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拿自己当儿子,自己难道还要热脸贴冷屁股?不杀他都是因为实力不够!
    看到母亲留书那一刻起,他就不曾想过“我爹是莫翛然”我该何去何从,满脑子都是有个魔头要弄我,我该怎么弄回去!
    别说生恩养恩,“生”都和莫翛然没关系,他就负责爽而已。
    傅希言说:“没关系,总有一天要他裸奔!”
    师一鸣见他朝气蓬勃,信心满满,欣慰地点头:“好,你过来。”
    傅希言将面具往地上一丢,又回到师一鸣面前。
    师一鸣摸摸他的脑袋,傅希言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然后就见师一鸣额头亮起蓝光,中间居然是个“t”。
    难道是天鉴中“天”的拼音首字母?那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地鉴,该不会是“d”吧。两个拼起来不就是“td”……退订?
    看起来很遭人嫌弃的样子。
    不对,这个世界没有拼音啊。
    他正胡
    思乱想,就见那个蓝t突然从布满细纹的额头浮起,朝着自己射过来。
    傅希言下意识地仰了仰头,却还是没有躲过去。
    蓝光投入额头的瞬间,脑海中突然多出了很多文字,他还来不及细看,又隐没了。
    师一鸣道:“你修习的是最基础的《天罡混元功》吧?换过来不难,这套功法你回去慢慢看,最好是和地鉴一起看。”
    由于他从未收服过地鉴,不知道地鉴里面是何内容。天鉴中的功法虽然是完整的一套,可或许是缺少了地鉴的缘故,他练起来总是有很多不明所以的地方,所以直至今日,依旧未能达到传说中的飞升境。
    傅希言吃惊地看着他,短短一瞬间,师一鸣的肌肤像是被榨干了水分,又苍老了许多,老人斑渐渐浮现在脸上。
    师一鸣不以为意地摸摸他的头,缓缓盘膝坐在地上:“天地鉴以后就交给你了。”
    傅希言跟着跪了下来。
    天地鉴这个门派因至宝天地鉴而生,如今至宝交付于傅希言之手,门派自然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但师一鸣并没有将话挑明。他交付的,可以是门派与至宝,也可以仅是至宝,端看傅希言自己的理解。
    主要还是因为傅希言与裴元瑾的关系,不可能长留华蓥山,而且天地鉴本身就是个松散的组织,在宋旗云、唐恭、师落英相继离开之后,已经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傅希言看着这位可敬老者,心中茫然,一时不知该做何选择。
    长街发生的激战自然不可能瞒过正在罗市的江湖人,只是武王武神之战,普通武者别说插手,连围观都怕被殃及,只能等风波稍平,才悄悄聚拢过来。
    景罗和裴元瑾早已发现,却任由这些江湖人慢慢靠近,他们看得出来,刚刚师一鸣为了阻止莫翛然灵魂遁逃,灵魂出窍,已是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天地鉴再神奇,也只能复原身体之伤,对灵魂重创毫无办法,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武神消散于天地了。
    江湖人见他们没有阻止,越发大胆,一步步已经走到了几个人的周围。
    “把我和落英葬在巴山。”师一鸣的脸色越来越灰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只靠着最后的执念提着一口气,“还有旗云。他没有别处可去了。”
    傅希言恭恭敬敬地跪着,师一鸣每说一句,他都会点头。
    师一鸣眼里微微有了笑意,缓缓伸出手。
    傅希言双手抓住。
    师一鸣说:“天地鉴就交给你了。”
    声音刚落,灵魂便慢慢散了,仿佛随着长街上的夜风,开启一趟漫无目的的远行。他这一生,在巴山驻留得太久,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卸下肩头重责,放下天下期盼,去走自己的路。
    傅希言有些鼻酸。
    他与老人认识不久,甚至一开始的相遇都谈不上美好,对方却毫不犹豫地将最重要的宝物留给了自己。他想起两人还要剖腹产之约……却终要落空了。
    “参见鉴主!”
    围观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出声。
    有了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遵循着道家一生二,二生三……的规律。行礼的人中有天地鉴门客,也有前来助拳的江湖人。
    他们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眼前这个胖子是谁,天地鉴主临终遗言,自然是要遵从到底,何况,不管这胖子是谁,都不可能比傀儡道宗莫翛然更糟糕。
    *
    傅希言带人送师一鸣等人的遗体去棺材铺,景罗和裴元瑾打了个招呼,悄然脱离众人,朝着江边码头走去。
    长街翻了天,可江边依旧沉寂着,若不是微风偶尔荡起涟漪,这江上竹筏的景色不比一幅画有生趣。
    景罗来时,竹筏动了,缓缓靠岸。
    景罗说:“邱先生没见到莫翛然?”
    戴着斗笠的渔翁微微摇头:“老夫守在这里一个晚上,只看到了两个调皮的小朋友。”
    景罗说:“师鉴主已经仙去,莫翛然灵魂出窍跑了。”
    渔翁沉默片刻,轻叹道:“师道友高义,我不如他。”
    他此次答应前来,固然有除害的成分,可更多的,还是提议的两个人让他不得不拒绝。如果可以选择,他本人是不愿意大老远跑一趟冒险的。
    而且,他冒险的前提是莫翛然身受重伤,自己可一击毙命。但凡莫翛然还有一战之力,自己都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
    人生百态,不能强求。
    景罗邀请对方时,便清楚他的态度,并未表现意外。
    “师鉴主的拼死一击,不可小觑。莫翛然纵然不死,也会受到重创。灵魂修复不易,还请那位多加留意,若要杀他,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渔翁颔首。
    竹筏渐行渐远。
    *
    罗市长街一战,战尽天地鉴上下。
    若非师一鸣临终前将天鉴交给傅希言,名义上后继有人,这一战的战果等同灭门。师一鸣、师落英、宋旗云……还有一年前的唐恭,除了灵魂逃脱的莫翛然,曾经广为人知的天地鉴人都在这一战消亡殆尽。
    秋天才刚刚来临,枯意已染尽华蓥。
    傅希言按照师一鸣的遗言,将四人葬于巴山。
    师一鸣和师落英的墓地就坐落在茅草屋边,那片茂密的银杉林里,与宋旗云隔着一段距离。莫翛然留下的身体不知是何来历,应该是位受害者,被葬在了不远处,墓碑写着“无名义士”。
    下葬那日,巴山豪士侠客云集,连官府也派人送来奠仪吊祭。
    傅希言执弟子礼,送完全程。
    葬礼上,他公开了罗市一战的“真相”。
    从自己被诡影组织绑架开始,抽丝剥茧地发现诡影组织总部就隐藏在华蓥山一带。之后便是裴元瑾带人营救,顺藤摸瓜找到了罗市,还请动了天地鉴主出马。
    后面的故事他没有详说,也未点明宋旗云是诡影组织首领的身份。
    人死如灯灭,他个人的名声不要紧,但人言可畏,何苦让天地鉴因其一人白玉有瑕,只以“对战中身亡”含糊带过。
    于是流传开来的故事,便是天地鉴主率领爱女爱徒迎战傀儡道宗莫翛然。
    因为天地鉴一门壮烈,连师落英和莫翛然当年的那场婚事都被刻意回避,提起莫翛然,都是人面兽心、口蜜腹剑、阴险狠毒、恶贯满盈等词。诡影组织首领的身份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莫翛然头上,傅希言再适时表明已经联合裴元瑾将诡影组织彻底铲除,莫翛然身上的这口黑锅自然被扣得更加严丝合缝。
    靠天地鉴主女婿的身份洗白的莫翛然重新成为过街老鼠。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人人喊打傀儡道时期。
    葬礼结束后,外客纷纷告辞,天地鉴门客都自发地留下来帮手。这两日,亲近莫翛然的门客在罗市一战后,已悄然离去,留下的,都是师一鸣与师落英的追随者。
    傅希言既然接受了天地鉴这件至宝,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也该接手天地鉴这个门派——前者是利益,后者是责任。
    不过不可能常年留在华蓥山上,所以就给了三个选择。
    一是拿一笔遣散费离开。
    二是加入储仙宫。
    三依旧当天地鉴的门客。
    不过第三条路,说实话傅希言还没想好要在怎么走。毕竟他不像师一鸣,能够为人师表,也不可能走莫翛然挥金如土的路线,想来想去,可能会变成镖局这样需要武功的私营企业。
    留下的天地鉴门客共有一百多人,
    离开了一半,但无一人接受遣散费。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当年老鉴主说,来者自愿,我们才来了。如今我们走了,自然也是自愿的。”
    选择第二条路的只有五个。
    储仙宫招收门人的标准并不高,武功其次,主要还是看人品,留下的门客既然追随师一鸣,在人品上自然不会存在太大的瑕疵,如果要去储仙宫早就去了,选择天地鉴主要还是不想受太多束缚。
    选择最后一条路的有六十六个。
    一个胖胖的虬髯大汉拍着胸脯道:“小鉴主放心,你走了我们看家,保管把家里看得妥妥当当的!老鉴主、师姑娘和宋大先生那儿,我们也会经常去看着的。你要是有空了,就回来看看,指点指点我们的功夫,我们就知足了!”
    傅希言心中感动,便将自己未来建立私营企业的想法跟他们说了,至少让他们有个盼头。
    谁料虬髯大汉满脸抗拒:“我们留在华蓥山就是为了自由,做生意不适合我。”
    其他人也是一个意思。
    傅希言疑惑:“那你们以何为生?”
    虬髯大汉说:“华蓥山附近的农田都是老鉴主的,他租给佃户,收取租金,多余的就分发给我们。小鉴主要是不介意,也照此办理吧。”
    傅希言瞠目结舌。
    “好,好的。”
    就是土地过户这件事遇到了些麻烦,毕竟傅希言和师一鸣没有血缘关系,说师徒也勉强,理论上是无法继承的。
    不过天地鉴的田地,官府也不敢随意吞没,双方最后只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官府以无主之地的名义出售,傅希言低价收购。
    在此,不得不感谢傅夫人先见之明,临别前给了他一大笔钱,不然这时候,他只能吃软饭了。
    忙忙碌碌六七天,总算将所有事情都办理妥当,离开华蓥山的前一夜,他决定与裴元瑾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这次是真正的开诚布公。
    为了营造良好的气氛,他亲自下厨,做了一锅蛋炒饭,冲了一碗香葱酱醋汤,然后点了两支不怎么明亮的蜡烛。
    烛光映照着两张有些憔悴的脸,却因为打光的关系,憔悴得不太明显。
    傅希言先礼貌性地询问了他对蛋炒饭和汤的看法。
    尽管裴元瑾没有爱情经验可作参考,也没有丰富的剧情可作借鉴,可这一刻,他的聪明才智发挥了作用,认认真真地夸赞着这一锅吃起来有点咸的炒饭和那一碗喝起来非常酸的汤。
    他表情是如此真诚,要不是傅希言自己也在吃,他差点就信了。
    “咳咳。”傅希言擦了擦嘴巴,朝着他比了个心,“我相信你对我是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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