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莹雪还想领着人出去花园里再转转,众人却推脱说天色已晚,纷纷告辞。
    众人走后,温静娴也与梁雁道别,梁雁见此时还未到与梁昭约定的时间,便独自在亭中又坐了一会。
    “梁姑娘,怎么还没走?”这时候边上的窗户被支起,有人在立在窗边唤她。
    她本来趴在桌子上,听了动静连忙坐起,理了理头发,回道:“我在等人,一会儿便走了。”
    “炭火都撤了,屋子里冷,把这个拿着吧。”韩明隔着窗子递过来一只铜制的手炉。
    手炉形小,盈盈可握,梁雁伸手接过,手心霎时间被暖意填满。
    她开口道谢,韩明摆手温声道:“我就在转角的书屋内,恰好要替老师誊抄一份书卷,会走得晚些。
    若姑娘有事便可唤我。”
    “知道了,韩修撰去忙吧。”
    梁雁捧着手炉,直到看见他的衣角慢慢消失在窗沿下缝角处时,才收回视线,看向手中的手炉。
    手炉带着股淡淡的香气,她端着手炉凑到鼻尖,幽幽的,像是墨香。
    *
    莫春羽赶着马车到刘府时,街边天色已渐渐转黑了,街道四处也开始掌灯。
    这条道上的灯笼,就属刘府大门的牌匾两边的最亮,一左一右将底下照得一清二楚。
    “大人,到了。”
    他勒停了马,翻身下来。
    车帘子里伸出一只手,撩开一丝车帘,从里头传来一道平平无波的声音:“去将人叫出来。”
    莫春羽听了宋随的话,提步正要往里走。
    才往前走了几步,恰好见里头走出来一双男女。
    男的披着件月白色的大氅,如琼林玉树,风度翩翩。
    只见他侧耳听着边上的姑娘说话,唇角挂着清浅温雅的笑意。
    边上那个笑弯了眼的,便是他和他家大人今日要接的梁姑娘了。
    梁昭今日去御史台办事,本以为天黑前能结束,未曾想临走前又被那几个同僚叫去吃饭,抽不开身。
    无奈之际便请了人给宋随递信,望他回去时帮忙把梁雁捎上。
    本来也是顺路,莫春羽便直接替宋随答应了。事后他虽然训他没事给自己找个麻烦,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韩明似乎也注意到了门前停着的马车,见马车那端的人抬眼往这边瞧,他缓声道:“梁姑娘,看来不必我送你了。”
    马车对着两人方向的布帘被人拉开,梁雁闻言抬头,不期然对上马车里那一道沉沉无波的双眼。
    第16章
    他怎么来了?
    梁雁心下狐疑,但见莫春羽冲她热情挥手,于是也朝着那边点点头。
    爹爹迟迟未来,她想他们应当是来找她的。
    梁雁转向韩明道:“他们应该是来接我的,方才辛苦你又特意跑一趟来寻我。”
    本来收了手炉之后,梁雁就继续一个人在亭子里等着。
    后来韩明抄完书卷准备回去,往回寻了她一眼,发现她还在里头,那时天色已晚,正巧他也要离开,便准备送她回来。
    今日与梁雁虽是初见,但韩明总觉得这姑娘带给他几分熟悉感,所以不自觉地多关照了些。
    “不必客气,快回去吧。”
    梁雁朝他福了福身,便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莫侍卫,你们怎么来了?”
    梁雁被莫春羽和盈双扶着上了马车。
    “梁大人今日有些事,要晚些回来。便叫大人顺路带您回来了。”
    等梁雁进去坐好后,莫春羽才又勒了缰绳,骏马发出一道长长的嘶鸣之声。
    他状似无意地回头望了一眼,门下那人还未走,与马车这一边的方向遥遥相望。
    只是下一瞬,马车开始行驶,那道帘子也被放了下来。
    韩明的目光终究被远远隔绝在了车外。
    梁雁与韩明道别后上了马车,刚坐稳,马车便开始行进起来。她悄悄抬眼,只见宋随倚在车壁上,眼帘半搭着,透着股凌厉威严的冷意。
    他今日刚上值回来,看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梁雁心想,那便不去打扰他了。
    只是这会这么坐着,脑子里总无端浮现起白日里谢天佑离开前的那句“梁雁,我记住你了”。
    是明晃晃的威胁。
    不知自己今日的举动会否影响到爹爹。
    一想到这一茬她就不由地叹出声来。
    宋随不悦地皱眉,抬指在小案上敲了敲,“有话直说。”
    一进来就唉声叹气,坐着也不老实。
    他真是不知有人即便是不说话,好好在那坐着,也能让人觉得聒噪。
    宋随主动同自己搭话,梁雁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接着便立马挪了位置往前凑了凑,“宋大哥,我今日闯了个祸,你能帮我出出主意么?”
    那模样好似寻着肉味摇着尾巴跟过来小狗。
    眼睛也像,湿漉漉的,委屈巴巴的。
    好似让人无法拒绝。
    他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目光落到她手中捧着的一只手炉上。
    鼻尖萦绕着的气味,除了那股熟悉的梅花香,还有一丝淡淡的墨香。
    是松烟墨的味道。
    “方才同你一块出来的公子,你怎么不问他?”
    宋随又看向那双眼。
    眼珠黑圆纯澈,眼角微微垂下,乖纯柔弱的模样。
    江宁是水乡,都说水乡里养出来的姑娘也是水做的。
    他忽然好奇,她哭起来是什么模样。
    那双眼若是淌出泪来,也还会这般清澈明朗么?
    “韩公子啊,我今日与他才是第一次见面,并不相熟。”
    言外之意,她与他才算相熟。
    这话听着倒还有几分悦耳。
    宋随轻笑一声:“方才刘府门前,你笑得那般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旧相识呢。”
    “哪儿的话,在上京,除了你,我哪还有什么旧相识?”
    人人都说宋随冷淡莫测,难以接近,就连她初次见他时也是那般觉得。
    可谁叫她早在江宁就见过宋随了呢。她相信,当年那般温润如玉,霁月清风的少年郎不可能是旁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大煞星。
    有着这份过往,她于是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大的规矩,一副熟稔亲切的模样。
    “你想问我什么?”
    梁雁紧了紧手里的铜炉,有些不安,“我今日得罪了长公主的儿子,若是他回了府,在长公主面前说些什么,不知会否影响到我爹爹?”
    “谢天佑?”
    梁雁用力点头,“是他。”
    宋随依旧是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他只回了两个字:“不会。”
    “当真?”梁雁追问。
    “谢天佑与……”,他垂了垂眼,“……长公主关系并不亲厚,所以与其担心你爹,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关系不亲厚?
    梁雁有些狐疑,“可京昌书院不是长公主为谢天佑出资建立的吗?”
    宋随嘴角拉出一道讥讽的笑,“富贵人家,最不值钱的便是钱了。”
    见梁雁还想再问,他径自掐了话头,“管好你自己,少打听。”
    接着便从小桌案上拿了本书,靠在车壁上静静看起来。
    “好吧。”若是谢天佑只冲着她来,大不了就是找个时间欺负欺负她,只要事情不闹大,忍忍便也过去了。
    这事情算是掀过去了,梁雁不由松下一口气。
    轿子里只传出沙沙的翻书声,她抬眼看了看宋随,他此时已自顾自看起书来了。
    他闲闲靠着,下颌冷凝,唇角微收,右手握卷,执卷时宽袖迤落,漏出一节冷硬的腕骨。
    案上的烛台散着莹润的暖光,添上份朦胧意味,倒叫她恍惚以为眼前人是一幅画了。
    “看我做什么?”画中人掀起眼帘,对上她的目光。
    “我突然想起今日有个姑娘同我打听你”,梁雁也不避开,大大方方看着,那姿态像是在欣赏一件名画。
    宋随显然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也不搭理她,抬起左手将书卷往后翻了一页。
    梁雁往前靠了半分,接着说:“她问我,你是否同传闻中一样,长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他这才漫不经心地回一句:“那你如何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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