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傍晚,大家正准备在荒郊野外对付一宿,裴元瑾拿出了他闪瞎人眼的七宝琉璃屋,只是屋内空间有限,只能让女眷和小朋友——傅晨省进去休息,连裴少主本人都在外面睡帐篷。
    这帐篷还是从北地胡商手中匆匆购买的,笨重又厚实,搭建就费了老半天工夫,几个男人共处一室,让傅希言想起了久违的寝室生涯。
    他自觉地将铺盖拉到门口,将里面的位置让给老父亲和老叔叔。
    没想到裴元瑾跟着过来了。
    傅希言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帐篷里太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应该不大好,因为他说出的话冷冰冰的,细品还带着丝丝委屈:“你让我和谁睡一起?”
    也是,少主原本可以舒舒服服地住在七宝琉璃屋里,却因为他,屈就于此,想想真的有种公主下嫁贫民的心酸。
    傅希言:“……”他想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东西!
    傅辅在里头发话:“里头宽敞得很,非要蹲门口做什么。外面有人守夜!”他们虽是仓促离家,却也是带了下人和护卫的。
    傅希言就将两人铺盖挪到边上,想了想,让裴元瑾睡里面。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
    傅希言小声解释:“万一我爹打呼……”
    “你爹还没睡着呢。”傅辅躺在帐篷对角,还不忘搭茬。
    傅希言用眼神示意,裴元瑾从善如流地躺下了。
    难得睡大通铺,傅希言精神上有些兴奋,摇晃着两只脚,正准备来个帐内夜话,就听得对角的呼噜声突兀地响起。
    ……
    什么气氛都没了。
    睡吧睡吧。
    傅希言拿被子蒙住头。
    一觉睡到被老爹打屁股,虽然隔着被子,但傅希言还是觉得丢人:“爹啊,你就没有正常的叫醒方式吗?”
    傅辅说:“打呼都吵不醒你,还有什么正常的叫醒方式?”
    傅希言:“……”你都这么说,我也只能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了。
    他拥着被子坐起来,揉着眼睛问:“裴元瑾呢?”
    傅辅突然不满意地看着他:“你昨晚就这么睡的?”
    傅希言揉眼睛的手一顿:“不然呢?”
    傅辅说:“头发睡得乱七八糟。”
    傅希言:“……”这是什么新式嫌弃法?他是睡觉,又不是与世长辞,怎么可能睡得一动不动,让头发一丝不苟?
    傅辅也不知想到什么了,旁边整整齐齐的铺盖,叹息:“裴少主也不容易。”说罢起身出门了。
    傅希言:“……”你一会儿演爹一会儿演妈的,到底累不累!
    等众人吃完早饭上路,天已经大亮了,傅希言神游般地爬上车厢,正准备补个回笼觉,就听裴元瑾说:“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
    傅希言顿时清醒了:“鄢瑎的消息?”
    “皇帝请他给楼无灾看病。”
    说起楼无灾,在画舫遭遇爆炸后,就一直用各种灵丹妙药吊着一口气,楼家为此求遍了亲朋好友,傅希言听说后,还向傅辅讨了根老参送过去,可直到他坐牢前,还是没有收到楼无灾清醒的消息,没想到建宏帝竟然请来鄢瑎。
    可见皇帝对楼无灾是真爱啊。
    裴元瑾道:“他若挺过这一关,皇帝有意让他尚公主。”
    “哪位?不会是……”他想起那位天真又残忍的少女。
    裴元瑾说:“七。”
    果然是她啊,傅希言不免为楼无灾叹息。不知道楼无灾知道这个消息后,还想不想醒过来。
    傅希言嘴闲不住,坐了会儿,又忍不住说:“其实七公主一开始想嫁的人是你,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皇帝授意。反正我看三殿下肯定是默许的。你呢?会不会有些遗憾?”
    裴元瑾不答反问:“你呢?”
    “啊?我什么,她也没看上我。”
    裴元瑾淡淡道:“我没得选,但你不是。”
    “这……”傅希言怔住,半天才,“我没这么想过哎。”对哦,没得选的是裴元瑾,他还是可以……阅览天下山川河流花花草草的嘛!
    他沉浸在这个惊奇的发现中,并未察觉身边人骤然阴沉的脸色。
    “不过,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傅希言摇摇头,转过脸来,与裴元瑾四目相对——卧槽,什么时候变脸的,好吓人!
    裴元瑾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就那么斜着眼睛看他。
    傅希言涎着脸:“少主,您听我说。”
    “想尚公主?”
    “哪个尚,哪个公……”俏皮话在裴元瑾的注视下慢慢消失在唇齿间。傅希言举起三指,正色道:“我对天发誓,对七公主绝无非分之想!”
    裴元瑾道:“所以是数字不对。”
    “不是,不是数字的事啊,是,是……”傅希言只觉灵台突然开了光,随意一抖,都是包袱,“是字的事。”
    “哪个字?”
    “七。”
    裴元瑾抿着唇不说话。
    傅希言说:“七公主若是改成少宫主,你看,这就……”他顿住。
    裴元瑾眉毛一挑:“就什么?”
    傅希言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救命啊!”为什么他想的段子不但不好笑,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和谐……不,也不是和谐,是何至于,何以堪啊!
    第53章 遥远的旅途(中)
    幸好裴元瑾的追问也是有次数限制的, 没有锲而不舍,傅希言稍微松了口气,抓着靠枕, 准备打个盹儿, 突然听裴元瑾问:“最近怎么不练功?”
    傅希言叹气道:“练不练的,也没什么区别。”他境界提升,靠的是真元的慈悲心, 和勤不勤奋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裴元瑾想问问他体内的蛊:“可有碍塞不解之处?”
    “那倒也没有。”傅希言想:无非就是拔河。说起来, 上次他差点被涂牧挖出真元,真元里那东西便发了疯似的释放真气。可惜自己那时候生死攸关,没有用这些真气冲关,不然境界说不定已经更上一层楼了。
    裴元瑾见他不说,也没有再问下去。离开柳木庄前, 姜休1曾说过傅希言体内的蛊十分温顺,虽然不知威力为何,但目前看来, 是没有危害的。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 起于累土。”裴元瑾说,“不积累, 如何突破?”
    傅希言点头:“就是量变引起质变。”
    “何谓量变引起质变?”
    说起这个, 傅希言就来劲了:“这道理适用于化学也适用于政治。从化学的角度来说, 浓硫酸能腐蚀铜,但稀硫酸不可以,可不就是量变引起质变?”
    裴元瑾难得提起兴致:“何谓硫酸?”
    “据说干馏绿矾可得, 不过我也没试过, 我的制造大业还没走到化肥这一步。”傅希言十分惆怅, 亏他当年还看了不少种田小说,全无用武之地啊,好不容易开个轻奢店卖香皂,还带着库存跑了。
    裴元瑾好奇地问:“你打算如何化肥?”
    “嗯?”傅希言脑子转了一圈半,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时恼羞成怒:“化肥是化学肥料,就是化为地的肥力!不是化解我的肥胖!”
    他一脸“我生气了”地扭头,飞快地推开门,使出“踏空行”,掠过前面几匹马,落到傅夏清所在的马车上。
    傅夏清的丫鬟听到动静,推开门查探:“四少爷?你……”
    傅希言吓了一跳:“你车厢里怎么有个女孩?”
    傅夏清探出头,有些郁闷地问:“你这叫什么话?我车厢里不留女孩留什么人?”
    傅希言不好鸠占鹊巢把丫鬟赶下去,讪讪地要走,却发现傅夏清眼眶微红,似是哭过,又停住了脚步:“怎么哭了?”
    傅夏清说:“谁叫你开门,风沙迷了眼。”
    傅希言因为身体里住这个成熟的灵魂,对着两位哥哥还好,对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一向是当妹妹宠的,当下便连声道:“好好好,是我错了。那你眼里容不下的到底是哪颗风沙,与我说说,我替你吹走它。”
    傅夏清说:“还要你吹,早就没了。”
    傅希言看出她言不由衷,背对着前路,蹲着身子说:“因为刘太尉?”
    傅夏清轻声说:“太尉为国捐躯,我心中只有感佩。”
    “那是为了……刘焕?”他们一家要投奔南境,傅夏清与刘焕的婚事多半会成为双方谈判的筹码。并非傅家不爱子女,拿她作棋子,实在这门婚事几经变故,中间横亘着刘、傅两家未来的关系走向,刘太尉的遗愿,皇帝的意愿等,早已面目全非。
    傅夏清显然被说中了心事,黯然道:“我们举家投奔,也不知他会如何看我。”
    与铁蓉蓉相比,傅夏清显然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大家闺秀。
    即便刚开始对刘焕不太满意,但秉承父母之命,也渐渐将他当作未来夫婿看待,若事情平顺发展,她便会按部就班地成为刘夫人。
    不料,又横生枝节。
    她婚事已起过一回波澜,如今又遇波折,苦闷伤感也是难免。父亲傅辅是个大咧咧的个性,母亲是姨娘,说不上话,她愁肠百结也只能自个消化。
    傅希言心中怜惜,柔声道:“你不必管他如何看你,主要是你如何看他。你若不喜欢,我再给你另外找个好的。”
    傅夏清羞红脸,后悔失言:“不许胡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八道。储仙宫门下弟子不知凡几,难道还找不出一个模样端正,文采斐然,洁身自好的?”傅希言信誓旦旦地说,“到时候让他们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任凭你选秀。”
    傅夏清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什么奇怪的说法。”
    “这叫断雁孤鸿局。你别管奇不奇,只要看对眼了,我立马让裴元瑾上门提亲,谅那刘焕也不敢说什么!”
    傅夏清虽知是玩笑,却仍是被安慰住了:“你既有一嘴的歪理邪说,何必对我说,不如说给大哥听听。”
    傅希言疑惑:“为什么说给大哥听听?”
    傅夏清含蓄地说:“大哥原要准备春闱,如今却要离京了。”
    傅希言恍然。傅家人原本各自有各自的事业,如今却都被耽搁了。春闱三年一次,时间成本也很高。他知道傅夫人和傅礼安之前对这次春闱都报以极高的期待。
    “行,我去开解开解大哥,你可不许哭了。”他又转头对丫鬟说,“你家小姐再哭,你就告诉我,省的她一个人躲在车厢里哭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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