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的,他没看错,也没说错,傅希言现在的人设就是“小娘子”——隐藏不了身形,只能隐藏性别。
    他提起裙摆,踩着定制赶工的大绣花鞋,小心翼翼地走到船中央,然后对着其他乘客嫣然一笑:“我坐中间,船稳。”
    然后,就有了c位。
    摆渡船接了十八个客人才缓缓离岸,驶向停靠在长江边的商船。
    狭小的空间,拥挤的乘客,总免不了相互之间的偷偷打量。
    傅希言和裴元瑾无疑是这群人中最醒目的两个。
    尤其是傅希言,因为肥胖而被忽略的五官在石黛、胭脂的加持下,着重突显了出来,格外清艳动人,尤其是眼睛,笑的时候,有种说不出来的甘甜。
    男人看他,女人却在看他身边的裴元瑾,尽管眉眼冷峻,似乎写着“不好惹”三个字,握着夫人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真实演绎着何谓铁汉柔情。
    傅希言自然感觉到了四周的目光,可并未在意,将近一年来,发生太多事,已经让他渐渐放下了对外表的介怀。
    这种释然,当然不只是习惯成自然,或者忙于杂事,疏于记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来自身边的人。
    他看向裴元瑾,对方也正看着他,目光柔和,深含情意,仿佛自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既然已经成为了情人眼里的西施,又何必介意自己的身材是不是更靠近杨玉环呢?
    *
    换船的时候,天空下起了一阵疾雨,傅希言拉着裴元瑾,踩着甲板跑得飞快。他们一进船舱,就引来诸多目光。
    不是吃饭时间,大堂居然也坐满了人。
    傅希言立马小媳妇儿似的靠在裴元瑾背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来,裴元瑾冷眼一扫,将那些窥探的没目光盯了回去,然后牵着他上楼找房间。
    他们离开不到片刻,大堂就忍不住在背后议论起这对胖乎乎的美貌娘子和凶巴巴的英俊相公来。不过两人来得疾,走得快,没留下太多的话题,所以一伙人在极其无聊地谈论了一下两人的身形与容貌,猜测了他们的来历与财力之后,就转换了话题。
    傅希言和裴元瑾下来时,正好听到靠近楼梯的一桌在谈论北周的事情。
    离开北周这么久,傅希言也很好奇那边的消息。刚好这桌只坐了两个人,因此傅希言极其自然地拉着裴元瑾坐下来拼桌。
    谈论的两人愣了下,无论谁看到半盏茶前自己议论过的对象突然坐在面前,都会有些惊诧,不过他们很快就冷静下来。
    因为英俊相公的眼神实在冰冷冻人。
    自从傅希言男扮女装之后,裴元瑾发现自己的忍耐度明显有所下降,以前看他与别人有肢体接触才会不舒服,如今别人看他的目光停留太久,都会令自己不悦。
    就好像现在,小胡子虽然没有一直盯着傅希言,但眼角余光已经扫了好几次。
    裴元瑾伸出手,将桌上的筷笼挪到了他余光必经之路上。
    小胡子的脸顿时红起来。
    傅希言并不知道桌上发生的无声故事,见自己一坐下,他们就不说话了,忙憋着嗓子道:“没打扰两位谈话吧。”
    这个声音实在配不上他的美貌,同桌两个人明显被雷了一下,小胡子表情都显得正经了许多:“没关系,我们已经说完了。”
    我才刚开始听,你们怎么就说完了?
    傅希言手指敲了敲桌子,托腮道:“可是我想听。”
    小胡子的眼神顿时又不正经起来,裴元瑾伸手,从筷笼里抽了双筷子,桌上没有菜,筷子自然不是用来夹菜的,小胡子不知怎的,眼睛莫名其妙的有些隐隐作痛。
    他的伙伴倒没有想太多。
    他们是前面一个渡口上船的,已经在船上待了好几日,能聊的话题早已聊得差不多了。刚刚说的这个,也是昨日从别桌听来的,晚上已经和小胡子探讨过一遍,刚刚也是实在没话说了,过夜饭加加热。
    他振奋起精神说:“北周皇帝遇刺了。”
    开场白如此简单粗暴,自然是为了吸引眼球。
    果然傅希言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把南虞听成了北周:“北周皇帝?”
    那人点点头:“据说是天坛祈福时,被毒蛇咬伤了。”
    傅希言说:“天坛怎么会有毒蛇?”
    是人都惜命,皇帝堪称翘楚。不管去哪儿,必然是内侍清路,侍卫开路,哪会有漏网之蛇?
    小胡子突然插进来,头往前伸了伸:“听说是万兽城下的手,为了给容娘娘报仇。”
    容荣死后,她是傀儡道铁蓉蓉的身份也就藏不住了,铜芳玉既为她的师妹,为其报仇也是顺理成章。可傅希言总觉得,一条毒蛇,毒杀皇帝,未免有些儿戏了。
    尤其像王昱在阴谋堆里滚大的,绝不可能发生这种失误,所以这件事的背后,必然还有其他的原因。
    不过小胡子他们显然说不出更多的内容了,只是一味地逮着容妃即是铁蓉蓉这条过时的新闻反复研究。
    大概看出傅希言兴致缺缺,同伴用手指撞了撞的小胡子。
    小胡子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口。
    但男人的表现欲,有时候就和雄孔雀开屏一样,都兴之所至,情难自禁,小胡子沉默了没多久,又想起了另一条新闻,小声说:“你们知道吗?洛阳皇宫建造时,死了人了。”
    傅希言眼皮一掀,语气已经有些沉下来:“哦,怎么回事?”
    他忘了刻意控制声音,声音不免变粗了一些,小胡子愣了下,才说:“听说是赶工期,将人活活累死了。”
    傅希言手指抠了抠桌面,没说话,可裴元瑾知道他不开心了,轻轻捉住了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
    不用眉来眼去,那氛围已是别人难以插入的了。小胡子心里发酸,嘴唇动了动,但看着男人手里的筷子,又缩了回去,过了会儿,就拉着同伴去了别桌。
    没人来打扰,两人就安静地坐着,顺带偷听隔壁桌的谈话。
    或许因为在南虞境内的关系,谈论北周的声音较大,说起南虞,都是窃窃私语。幸好傅希言和裴元瑾耳力不俗,坐了一下午,就将消息收集得七七八八。
    南虞发生的事情和他们预想的差不多。
    自从储仙宫少主少夫人的一日游证明皇宫门板松动,南虞皇宫的安全系数就成为南虞众人的议论焦点,为了维护皇帝体面,灵教派出八大高手拱卫皇城,而秦效勋也频频下旨,对各地衙门办事不利,迟迟未能抓住通缉犯表示不满。
    白龙帮吞并吞龙寨,傀儡帮主成为最后赢家的消息也已经传播开来了。众人一边唾弃齐问心猪狗不如,一边羡慕他的好运道,感慨白龙帮数十年的积累落入了白眼狼手中。其中一部分人还得出了找一门好亲事是多么重要的可笑结论。
    新城的事竟然没有人再提了,过去才一个多月,就似已经埋没在厚重的历史尘埃里了。
    *
    船走走停停,送人上岸,又接人上船,生意十分红火。傅希言和裴元瑾每到一个渡口,就会下去听一听最新的消息,不过都没什么新鲜的了。
    船明明在动,生活却像是静止了。
    唯一在进步的,大概是裴元瑾的画眉技术。
    倒也不是刻意享受什么举案齐眉的乐趣,实在是船上的黄铜镜太模糊,傅希言只能靠手摸才能确定自己眉毛的位置,就更不要说再上一层颜色。
    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裴少主身上。
    裴少主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很高,两条眉毛不仅要高低长短不错半分,连浓淡都必须保持一致。
    傅希言第一次出门时,就顶了一双大黑眉。
    怎么说呢。
    裴少主虽然能判断眉毛高低长短浓淡,却不能保证审美。
    幸好傅希言的脸撑住了场子,甚至有小姑娘偷偷跑来问他,这种眉毛的画法是不是最新流行的。
    傅希言怎好误人子弟,当然实话实说:“没错,就是临安城最流行的,宫里的贵人们都喜欢这么画。”这个时代,宫里贵人喜欢的效果就和前世明星代言差不多了,一时间,大黑眉在船上悄然流行起来。
    这种眉毛落在傅希言脸上,裴元瑾并不觉得不好看,可别人一画,他的审美立刻就上线了。第二天就改画成弯弯眉。
    自然是更好看的。
    小姑娘也终于发现,大黑眉的魅力在于其主人的颜值。
    傅希言那几日被小姑娘翻了好几个白眼,然后就被裴元瑾捉回房间练功去了。嗯,手上功夫不能停,但嘴上功夫也要勤练。
    傅希言能说什么呢,什么都没空说,只能在脑内自我安慰,幸好还没有开始练“铁杵磨成针”这门功夫。
    *
    船渐渐驶到南虞边境,遇一小路水师过来巡查,说巡查,其实是要好处费,该看的没看,该拿的没少。送走瘟神,船重新上路,走了不到一里,就遇到水匪拦截。
    船老大急忙想掉头,找水师求救,然而水师明显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此处已是南虞与北周交界,属于可管可不管地带。
    水匪冲上客船,船老大先是想用影子疏通,然而水匪头子冷笑道:“我今日是银子要,船和人也要。”
    船老大知道遇到的不是善茬,急忙组织水手反抗,水匪头子见状,抽刀就往他身上砍去,一条鞭子甩出来,将刀抽到了一边——竟然是傅希言上船第一天遇到的小胡子。
    水匪头子阴沉着脸说:“江湖朋友给个面子,我们一会儿差人送你们上岸!”
    小胡子说:“长江水路的规矩,主动交保护费的,就放一条活路。你是哪条道上的,如此不讲规矩!”
    水匪头子说:“那是瞿老头的规矩,瞿老头人都死了,规矩自然也要换一换了!”
    “瞿老爷子死了,可白龙帮还在!”
    水匪头子道:“朋友,看来你在船上待久了,消息不够灵通。白龙帮得罪了灵教,齐问心已经上了灵教黑名单,整条长江,所有水路英雄,谁杀了他,谁就是新一任的长江霸主!”
    小胡子的同伴皱眉道:“长江水路是咱们自己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指手画脚?灵教是南虞国教,却不是我们长江的教主!”
    水匪头子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白龙帮势大,一直压在各路水匪头上,当年瞿象一句话,所有在长江上混饭吃的人,不管是不是白龙帮的,都得乖乖遵守,何等憋屈,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过江猛龙愿意把这尊菩萨推翻,当然有人愿意顺水推舟。
    水匪头子说:“两位朋友既然也是长江混饭吃的,不知敢不敢报上名号来?”
    小胡子和同伴对视一眼,双双道:
    “‘铁鞭’余堂。”
    “‘水猴子’马溪。”
    水匪头子一听,心中有数:“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长江护卫。”所谓长江护卫就是专门给来往长江的船只当保镖的人。
    他们一般武功平平,但人脉广大,与各路水匪都有些交情。
    余堂见他脸生,才说了这堆废话:“不知阁下是……”
    水匪头子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直接一刀砍了过去。余堂慌忙挥鞭来挡,船上其他人也同时动起手来。
    傅希言站在大堂里,看着动手的双方,对裴元瑾说:“总觉得这水匪有些奇怪。”
    裴元瑾说:“嗯,像是只旱鸭子。”
    他这么一说,傅希言就懂了。能当水匪的,就没有不识水性的,但这个水匪头子,明显在控制着自己落脚的位置,绝不往围栏处跑。
    因此行动起来便有些奇怪。
    傅希言说:“我们要不要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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