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魏瑄的目光幽冷地看向谷底。
    谷中,萨尼古里还在做垂死挣扎。
    这个时候撤军,不仅萨尼古里就能率部逃出升天,他们还会面临山夷人和幽州军合兵一处的危险。
    “你在此继续包围、处决山夷人,幽州军交给朕。”
    说完他跨上战马,仅率三千骑便迎击了上去!
    ***
    幽州军阵中,北宫梁神情一震,“什么?小皇帝亲自率军迎战老夫?”
    然后他抚掌大笑:“真是天助我也!传令全军压上,此战务必生擒魏瑄!”
    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两支铁骑狠狠地相撞,霎时间迸溅起璀璨的浪花,人体横飞,战马嘶鸣,冰冷的刀光刺破黑暗的天空,殷红的鲜血浸染了大地。
    魏瑄一剑劈开一名幽州兵,手腕一翻,长剑回转,分挑三人。
    激战。
    一名羽林背后插着两支羽箭,犹力战不息,通红的眼眸中杀机四溢,与之对敌的幽州军士心胆俱裂,被一刀斩下头颅。
    一名幽州军士剑法纯熟,一剑刺入一名羽林的腹部,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刃滴落,那名羽林眼睛霎地通红,竟双手死死握住剑刃往回一带,长剑顿时透体而出,那名幽州军士也被带到了他面前,羽林的眸子里溢出潮水般的杀机,猛地探出铁钳般的双手掐住了幽州军的咽喉。
    ……
    羽林军的顽强出乎了北宫梁的预料。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幽州军横尸疆场,北宫梁眼皮发跳,大声道:“斩获一名敌首者赏十金,斩获一名敌将赏百金,斩获魏瑄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激战中的幽州军顿时精神一振,眸子里纷纷流露出贪婪的神情,就像看着羊群的饿狼,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冷的獠牙。
    在幽州军前赴后继的轮番强攻下,羽林军的阵脚终于开始动摇。
    处决完山夷人的青霜率军回援,却发现魏瑄所部已经被幽州军围得像铁桶一般。
    包围圈中,魏瑄已经杀至浑身浴血,他一剑回扫,将一名幽州骑将从肩膀斜劈至肋下,猩红的切口里赫然露出一颗搏动心脏,滚烫的热血喷溅而出,霎时迷乱了他的视线,就在这时,身后两支长矛从左右两侧如毒蛇般窜出,锋利的矛尖破开血肉。
    魏瑄脸色一寒,反手一剑砍断矛杆,随即指尖一弹,长剑疾射出去,在那名长矛兵脖颈上划过,一蓬鲜血溅起,人头抛飞,同时他凌空跃起,于空中抄住长剑,轻巧一个转身,一剑挟风雷之势又闪电般击杀一人。鲜血激溅。
    魏瑄连杀三人,苍白的脸上溅着殷红的血滴,森寒的目光掠过沙场,幽沉的瞳孔里深蕴着一股蛰伏已久的疯狂。
    幽州军竟不敢轻易上前。
    北宫梁知道此刻已是殊死搏斗,他大声道:“重甲兵推进,弓箭手准备!”
    随即八百名手持大盾的重甲武卒缓缓推进,将手中沉重的大盾狠狠顿在地上,连接成一堵堵坚实的盾墙,将魏瑄所部包围在中央。
    紧接着千名弓箭手从盾牌的缝隙间挽弓搭箭,无数森冷的箭镞指向了皇帝。
    北宫涟被这阵仗惊得脸色煞白,哆嗦着道:“父亲,真的要弑君吗?”
    盾墙中央,魏瑄抬眸,黑沉沉的眼中燃起两点幽冷的寒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边隐隐传来了滚滚闷雷声。
    北宫梁霍然回首,瞳孔猛地紧缩。
    只见远处苍茫的山野间隐约扬起了一股烟尘。
    紧跟着大地开始震荡,无数沉重的马蹄叩击着地面,溅起碎草泥尘飞溅。战马响鼻声、铁蹄轰鸣声、和低沉的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山野。
    喷薄的朝阳照耀着萧暥一身肃杀的玄甲,清晨的山风荡起他背后披风猎猎飞扬,翻卷起暗红的里衬,在朝辉下凄艳如血。
    彦昭!?魏瑄心中巨震。
    “是萧暥!”“锐士营!”幽州军阵中顿时骚动起来,相视骇然。
    “稳住,稳住阵型!”北宫梁歇斯底里地大叫。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萧暥麾下的数千精骑狂飙突进,转瞬之间,已如一柄锋利的尖刀剖开了密密麻麻的幽州军阵。
    ……
    此战,幽州军大败,北宫梁负隅顽抗,死于乱军,北宫涟被擒。
    战后,大帐中。军医端着铜盆和染血的棉布匆匆出帐。
    魏瑄袒着上衣,烛火照着他宽阔的肩背,肌肤泛着淡淡的蜜色。
    萧暥蹙眉看着他背后纵横交错的伤痕,如今又添一道。
    他边替他绑扎绷带边道:“陛下亲冒矢石,非社稷之幸。”
    “是朕鲁莽了。”魏瑄垂着眼帘,拉拽上衣衫时悄悄握了下他的手,转而问:“彦昭怎么会忽然北上的?”
    “容绪先生来报的信,说陛下身边可能有奸细。此战或有危险。”
    “嗯?容绪,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然后萧暥就把北狄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瑄听完笑道:“朕只让他带个人回来,没想到他预见到了朕的身边伏有奸细。”
    然后他一敛笑意,沉思道:“余先生在宫中服侍多年,儿孙颇多。”
    “来人,传令将朕身边的内侍宦官一律处斩。”
    萧暥赶紧道:“陛下且慢,宫中内侍宦官多达数百人,大部分都是无辜之人,只要处置与余先生有涉之人即可。”
    魏瑄失笑:“将军戎马半生,沙场上动辄尸山血海,怎么却连处置几个寺人都于心不忍?”
    萧暥:“正是看多了血雨腥风,才更不忍杀戮无辜。”
    魏瑄闻言轻叹了口气,眼神又变得温缓起来:“就如彦昭所愿罢。”
    说话间他已穿好了衣衫,站起身来,问道:“北小王伊若现在哪里?”
    “容绪先生已经送他去大梁了。”萧暥道。
    魏瑄点点头,“让容绪先生好生接待北小王,等朕回去。”
    “陛下此举还有更深远的用意吧?”萧暥忍不住问。
    “知我者还属彦昭啊。”魏瑄意味深长道,“北小王伊若才十二岁,之后的十年,他一直生活、居住在大梁,朕会视他如弟,亲自为他选择老师,教授儒学、道学等我大雍百家之学说。”
    萧暥明白了,十年后,北小王伊若就二十二岁了,届时放他回草原,他的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的都是中原的文化传统,他就是一个中原人了。如果他成为阿迦罗的继承人,那么边境才算真正的和平。
    他道:“但是互市通商刚开始,就发生这样的事,阿迦罗那边还需斡旋。”
    魏瑄点头:“朕会派人……”
    “我去罢。”
    “不行!”魏瑄断然道,“阿迦罗对你图谋不轨由来已久,你去,朕不放心。”
    “阿季,我不仅是去和阿迦罗和谈的,我还想去海溟城,看看西陵……”他静静道,宫灯的明光倒映在他眼底,在瞳孔深处晕出一片温沉寂静来。
    倏忽之间,海溟城的大战就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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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些人却好像还在,从来不曾离去。
    仿佛就会在哪一天,落花满地,细柳拂槛时回来。
    ***
    八月的格尔沁草原骄阳似火,一片绿油油的草场连绵起伏。
    阿迦罗走进大帐的时候,萧暥正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凳上,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不像是来和谈的,倒像是来找茬的。
    阿迦罗被他的目光灼到了,心头就像燃起一把野火,但此刻只能强压下去,沉住气在萧暥对面坐下。
    “既然已立盟约,为何还勾结山夷,图谋我辽州?”萧暥劈头就问。
    阿迦罗被问得一愣。
    萧暥又道:“不仅图谋我辽州,还想掳掠我国皇帝,这就是贵邦和平的诚意吗?”
    “狼是不需要和平的,只有羊才需要。”阿迦罗针锋相对道,“我答应十年不狩猎,都是因为你,你却替那个小皇帝来兴师问罪?”
    说着他猛地站起来,逼近萧暥:“那小皇帝对你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
    一柄鹿皮短刃抵在了阿迦罗胸前,刀没有出鞘,但生生把阿迦罗推开了几寸。
    “我和陛下如君臣兄弟,陛下的心思,也不劳大单于挂念。”
    “兄弟?哼”阿迦罗冷笑:“谁家的弟弟午夜梦回想着爬他兄长的床?”
    “阿迦罗,你放肆!”
    “萧暥,你天真!”阿迦罗道:“他现在把自己伪装成温顺的绵羊,你就忘了他曾是一条狼了!他早晚会吞吃了你!所以我要把他掳到草原来,你们可以另立一个皇帝!”
    “阿迦罗,如果你这么做了,你等来的将是我大雍的铁蹄!”
    “萧暥,你真的要为了他和我开战?”阿迦罗被他眼中咄咄逼人的光芒灼痛了。他最爱他的野性和彪悍,可是他现在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我说过,中原是我的故乡,你敢染指中原土地,掳掠中原的皇帝,我们就只有兵戎相见!”
    阿迦罗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道:“萧暥,你说我染指中原土地,可分明是你们占领了我们的家园,你说我掳掠你们的皇帝,背盟弃约,但分明是你们掳走了我的兄弟。”
    萧暥一噎,好像……是这么回事?
    掳走伊若这件事是他理亏。
    “伊若还好吗?”阿迦罗沙哑道。
    萧暥道:“他很好,只要你们信守承诺,他必安然无恙,十年后,我们就送他回草原。”
    提到伊若,阿迦罗的目光柔缓下来:“他还是个孩子,孤身在异国,替我照顾好他。”
    萧暥点了点头:“这你放心。”
    阿迦罗看着萧暥,凝眉道:“萧暥,我们之间就只能有利益,不能有感情了吗?”
    萧暥道:“阿迦罗,如果你是鞮奴,我们可以一起打猎,一起喝酒。”
    阿迦罗蓦然一怔,思绪仿佛又飘回到将军府的那段日子。那短暂的和睦与美好,让他毕生难忘。
    就听萧暥道:“阿迦罗,你有酒吗?”
    阿迦罗一愣,随即爽朗地大笑:“来人,上马奶酒!”
    之后的几天,萧暥与阿迦罗在草原上喝酒打猎,直到九月初,互市正式开放,他向阿迦罗辞行,前往海溟城。
    阿迦罗道:“今年三月火山爆发,那里已经被火山灰掩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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