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那日,陈家一大早来请他们上路。商船启航前有个仪式,不过他们到的时候,仪式已经结束了。陈家商队的配置是五艘货船,三艘巡逻的快船。
    他们被安置在倒数第二艘货船上,同行的货物是棉花,也算是精心安排,至少没什么味道。
    陈德源与他们不同船,只是上船前来见了见,此后便隐遁了。
    傅希言乐得轻松。
    船缓缓驶出渡口,听水流哗啦啦的响,傅希言便又陷回了在船上习武消磨时间的岁月。
    小时候他想练武练不成,每日偷偷摸摸地练两回,觉得望梅止渴,心痒难耐,如今天天正大光明可以练了,却又生出几分倦怠,明知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心里仍想摸鱼两分钟。
    不过裴元瑾给他布置了个任务,寻找自己的道,寻找的办法五花八门,鹿清还喜欢扮乞丐呢,他发呆只能算其中平平无奇的一种,所以他摸鱼摸得十分不着痕迹。
    连着发了三天呆,他内心十分歉疚,决意不能再这样继续堕落下去,便想着将自己过去的那些书籍整理整理,知识就是力量,穿越者的力量不就是科学吗?
    英语、物理、化学……
    他制作香皂都这么费劲,要真选了化学这条路,怕是入道之日,武道之路就一眼看到了头。
    一本本翻过去,翻到他母亲留下的江湖全书。
    在这个世界,这本书的李亮要更大一些。傅希言突然有些好奇,普通的书本加入了知识以后,灵力会不会不一样呢?
    他用窥灵术看了看物理、化学,依旧是两本普通的书,看到江湖全书时,微微一愣,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书本,然后就看到书本纸张上,除了肉眼可见的笔墨,还隐藏着他亲娘用灵力书写的内容……
    *
    傅希言提出要给小桑小樟升职加薪后,裴元瑾便考虑提升栖凤组(原胖胖组)的实力。他自己的道是一往无前,便也不想着给他们加什么装备辅助,毕竟武功这东西,只有自己体内的,才是真正自己的,其余的,万一弄丢了,被偷了,难道敌人到了面前,还要他先等一等,让自己登个寻物启事?
    小桑小樟知道自己是机缘巧合才能在少夫人面前办差,几次三番地吃亏,还要少夫人想办法救他们,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故而学得十分认真,每次与潜龙组对练,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是原地蹦跶几下,生龙活虎地再来。
    裴元瑾在旁边盯着,一方面是监督,一方面也是给傅希言寻找自己道的空间。
    道这一物,说是顿悟,其实是日积月累的感悟。如果没有后者的积累,便不会有前者的激发。他与傅希言认识太晚,也不太明白他每日里的心思,所以在寻道这件事上,只能袖手旁观。
    夕阳西下,又是一日昏黄。
    在江那一侧,远山如云,若隐若现,似地上,似江上,又似天边,无论哪里,站在船上,都是遥不可及。而那夕阳余晖却很公允,不论远近,挥洒一片,然后在由黑夜一点点吞噬回去。
    裴元瑾回船舱房间,傅希言正趴在窗台上,对着夕阳发呆。
    这情景裴元瑾这几天回来都能见到,都有些习惯了,他在床边坐下,已经叫人打了水,准备洗个澡,顺便换身衣裳。
    即便是陈家的商船也不可能有三米多宽的床,只能将其中一个房间的拆了,拼到这里,如此一来,卧室便小了,只好又将中间的门板拆开。好在潜龙组看木匠干过一次,自己上手,竟也有模有样。
    现在放床的这件事卧室,另一间做浴室。
    洗澡前,他随口问道:“今天想到你的道了吗?”
    他这么问,倒不是催促,而是怕他郁闷了一天,一事无成,给他一个途径吐吐苦水。
    谁知傅希言竟扭过头来,正儿八经地说:“想好了。”
    “哦?”裴元瑾来了兴致,也不急着洗澡了,问,“想好了什么?”
    傅希言说:“寻找‘遁去的一’。”
    裴元瑾一怔,随即露出认真之色,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有人将那个无用的,遁去的“一”,视为必然规律外的一线生机。
    傅希言以前在武侠上看到过这种说法,那时纯读者的身份,只觉得有趣,可当自己陷入到一个像一样危机重重的世界时,便知道一线生机的重要性。
    因为它可能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活到现在的原因。
    “你想好了?”裴元瑾面色有些凝重。比起自己,傅希言无疑选择了一条更加难走的路。自己的路,是遇神杀神,无论顺景逆境,都是一力降十会;而傅希言的路,却是要在逆境中磨砺,寻求逆风翻盘,绝境求生。
    傅希言苦笑道:“我这个人,若不吃点苦头,早晚成为乐不思蜀的安乐公。还是要有人鞭策我督促我才行。”尤其是他知道自己身上有那么多秘密之后,这逆境怕是不闯也要闯了。
    裴元瑾一向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今日多说几句,已是破例,既然见他主意已定,便点点头,不再多劝。
    何况,眼下艰难的路,或许到了最后反而成为坦途——寻找“遁去的一”的本身,或许就已经是那个“一”了。
    决定自己今后要走的路以后,傅希言练武便勤快了许多,裴元瑾起初还有些欣慰,后来发现他已经半个月没有修炼傀儡术,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傅希言说:“入
    门我已经学完了。傀儡术至多算辅助手段,是辅修,我主修武道,还是要将武功练上去。”
    裴元瑾虽然欣慰,又觉得他前后态度变得有些大。
    傅希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是完全不练了。傀儡术主要是出其不意,求的是奇,这和我的道也是一脉相承的。不过我现在要先把脱胎期稳定下来,我有种预感,我离入道期不远了。”
    武道就像一个金字塔,越往上人越少。
    换个人这么大放厥词,必然会遭人嘲笑,然而傅希言,作为一个不到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从真元期到脱胎期□□的绝世天才,他说什么都有种理所当然的信服力。
    不过,在场也没有别人。
    只有同为绝世天才的裴元瑾。
    他自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而且别人每次晋级,都会遇到瓶颈,唯有傅希言,顺风顺水得好似老天爷的亲儿子。
    正因为他太顺风顺水,所以裴元瑾才会提前提醒他要找到自己的道,以免他晋升入道期时,因为道心不固,产生后患。
    傅希言这么说,他反而有种欣慰。
    “境界提升之外,也要增加对敌经验。”裴元瑾现在就像高考冲刺班的老师,总觉得哪儿哪儿都要补。
    傅希言也一改以前的讨价还价,欣然从命。
    于是,这趟长江漫游,游着游着,就变成了补习班,每日都能看到储仙宫的人在甲班上飞来飞去,追来追去,砍来砍去。
    陈家的水手和护航的保镖们:“……”
    怎么说呢。
    不安全感是有的。就是每天都要告诉自己,要好好伺候储仙宫这群大佬,千万不要惹他们不高兴。
    安全感也是有的。一点都不怕有人不长眼送上门来找死。
    人的期待是很奇怪的。
    有时候,想什么没什么,有时候又想什么有什么,但往往是发,好的不灵坏的灵。
    比如现在。
    看着挡在船队前面浩浩荡荡的十几条船,傅希言有些吃惊。陈家加上巡逻的快船,也只有八条,从数量上就输了。
    他召来这条船的管事:“居然有人敢拦你们家的船?”
    就汉津渡口万商来朝的气势,他还以为四方商盟已经统一长江流域了呢。
    管事见怪不怪地苦笑道:“我们四方商盟都是正经做陆上生意的,哪耗得过那些祖祖辈辈都在水上发家的。不过您放心,这都是熟人了,使了钱就好了。”
    如今的长江天堑是两国边境,哪国来管,水匪就往另外一国跑,如此反复,官兵也没有缉拿的兴致,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长江水匪天不怕地不怕的猖獗狂妄。
    也就是四方商盟成立后,养了保镖打手,将那些小股水匪都打散收编了,只留下两支动不起的,不然这一路过去,差不多得过五关斩六将。
    果然,管事又说:“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敢朝我们要买路钱的,如今也就剩下白龙帮和吞龙寨这两支吧。”
    傅希言说:“白龙帮,吞龙寨……他们关系应该不大好吧?”
    管事也是个碎嘴的,话匣一打开,就收不住了:“都说同行是冤家,四方商盟要不是分成了七路,也不能像现在这么相安无事。可这两支可不只是同行那么简单。吞龙寨的老大原来是白龙帮的老大,后来被自己的女婿篡了位,好不容易逃出来,另起炉灶又建了一个。”
    傅希言忍不住说了声:“精彩!”
    管事正要继续往下说,就听前面喊着开船,船又重新动了起来。
    第67章 金陵之秦淮(上)
    三艘快船, 一艘在前面开路,两艘在旁边护航,随着五艘货船缓缓穿过十几艘大船让出来的通道。
    傅希言站在甲板上, 见几个水匪站在船的一侧, 一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手中提着刀子,蔑笑着看过来, 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
    管事只会粗浅功夫, 隔着大老远,没有听清, 但傅希言晋升脱胎期之后, 耳力更上一层楼, 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说的是:“瞧那侉子,白白胖胖的, 肯定好摸。”“你想怎么摸?当婆娘摸吗?”“黑灯瞎火都一样。”
    傅希言看过去, 一群人便哈哈哈地笑起来。
    “你要寻找天缺的一, 便是逆天而行。”裴元瑾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冷冷地看着那群嘻嘻哈哈的人,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天都不惧,天下之人, 谁足惧之?”
    那群人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意,都收敛笑容, 站直身体, 有的已经亮出刀子, 作出凶相。
    傅希言摇摇头,拍拍裴元瑾的肩膀:“算了算了,走了走了。”
    裴元瑾被拉着往回走,眉头刚刚蹙起,就见刚刚还说“算了”的傅希言突然转身,趁着对方以为自己威吓成功之际,直接跳入水中。
    那群人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侉子吓得跳水了。”
    声音刚落,船底就传来剧烈的震荡,随即又是一阵,然后就听到有人在喊“船破了”“进水了”,江面上浮起碎裂的船底板。
    傅希言趁着他们兵荒马乱,又跑到另一艘船在船底各处,两拳过后,船不是被他打穿了一个大洞,而是整块船底板都碎裂开来,完全没法补救。
    他打到第三艘,水匪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下水来抓他。
    傅希言顺着第三艘正在下沉的船往上爬,和船上惊慌失措的水匪打了个照面。他咧嘴一笑,友善地问了声好,然后趁着对方莫名其妙时,骤然踏空而去,留下一个宽阔又潇洒的背影。
    水匪接连损失三条船,自然不肯罢休,刚刚让开的水路已经重新封锁,其余船只也都合围过来。
    变故发生得突然,陈德源站在前面的船上,看后面乱糟糟的一团,不知发生什么事,想要叫快船强行突围,又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只好焦头烂额地找水匪老大交涉。
    今日拦路的水匪,正是管事对傅希言提起的白龙帮。
    白龙帮帮主齐问心虽然干了件轰动长江的大事,将老帮主取而代之,然而其本人并没有什么本事,当初能娶帮主之女,也完全是靠着一张俊俏的脸蛋和能作几首酸诗的风月本事。
    反叛的原因更可笑,他因为爱吃花酒,经常被媳妇儿打,打了又喝闷酒,酒喝多了上头,被二当家一挑唆,便嚷嚷着说要反了。
    二当家一不做二不休,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媳妇儿,然后将刀往他手里一塞,带着事先聚集的部众造反。
    齐问心当时酒醒了一半,悔之不及,看丈人临去时恨意滔天的眼神,更是吓得六神无主,自然而然成为了二当家指哪打哪的傀儡。
    不得不说,有齐问心这么个废物点心在前面顶着,起了关键作用甚至是唯一作用的二当家吕山虎,便能在背叛老帮主这件事上,深藏功与名,所以他对齐问心还不错。此趟拦路讨要买路费都是常规操作,几年都没出过岔子,吕山虎见齐问心每日吃花酒吃得不开心,就让他出来散散心,万万没想到偏巧今天就出岔子了。
    齐问心自然又是六神无主。
    吕山虎的心腹蒲英雄已经习惯了,直接越俎代庖:“帮主,据说动手的就是一个胖子,我让陈德源把那胖子绑来,我们当着他的面切成十八块,再问问陈德
    源,愿不愿意把船和货留下当做赔偿可好?”
    齐问心心里不喜欢这血腥的方式,可也没有其他主意,便说:“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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