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金雕在云后出现,振翅拦截住信鸟。锋利的脚爪锁住目标,一瞬间穿透鸟身,折断信鸟的翅膀,捏碎了信鸟的骨头。
    成功捕获猎物,金雕乘风返回。信鸟被抓在爪下,沿途飘飞染血的羽毛,滴落几点殷红。
    飞抵城中一处院落,金雕盘旋两周,收拢翅膀下落。焕以左臂撑起飞落的金雕,接住气绝的信鸟。
    “又是楚文。”
    解下鸟腿上的信,焕扫过一眼,立即去见苍金。
    苍金和苍化同在厢房,叔侄俩接到家族来信,正同信使交谈。
    对于投晋一事,家族中存在分歧,多数人予以反对。苍金料定此事存在阻力,却没想到族老们竟如此顽固不化。
    “晋如烈阳蒸蒸日上,此时犹豫不决,日后定然后悔莫及!”
    “稍安勿躁。”苍化示意苍金冷静,以免因冲动遗人话柄。
    苍金心有郁气,不想再听信使赘言,起身推门行出室外。
    他刚刚走出廊下,就遇上匆匆赶来的焕。
    “郎君,您看!”
    秘信递至苍金面前,他一目十行扫过,双眼蓦地睁大。
    魏仿造晋弩,未告知于楚?
    捏住染血的秘信,苍金心跳得飞快。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想到食古不化的族老,他用力咬牙,终于下定决心。
    “焕,通知迟备车,随我去晋侯宫。”
    “郎君,这……”焕大吃一惊。虽知苍金决意投晋,但此举委实鲁莽。
    “信我之言,事不宜迟。今日事能成,我必能另立家门,重回氏族之列!”苍金言之凿凿,因激动面色红润。
    焕不再多言,抱拳离开廊下。
    目送他的背影,苍金转身返回寝室,翻出全部秘信,卷起来藏入怀中,用力按住胸口。
    成败在此一举!
    与此同时,两辆马车穿过城内,一前一后停靠在晋侯宫前。
    车门推开,红衣烈烈的公子煜和青衣雅致的公子弦先后走下马车,在宫门前相遇。
    绯红,靛青。
    浓烈与淡薄相对,难以调和,矛盾且鲜明。
    “公子弦?”楚煜转过身,袖摆轻扬,长发如瀑。发上仅有一枚玉簪,却压不去半分艳色,反而愈显风华绝代,昳丽无双。
    “正是。”公子弦率先施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典章中的礼仪具象化,不容分毫挑剔。
    思及随信而来的消息,楚煜挑了下眉,似不经意道:“齐君安泰。”
    闻言,公子弦陡然一僵。哪怕只有一瞬间,很快恢复平静,仍被楚煜清晰看在眼里。
    “父君素来康健,倒闻越君近来有疾?”
    “传言而已。”楚煜微微一笑,相比公子弦,他眸底平静无波,自始至终看不出丝毫情绪。
    宫门前有侍人守候,不等两人踏上宫道,这充满刀光剑影的一幕已被报至林珩面前。
    林珩停下笔,合拢写到一半的竹简,敏锐捕捉到话中端倪。
    “齐君安泰?”
    据他所知,齐侯身中剧毒,国政全由公子弼掌控。公子弦所言完全是一戳就破。
    不是情急出错,那便是有意为之?
    婢女送上茶汤,林珩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擦过茶盏边缘,眼帘低垂,眸光微闪,一抹冷色稍纵即逝,在缥缈的热气中悉数隐去。
    第九十章
    楚煜和公子弦进入宫内,前者径直去往南殿拜会国太夫人,后者由侍人引路去往正殿,面见晋国国君。
    行在青石铺设的宫道上,遇暖风迎面袭来,公子弦单手压住衣袖,姿态放松,神情自若,丝毫不见在宫门外的紧绷。
    宫道尽头直连丹陛。
    引路的侍人停在台阶前,另有侍人拾级而下,腰间垂挂丝绦,头上戴有冠帽,表明他的地位更高。
    “公子请随仆来。”马桂垂手见礼,态度恭敬,脸上带着笑容。只是笑意浮于表面,让人挑不出差错,却也明明白白感知到审视,甚至是威胁。
    公子弦向马桂颔首,温和道:“劳烦。”
    眼前的侍人予他熟悉之感,让他想起父君身边的内史。在父君中毒之后,内史家中被搜出证据,证其参与毒害父君,隔日就被绞死。
    内史无辜。
    父君一清二楚,大兄也是心知肚明。
    齐宫上下,包括宫奴都知他冤枉。
    但他还是不能活。
    公子弦垂下视线,左手握住剑柄,手指不断用力,直至指关节发白,才压下骤然涌起的愤恨和不甘。
    齐国朝堂早已是翻天覆地。
    公子弼大权在握,令出如山。他要杀的人,没人能留得住。
    内史被杀是斩断父君的臂膀,更是一种警告。对他,对被关押的幼弟,乃至于齐国宗室。
    公子弦心思百转,攥紧藏在袖中的绢,仰望前方巍峨的宫室,深吸一口气,提步登上最后一级台阶。
    微风穿过廊下,摇曳垂挂的铜铃,发出阵阵轻音。
    三名彩裙婢女绕过廊角,越过守在廊下的侍人,通禀后进入大殿。
    打头的婢女手托银盘,盘中摆有银盏,式样精巧,花纹细腻,迥异于晋人的技艺。她身后两人合力提着食盒,盒中之物颇重,两人一路从南殿提来,微微有些气喘。
    三人进入殿内,呈上国太夫人命厨熬煮的汤羹,以及带有越国特色的糕点。
    “国太夫人言雨水整夜,春有倒寒,君上需添衣。”婢女俯身在地,转达国太夫人的关怀。
    “转告大母,寡人自会留意。”
    “诺。”
    婢女再拜后直起身,在林珩的注目下打开食盒。
    盒盖掀起的一瞬间,热气喷薄而出,一同涌出的还有浓郁的香气。
    三层的食盒改为两层,内里做工巧妙,隔层别有乾坤。
    上层装有碗碟和长筷,有镶嵌的孔槽。下层装着一只甗,上甑下鬲,中间是镂空的箅,专为蒸食所用。
    晋国的甗多为一体,上有鸟纹。这具甗呈长方形,不仅有箅,还有附耳,根据上面的兽纹推断,应是越国匠人的手艺。
    甑内冒出热气,鬲下有炭在燃烧。
    婢女从食盒中取出长筷,小心夹出甗内的饼和糕。
    饼以麦制成,内里加入蜜,散发出香甜的味道。糕色泽金黄,以黍和粟蒸制,大小类似婴儿的拳头,上面铺了豆,取出时热气腾腾,看上去十分诱人。
    公子弦行至殿前,站定在门外,不意外嗅到食物的香气。
    晋人喜食咸,越人好食甜,齐国近海,齐人专好鲜美滋味,也同样喜甜。
    公子弦怀揣着心事,夜间辗转反侧心神不宁。早起没有精神,早膳用过两口便再也吃不下。此时站在殿门外,诱人的香气不断飘来,久违的饿意急剧上涌,他不由得皱眉,后悔早膳吃得太少。若在晋君面前腹鸣,不仅失礼更是失态。
    大殿内,婢女送上糕点和茶汤,俯身再拜,倒退着行出殿外。
    马桂入内禀报,不多时笑着折返,请公子弦入殿:“公子,君上有请。”
    公子弦解下随身宝剑,交给守在殿门旁的侍人。
    剑身窄长,剑鞘镶嵌珍珠和彩宝,剑柄拼接打磨过的珊瑚,润泽不下美玉。相比兵器,这把剑更像是一件艺术品,通体宝物,价值非凡。
    宝剑递至面前,侍人并未接过。公子弦正疑惑不解时,马桂出言解释:“公子可佩剑入殿。”
    “佩剑入殿?”
    “见君上无需解剑。”
    马桂言之凿凿,旁侧侍人未现异色,显然是习以为常。
    公子弦很是惊讶。
    在齐国时,氏族见国君必要解剑。公子弼手握大权,一样袭用惯例。
    世人皆知晋人好战,晋国氏族时常当街搏杀,流血冲突毫不鲜见。晋幽公时,氏族殴斗屡屡造成伤亡。直至新君登位,情况才有所缓和。
    林珩镇压叛乱,绞杀氏族,法场上血流成河,世人皆知其凶狠。
    人人佩剑上殿,他难道不担心刺客?
    亦或是成竹在胸,不惧任何贼徒?
    公子弦惊疑交加,迟迟未见跨过殿门。
    马桂看他一眼,多少能猜出他的想法。表面不动声色,出声提醒道:“公子,君上有请。”
    声音流入耳中,公子弦猝然回神,连忙压下复杂的心思,重将佩剑挂回腰间,整理冠带,迈步走入殿内。
    进入大殿中,食物的香气愈发浓郁。
    青石铺在脚下,地板光可鉴人。
    圆柱并排矗立撑起穹顶,人俑状的铜灯立在柱下。人俑头顶灯盘,两手各握铜枝,枝杈延伸,末端是同样大小的圆盘。盘中没有灯芯,嵌入桂圆大小的夜明珠,颗颗价值连城。
    越过并立的圆柱,前方是等高的石阶。
    石阶上方设有长方形桌案,案后是一架漆金屏风。屏风上绽放大朵牡丹,争奇斗艳,绚烂夺目。
    在屏风和桌案之间,是玄服玉冠的晋君。
    即使有桌案遮挡,也能看出身形修长。眉眼墨黑,不亚于身上的玄色。肤色白皙,甚至有些苍白,不见丁点血色。
    公子弦知晓晋侯年轻,听过关于他的种种传言,知其暴虐好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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