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揣蔡欢的书信,和入觐的使臣一同从青州出发,昨日刚刚抵达。得知要送蔡侯去上京,他主动请缨跟随马车,名为照顾,实则监视。
    看过蔡欢的书信,林珩命两支队伍同行,即日启程去往上京。
    “蔡欢手握实权,要登上君位仍需天子册封。”
    押送蔡侯入上京,同时入觐。
    天子问罪蔡侯,接受使臣入觐,蔡欢掌权便名正言顺。
    看清蔡侯的震惊,阉奴呵呵一笑,随手关上车门,不厌其烦地重复青州近况,讲出宫内和朝堂的变化,一次又一次刺激蔡侯,直至他再也受不了,发出一阵怒吼:“阉竖,寡人要杀了你!”
    阉奴轻松躲闪开,反制住蔡侯,阴冷道:“君上,劝您省些力气。等到了上京,天子定会问罪,您还是想一想如何能死得痛快些。”
    这番话惊醒蔡侯,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当众揭穿天子要杀晋侯,他断不会有生路。
    见蔡侯脸色惨白,终于明白自身处境,阉奴没有穷追猛打,而是松开手退至一旁,欣赏他的惊慌和绝望。
    想当初,他的父母兄弟和族人皆是这般绝望。
    他与蔡侯有深仇大恨,今日见其落魄,知其入上京必是死路一条,顿觉大仇得报,心中畅快淋漓。
    载着蔡侯的绝望,马车一路前行,距丰城越来越远。
    与此同时,西境诸侯齐聚晋侯大营,共襄会盟后的盛宴。
    宴会开始之前,林珩邀诸侯入大帐,当众提出兵发蜀地,伐信平君,还政公子齐。
    “天子封寡人为侯伯,委以重任。今代天子出征伐,夏末发兵蜀地,讨伐叛逆,诸位意下如何?”
    林珩话落,帐内顿起议论声。
    知晓晋侯善公子齐,诸侯对发兵早有准备。然而时间太过仓促,一时间举棋不定。
    “夏末发兵,秋不能归,恐误粮收。”后伯开口道。
    众人敬畏林珩不假,但粮食关系国祚,粮收至关重要,不能一言不发,总要摆出自己的态度。
    有人率先开口,其余人纷纷应和。
    “我等非不愿出兵,然粮收举足轻重,疏忽恐将绝粮。无粮民不饱腹,民无食则国内生乱,外征将士也无斗志,甚者哗变。”许伯说道。
    这番话有理有据,算不得危言耸听。帐内众人接连点头,认为所言在理。
    “确实如此。”
    “粮收乃大事,不能轻忽。”
    “地狭人少,壮皆出征,谁来收粮?”
    “正是。”
    看到众人的表现,许伯眸光微闪,有意再添一把火:“今岁多雨,恐有天灾。谷粮歉收必生祸患,荒漠诸部不得不防。”
    许伯开口时,曹伯和长沂君互递眼色,不着痕迹看向林珩。见其面无表情,一时间窥不出端倪,两人心中开始打鼓。
    随行氏族都被关押,出兵击许的旨意送回国内,事情正朝预期方向发展,两人自然不希望出现变数。
    然而事情的主动权不在他们手里。
    许伯表现很不寻常,料想是有所图,只看晋君如何决断。
    两人所料不错,许伯言之凿凿,专为提升众人担忧,也为展示才能。依照他的设想,为能收揽人心,哪怕是做戏,晋君也会问策于他。
    他自以为得计,稳坐钓鱼台,只等林珩开口。
    因他的一席话,帐内气氛变得凝重,对于夏末出兵,国君们多生抵触之心。
    看穿许伯的图谋,林珩心中冷笑,手指摩挲着王赐剑的剑首,突然开口:“寡人日前得报,犬戎潜入北荒之地,意图劫掠边城。”
    “犬戎?”众人顿时一惊。
    北荒之地贯穿西境,原属越国。因是一块飞地,越常年不驻军,各国也不敢侵占,形似无主,犬戎时有出没。
    晋越结成婚盟,听闻公子煜以此为礼,北荒之地并入晋国。
    晋君此时提及该地,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果不其然,林珩接下来的一番话验证众人猜测。
    “诸位迟疑出兵,无非担忧粮收时缺乏人手,如今正是良机。”
    良机?
    国君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猜不透林珩用意。
    “请君侯明示。”
    “胆敢劫掠边城,杀伤边民,必是犬戎大部,多青壮。捕之,粮收迎刃而解。”林珩扫视众人,道出心中计划。
    国君们交头接耳,短暂商议后,提出现实问题:“犬戎性桀骜,难以驯服。”
    “烈马难驯,无非鞭、棍、刀。犬戎类兽,无妨依此例,鞭使其顺,不服棍杖,斩其足趾以儆效尤。”
    林珩说得云淡风轻,帐内众人却生生打了个冷颤。
    在场诸侯有强有弱,但国在西境,无一例外肩负守土职责,或多或少同犬戎有过交锋。
    今日之前,各国遇见犬戎要么杀,要么驱逐,没有别的选择。
    林珩却给出不同答案,告知众人犬戎可捕,桀骜凶狠无妨,大可以用皮鞭和棍棒驯服。
    “今次会盟,各国甲士皆有数百,同击犬戎,捕获壮奴押送归国。”
    慑之以威,诱之以利,开其眼界,以致敬服。
    话音落地,林珩没有催促众人马上做出决定,而是留出一段时间,容其仔细衡量。
    关系到自身利益,国君们抛开矜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各国间的关系一目了然。
    林珩居高临下,将众人的表现收入眼底。
    他的视线扫过一圈,最终落在许伯身上。后者竭尽所能掩饰,偶尔闪过的焦虑和阴翳仍泄露真实心情。
    林珩笑意清浅,端起杯盏轻嗅,好似极喜盏中茶香。
    许伯心中一凛,危险的直觉急速攀升。他直觉晋侯不善,却不知该如何破局,不由得陷入惶恐,额头冒出冷汗。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等愿出兵,助公子齐讨逆。”
    经过一番商讨,国君们达成一致,愿在夏末出兵蜀地,随林珩征讨信平君。
    许伯计划落空,难免心存不甘,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反而要做出心悦诚服的姿态,开口附和众人。
    “善。”林珩扫视帐内,目光落向末座,向一直未出声的田齐示意。
    接到暗示,田齐利落起身来至大帐中央,叠手团团施礼,朗声道:“谢诸君!”
    他神情激动,声音哽咽,态度情真意切。
    对于他的感激之言,众人不置可否。之所以答应出兵,更多是慑于林珩的权威,贪图对方给出的利益。
    谢过帐内诸侯,田齐端正衣冠,以臣礼敬拜林珩。
    有别于许伯等人带着恶意的试探,田齐此举真心实意,诸侯有目共睹。他以臣礼敬晋君,日后登位掌权必唯晋马首是瞻。
    “君侯大恩,齐铭感于心。凡君侯有命,齐伏唯是听,必言从事行。今日立誓,天地鬼神共证!”
    此言落地,大帐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林珩眼底闪过诧异,起身走到田齐面前,弯腰扶起他,正色道:“尔乃吾友,蜀为晋盟。”
    蜀国遭逢大变,经信平君谋逆,国力衰弱,需数年休养生息。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田齐甘愿为晋国附庸,换取晋国庇护,令邻国投鼠忌器,不敢擅动刀兵。
    看出田齐的打算,林珩清楚他的难处,没有拒绝他的求助,只是换一种方式,不使蜀为附庸,明言双方为盟国。
    附庸与盟国,两字之差,地位迥异。
    林珩素来以强横示人,对田齐却格外优抚,称得上宽厚。这一举动落入众人眼中,不免引发各种思量。
    “晋君固暴,亦怀人情。”
    强横不为过,好战也非错,暴虐滥杀最为致命。
    林珩无心插柳,向诸侯展示出另一面,使众人产生新的认知。
    他们敬畏霸主,惧怕暴君,厌恨残暴无道。
    林珩率虎狼之师,有霸道之志,若如传言一般残酷凶狠,滥杀无辜,西境恐将生灵涂炭。
    今日这一幕场景给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晋侯纵然霸道,只要不越界,凡事循规蹈矩,再无需战战兢兢,寝食难安。
    田齐被林珩扶起身,再拜后归位落座。
    林珩回到上首,端起茶盏饮下一口。在众人以为要紧事定下,正有几分放松时,他手托茶盏,当场抛出一记惊雷,炸得众人目瞪口呆。
    “北荒之地归晋,寡人意在该地设县,建造新城。城内建商坊,并立互市,戎、狄、羌等可至互市买卖。”
    互市?
    短暂的沉默之后,大帐内一片哗然。
    西境诸侯听说过肃州城内的商坊,眼馋其中利益,不少人有意仿效,只是尚未来得及行动。
    互市则是首次听闻。
    “胡能入城买卖?”
    “前所未闻。”
    众人议论纷纷,赞成者有,反对者亦有。但无一例外都能看出,一旦北荒之地设县,晋将掌控西境,成为名副其实的西境霸主。
    许伯手中握有马市,自然不乐见互市设立。无奈的是,以许国的国力根本无法阻挡。消息流传出去,荒漠部落多会动心。
    “财帛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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