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联盟拉拢、吞并了不少江湖门派后,已有南下争锋之意……
    因此,储仙宫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派,但江湖竞争激烈,对手也个个来历不凡,永丰伯府在它们面前,委实弱小。
    在弄清楚傅希言和裴元瑾之间的关系前,傅辅不想轻易让伯府卷入江湖纷争中去,便将裴元瑾的此次到访,当做小辈间的交往,只派出傅礼安这个伯府继承人以示尊重。
    傅希言许久不见兄长,内心激动,张臂迎上去,就见傅礼安敷衍地拍拍他的肩膀,目光直接掠过他,望向了身后的马车。
    傅礼安因是家中嫡长子,律己甚严。礼仪体态,一直都向最高标准看齐,虽然容貌不是最出众的,但也是远近闻名的气质美男,他嘴上不说,心中也是引以为豪的。
    可他的优雅再如春风拂面,对整个环境也毫无杀伤力。而裴元瑾一下车,那凛冬般的寒意便扑面而来,倒不是他身上带着寒气,而是那拔剑出鞘般的凛冽气势,令人瑟瑟生寒。
    傅希言见虞素环正奇怪戴着幂篱,将整个面部都遮挡起来,傅礼安已经上前寒暄起来。
    他的这位大哥,真应酬起来,也是长袖善舞的角色。
    储仙宫这边派出的是虞素环。
    傅希言见两人隔着沙罗,有来有往地说着,又觉得以古人保守的观念,这幂篱戴得妥当。
    傅礼安原定设宴为他们洗尘,虞素环以舟车劳顿婉拒了。傅礼安便识趣地表示改日再约,让人将饭菜直接送到傅希言住的小院里。
    傅礼安小声说:“爹让你这几天住他院子里去。”
    伯府家大业大人口少,久不住人的房子多少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而常住的院子又彼此相邻,不适合做客房。幸好当初傅希言为了做实验,特意搬去了角落位置,是最优之选。
    傅希言抗议:“在我爹眼皮底下住着,有什么自由可言?”
    然而抗议无效。
    之后的安置交由他负责。
    头一次看裴元瑾手下布置屋子,傅希言才知他平日里过得多精致奢侈。
    作为伯爵之子,他房中陈设也算是这个朝代的高级货了,甚至有两件珍贵的古董,然而裴元瑾一换,便衬得他原本住的像乞丐窝。
    他不免愤愤,当初祥云布行也没见你这么讲究,这埋汰谁呢!
    虞素环说:“少主这次可能要住得久一些。”
    傅希言心里咯噔一声:“有多久?”
    虞素环笑吟吟地看着他。
    唐宝云没了,傅希言便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吃过混阳丹的人,不管裴元瑾高不高兴,都不能让他离自己太远。
    *
    傅希言“伺候”到夜半,才算让这位爷舒舒服服的上床睡觉。他揉着困倦面容,走出院子,正准备带着小厮去小晨省那里挤一挤,就被傅辅派来蹲守的人直接请走。
    花厅里,傅辅和傅轩都在。
    傅希言去洛阳这一路走得一波三折,傅辅和傅轩虽未亲眼看见,但听着“前线”邸报,都胆战心惊。一会儿是七公主失踪,一会儿又是张大山下毒害人,还被赎走。
    两个家长都后悔当初没有顺傅希言的意,让他离职,可是当傅希言回来,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后悔就变成了欣慰。
    玉不琢不成器,果然还是要出去经历一下风雨,才能茁壮成长。
    趁着儿子进门这段路,偷偷上下打量好久的傅辅,在傅希言望过来时,立刻端起严父的架子,训斥道:“出门多日,不知家中父母记挂,竟连一封家书都没有,若非魏大人向陛下上表,我还不知道锦衣卫里竟有人害你!”
    ……破案了,告密的人竟然是他。
    傅希言当初猜了一圈,甚至以为是自己保管奏表不慎,连累了魏岗魏大人,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魏岗打响了反张反楚的第一枪。
    魏大人这售后服务有点过分到位了!
    傅轩目光炯炯:“楚光难道没有保护你吗?”
    傅希言想起楚少阳当初奴役他的委屈,嘴边一扁,哽咽地喊道:“叔啊,你不知道啊,楚光这厮真不是个东西啊……”
    漫漫长夜里,月光如银水。
    幽幽烛光下,有人倒苦水。
    傅希言从楚少阳刁难他,让他做苦功开始,说到七公主失踪,三皇子和楚光让他去裴介镇找人,再说到重逢“假小神医”,简直斑斑血泪,字字艰辛。
    傅辅怔忡:“假的小神医,这不可能!他当初还留了一个方子,太医都说高明。”
    傅希言说:“可他自己都承认了。”
    “莫非……”傅轩想起了什么,看了傅辅一眼,傅辅皱着眉,好似也想到了。
    “莫非什么?”傅希言凑到两人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傅辅和傅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傅轩点头:“这事我会找人再查。”
    被当做隐形人的傅希言:“……”
    傅轩转移话题:“后来呢,你为什么不把那假神医带回来?”
    “因为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他不见了。”傅希言随之讲到了张大山下毒,以及他们去柳木庄的桥段。
    傅辅和傅轩还在为他分析唐庄主为何示好,就听傅希言说自己吃了丹药后升级至锻骨巅峰,不由一怔,须臾齐齐惊呼起来。
    傅轩立刻抓着他的手腕把脉。
    傅希言此次回来,他的确察觉到有所不同,还以为是饱受风吹雨打所致,如今再品,身上竟也有了武者风范。
    “可是这丹药不简单啊。”傅希言话锋一转,又开始了下一段经历。
    三人秉烛夜谈,直至天色将明,才将这段历险从头到尾说明白。
    魏岗的嘱托他夹在中间说了,还给他们看了那枚铜板。
    傅轩接过来看了看,凝眉深思:“这图案我见过……东市钱庄的招牌上,我给你的银票就是这家钱庄的。”
    傅辅说:“他消息费虽然不便宜,但说的都是真的。陈太妃侄子的案子如今还在刑部压着,朝中为此各执一词,刑部尚书有意移交大理寺,大理寺提议三堂会审,如今还没个结果。”
    傅希言说:“陛下这次怎得不包庇太妃了?”
    傅辅瞪眼:“怎敢揣摩上意?胆肥儿了你。”
    傅希言撇撇嘴,抖抖腿:“对了,你和叔叔是不是升职了?”
    升官发财本事人生乐事,但看傅轩和傅辅的表情,并不太愉悦。可傅希言明明记得自己离开镐京之前,傅轩还为了羽林卫指挥使的位子,和楚光闹得急赤白脸,十分难看。
    不过他们的脸色也印证了他心中预感,这份殊荣的背后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傅轩说:“你此次回来,多半要进入官场,有些事也该与你说明白了。”
    “等等,”傅希言急忙打断他,“你们还记得离开镐京之前,我们有个约定的吧。”生怕他们反悔,这次轮到他急赤白脸了,“说好的辞职去当掌柜呢?你们都是当爹当叔的人了,可不许撒泼耍赖啊!”
    傅辅说:“嗯,我们是同意了。但如果其他人不同意,那我们也没办法。”
    “什么意思?”傅希言捂着胸,隐约感觉到有个不妙的消息要从眼前亲人的嘴里说出来。
    傅轩说:“兵部实缺一时难有,不便安排你爹,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先安排你的。”就是大官现在没有,先给你家后辈安插个小的,当利息。
    傅希言震惊,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可他想脚踏实地,不想升天啊!谁能把他射下来,求求他,谢谢了!
    傅轩说:“你这次带着储仙宫回来,陛下更不会放过拉拢的机会。明日你去宫中,切记万事小心。不管陛下将你派去哪里,你先应承下来,不可像在家中这般肆意撒泼。”
    傅希言瘫在椅子上,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你们还没说,陛下怎么突然间就待你们如珠如宝了?”
    “……”傅辅一把拎着他的后颈,将人提起来,“坐正了好好说话。”
    如今的傅希言武功已在傅辅之上,只是老爹动手,他依旧像原来那样,乖乖就范,不敢抵抗。
    傅轩冷声道:“陛下智计过人,他要做一件事,在做之前,谁都不知道他偷偷筹划了多久。我不知道傅家何时入了他的眼,但他出手,是在你与楚少阳的那场比试之后。”
    听傅轩解说,傅希言才知道张中官出事竟与自己比试时的弹弓有关。
    他对张中官是没有印象的,可当他知道有一个人间接因自己而死,不免生出几分愧疚,哪怕那人在很多人心目中死有余辜。
    连带的,他想起为自己找弹弓的朱宇达。
    曾经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疑惑,此时便有了答案。他肯定地说:“朱叔不是因为酒楼闹事才被逐出羽林卫的,是因为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升了官,父亲和叔叔看着却不是很高兴。
    他们原本求职,是想当相对自由的臣子,可皇帝一顿棒子一颗枣的,这是想拿他们当打手。别看打手风光,可干的都是脏活累活,被牺牲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张中官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且傅家还没有拒绝的权力。张中官的口供,将弹弓交给朱宇达的宫女都还在,只要傅家不配合,后面自有雷霆手段等着你。
    傅希言心中憋屈:“如果我们这边有储仙宫……”
    傅辅本来不想与储仙宫走得太近,但听了傅希言的故事发现,除非傅希言不是傅家的孩子,不然永丰伯府与储仙宫铁定绑在一块,撕扯不开了。
    傅轩看他小小年纪大大脸蛋苦苦思量,不由伸手拍拍他的头:“迁都的余波还在震荡,各方都在浑水摸鱼,南虞都派人暗杀勋贵子弟了,陛下不会有太大动作。”
    说到暗杀勋贵子弟,傅希言想起了姐姐的那桩婚事,犹豫着问:“姐姐的未婚夫……”
    傅辅叹气:“刘家有意从族中再选一名俊才续上婚事,只可惜了致远。”
    这个时代的女性虽不至于未嫁守节,但未婚夫惨死对女孩名声是极不利的。傅家与刘家联姻,本是高攀,又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再找,只能往下。
    刘家愿意另找一名子弟继续履行婚约,是出于好意,他们自然感激不尽。不过刘家是保皇党的中坚人物,此番应对或许也出于建宏帝的示意。
    傅希言说:“那姐姐她……”
    傅辅说:“难过了好一阵,近来好多了。”
    傅希言:“……”也是,盲婚哑嫁的,不能指望太刻骨铭心。
    傅轩安慰他:“不必太担心。我们傅家在军中素有威望,不是张中官这般无根浮萍可比,不然刘家也不会愿意联姻。再说,陛下如今烦恼陈太妃侄子的案子,怕是没什么别的心思。”
    *
    建宏帝的确在思量陈太妃侄子的事。
    与当初一面倒骂陈太妃妖妃的舆论不同,这次大多数人都同情她那戴绿帽的侄子,认为他“情之所至,情急出手,情有可原”,连朝臣的态度也很含糊不清。
    远在北方边疆的老郡王特意为此写了两封信回来。
    头一封还算温和,回顾了一番陈太妃昔年对他的帮助,其中有一句“陈季向陇南王进言,说你沽名钓誉,恐有争位之意,太妃宴请阮氏为你遮掩”,打开了建宏帝沉睡的记忆。
    陇南王,太久没听到这个封号,竟有些生疏了。
    在他成长的那些岁月里,陇南王与云中王光芒万丈,为周边的人撑起一片无边无际的阴霾,所有皇室子弟都活在他们的阴影下,弱小,平庸,永无出头之日。
    不过……
    他摸着玉玺,微微一笑。他终究是走出来了,每天挪动一点点,每天挪动一点点,趁着两虎相斗的机会,一举掀翻了这两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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