伤口,萧暥都没好意思伸手再仔细摸一摸,确认一下。毕竟谢玄首神仙中人,多看几眼都让他觉得有亵渎之嫌。
    就听谢映之接着先前的话道:而且,让天下人知道,魏将军与皇室走得近,总比让他们以为,他与主公走得近要好。在天下平定之前,你们的关系不能公开。
    萧暥心中一摔: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一言难尽啊……
    谢映之莞尔:主公的压寨夫人还没着落罢?
    萧暥:卧槽,他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等等,这话题怎么忽然往奇怪的方向奔去了。
    萧暥觉得自己又被套路了,他才刚刚摇摇晃晃地如稚童学步般,试着从谢映之浩淼的识海中分辨出那如流水行云的游思,由此试着来揣度他的心意,谢映之就毫不客气地要把他的老底都翻出来了!
    谢映之笑容可掬:需要我替你催一催吗?
    萧暥老脸一红,顿时有一种强烈的又要被坑的感觉:不用劳烦先生!
    魏西陵就见两人眉目流转间,音传意会。萧暥还时不时悄然飞瞟他,脸色变幻莫测。
    “怎么?”他剑眉微敛。
    谢映之微笑道:“主公刚才在跟我说,将军尚缺欠他一桩姻缘。”
    茶盏在空中微微一顿,魏西陵凝目看向他。
    萧暥:谢先生?!
    谢映之颇为无奈:主公,压寨夫人之词,让我如何出口?
    “西陵,你不要误会。”萧暥试图解释。
    魏西陵默然搁下茶盏,凤眸里寒光微现,看向谢映之一针见血道,“先生是如何知道他的想法?”
    他们刚才眉目传神那么久,魏西陵就知道事有蹊跷。
    谢映之见他已经察觉了,于是坦言道:“在玄门意气相合之人若行亲偕之举,便会交心知意,此番潜龙局中,主公与我乃行权宜之计,并无大碍。”
    萧暥愕然:他管这叫做没什么大碍?
    “明白了。”魏西陵容色深沉。
    萧暥顿时觉得四周的温度都跟着降了下来。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再打哑谜了?你到底明白什么了啊?
    他头一铁脱口道,“西陵,其实什么都没做,就是亲了一下。”等他猜出来,还不如自己主动坦白,“还隔着扇子。”
    谢映之没想到萧暥如此坦诚,微微一诧,从善如流:“对,隔以折扇。”
    他说着随手抄起席上的碧玉折扇,含笑在唇间若即若离地一点。
    魏西陵眸中隐隐有霜雪色。
    “我想起还有些郡中事务,主公,将军,失陪了。”随后,始作俑者施施然地出门去了。
    这一次他倒是记得关上门了。
    身后传来萧暥的声音:“西陵,你听我解释……”
    ***
    日色西沉,将冬日的庭院照得寂寥荒芜。
    快到晚宴时分,薄暮的寒风中依稀有白烟升起,飘来几缕俗世的烟火味。
    谢映之抬手隐隐抚过伤处。刚才他用了一点障眼法,把伤口给隐去了。
    他修为高深,伤口恢复得比常人快很多,但是魏瑄昨夜那一剑刺入太深。而且,帝王剑上被苍冥族下了咒术,为了拔除咒术,只能用他的血来清洗。
    障眼法仅仅是在视觉上遮蔽伤处,但萧暥伸手验伤的话,触摸之下还是能察觉到异常。好在萧暥单纯得很,指尖一触到他清润的肌肤就缩回了手。不至于让他漏出破绽。
    谢映之自然是故意忘了关门的。任由木门在暮风中开合虚掩着。
    魏西陵治军甚严,以他的敏锐,必然会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果然,接下来魏西陵当场撞见了他们于帷室之中亲昵的举止,萧暥百口莫辩乱了阵脚,也就没有机会再去查看他的伤处了。
    谢映之失笑,他这个主公是真的单纯。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连他都没料到,仅仅这指尖微微的一触,他们居然又再次交心了。照萧暥的说法就是又连线了。
    更让他没料到的是,这次不单连线,还更进了一步。
    萧暥居然开始学会读取他心中的念识了,倘若再这样放任下去,他就要瞒不住了。于是他话风一转,轻轻松松把萧暥的老底掏了出来,果然他这主公再次中招。被坑地找不着北。
    谢映之踱到江边,已经是暮色沉沉,江面寒雾渐起,浩荡的江风掠起他白衣飘摇。
    入夜之前,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第303章 循序渐进
    日色西沉的江边,大片雪白的芦苇随着江涛载沉载浮。
    夕阳的余晖在砂石滩上渡上了一层暖色。
    魏瑄看着石滩上一堆鞭子、镣铐、金环,一时无语,这是想讨好他?
    那个鬽刚才神秘兮兮地把他带到这里,原来就是为了献上这些从宝船上偷出来的玩意儿?
    他冷道,“夜鸱,你觉得我爱好这些?”
    修成的鬽是有名字的,魏瑄昨晚就逼问出了它的名字,以便用秘术控制它,所以这个狡猾的鬽现在对他恭恭敬敬。
    夜鸱道:“殿下昨晚说学到了。我觉得殿下很是好学,殿下你看,这个鞭子,它不是普通的鞭子,更为柔软有韧性,是用来……”
    “不用说了。”魏瑄打断它,以免再听到什么银词浪语,道:“我早年混迹市井,当过容绪先生倾颜阁的画师,这些东西,你认为我会不懂?”
    他即使是孤家寡人,也用不着一个影鬽来教他情趣之事。
    只是当年对他承诺过‘什么都能教’的那个人,估计早把这一切忘了。忘了好,总比霸气地赖账要好。
    “说些我不知道的罢。”魏瑄随手拾起一片石子向江心击去。这一刻,仿佛又带着些少年人的意气了。
    “殿下要听什么?”
    “比如,你们的主君。”石子击碎一片雪白的浪花。
    影子顿时凝固住了。
    “害怕?”魏瑄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了它深深的恐惧。
    夜鸱挣扎了下,认为还是眼前的主君更为重要,它低哑着嗓音细声细气道:“我没见过他,都是听族内的传闻,他是大夏皇室的后裔,在族内身份尊贵,从来都不露面,没人知道他什么模样,他的秘术修为极高,修的是九幽冥火,与殿下修的玄火相互克制。传说主君的修为已经到达了七重秘境,以殿下现在的修为,如果遇到他,最好就是跑。”
    魏瑄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黑袍人时,风雪交加中,数千大军如同化作石像,寂静的林间,只有战马的响鼻声,伴随着朔风掠起黑袍的哗哗寂响。
    “我不会跑,因为如果打不过,跑多半也跑不了。”魏瑄很干脆道,
    夜宵暗暗吃惊,眼前的人只有十几岁,却有一种远远超出同龄人的镇静和胆识。
    然后魏瑄挑了挑嘴角,反问,“他如果杀了我,你不是就自由了吗?”
    夜鸱心里一虚,赶紧道:“跟着主君,不如跟着殿下。”
    魏瑄冷然看了它一眼。
    “殿下龙章凤姿,金质玉相,有王者之气。”夜鸱讨好道。
    魏瑄手一抬让它住口,他没兴趣听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奉承话。
    王者之气?他只是恰好在潜龙局上拔出了帝王剑罢了。
    金质玉相?比起大多数中原人,他的五官轮廓更为深刻,睫毛幽长浓密,一双眼睛如寒潭深涧,那种蕴着异域的俊美曾经一度让他饱受非议。
    沿着江边走着,清越的声音从拍岸的浪潮声中传来,“我会放你回去,今后苍冥族中若有什么图谋或者动作,任何风吹草动,你都要立即告知我。”
    “是。”夜鸱像一道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此刻已是斜阳苒苒,魏瑄极目望去,江流浩荡,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这是他的一次赌注。
    这些年来,他们在明处,苍冥族在暗处,使他们一直处于被动防御的状态,如今这种状况该改变了。他要主动出击!
    “大夏灭国之后,到如今苍冥族还有多少人?”魏瑄问。
    夜鸱道,“据我所知的,整个部族不到三千人,会使用秘术的就更少了,不到两百人。”
    魏瑄心中暗思,苍冥族以区区不到三千人的族群,就能在九州屡屡兴起风浪。从烛火撷芳阁,到北狄草原,月神庙,溯回地,甚至当年的兰台之变,都有他们的影子。
    回想当年大夏国还在,他们强盛的时候,不知该是如何的如日中天,也许正因为此,先祖孝景皇帝才不能再容忍,下令灭他们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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