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能容忍的最后边界。
    沈遥凌不走,宁澹也不肯走,直直地杵在一旁,目光凶得好似能吃人。
    于是过来攀交情的人在跟魏渔说过几句话之后,又不得不颤颤巍巍地向宁澹行礼。
    而既然已经跟前面的两个人说了话,也就不好独独跳过沈遥凌,于是又一一地跟沈遥凌问好。
    本来好好的给新同僚的祝贺道喜,不知不觉变成了给这三个人挨个点头哈腰,每个人都带着客套的喜气笑容而来,又带着一脸的莫名其妙离开。
    沈遥凌:“……”
    诸位真是太客气了。
    远一些的高台上,僻静无人处。
    身旁的婢女替宁珏公主高高举着芭蕉扇挡着风,羊丰鸿侍立在旁。
    宁珏公主唉叹几声,捂着心口:“本宫胸闷。”
    羊丰鸿连忙紧张关切:“公主可是受了风寒?”
    “不是。”宁珏公主黑着脸,“儿子不争气,本宫心口疼。”
    羊丰鸿擦了把汗。
    前日宁澹巴巴地找来跟她说什么西域通商,拜请她一力促成,话里话外都是为了沈三小姐。
    今早手下报来消息,提及山风亭出了一篇新文章恰与西域有关,宁珏公主便赶紧通览一遍,并差人前去调查。
    看后觉得此文着实亮眼,而又查到作者确与沈三小姐以师生相称,宁珏公主便大清早地亲自将这份文稿送进了宫中去,陛下看后,龙颜大悦。
    原本以为这事儿办到这个份上算是办得够妥当的了,宁珏公主也心情舒畅,以为可以开始着手准备儿子的婚事,结果现在才知道,这傻小子根本没追上人家。
    白白叫她期待一番。
    期望落空,岂不是气得胸口闷疼。
    宁珏公主又哀叹几声。
    “本宫今日总算见着了。那位沈三小姐,着实颜色姝丽,又慧心灵性。”
    “听说,还在太学院堪舆馆念书?”
    羊丰鸿点点头。
    念及太学院内那未曾明言的等级阶层,又补充道。
    “是,不过沈三小姐原先一直是在医塾上学的,回回都是头名。”
    “原来如此。先前本宫倒是想岔了……”宁珏公主瞥一眼羊丰鸿,“你何时知道的这一位?”
    前日听见宁澹提起沈三小姐,这羊管事一点也不吃惊。
    今日更是分外主动地帮着解释,似乎生怕影响沈三小姐的名声。
    这般维护,可见是早已熟悉了。
    羊丰鸿道:“第一回听到沈三小姐的姓名,大约是去岁。”
    宁珏公主闻言怒道:“竟不想着告诉本宫?”
    羊丰鸿跪伏在地,苦笑:“公子原先提起沈三小姐时,老奴也曾大胆试探,公子便警惕起来,立刻沉默不言。老奴生怕干涉影响公子,只好凭空猜测,自然不敢拿这妄加的揣测来打扰公主。”
    宁珏公主叹息一声,亲自起身将羊丰鸿扶起,叹气道:“本宫自然不是怀疑你的忠心,只是着急罢了。”
    羊丰鸿扶着公主重新坐下,递上一杯清心茶,小心道:“殿下勿要烦忧,公子本性纯良,只是欠缺提点,公主或可助一臂之力?”
    宁珏公主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摇头。
    “少年人的情爱之事最是通透,也最是脆弱,越是想要插手越是与揠苗助长无异。小渊又要更特殊些,难得生出些苗头,恍惚像个刚出生的襁褓孩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也不知能教他什么。多教一点少教一点,都生怕吓着了他。”
    羊丰鸿自知出了个臭主意,低着头轻轻掌嘴。
    宁珏公主笑笑,拦住他。
    “罢了,也不用这样着急。小渊也没那么差劲。若是他有心,他自己会去想办法,何须你我干着急。小渊总是那般老成自持,偶尔看他摸爬滚打,其实也很有意思。”
    宁珏公主精神奕奕,唇角含笑。方才唉声叹气不忍卒睹是真,这会儿兴致勃勃看热闹也是真。
    羊丰鸿听了略有些迷茫,什么叫做很有意思?
    他竭力想理解宁珏公主的话中深意,最后意识到……公主好像,就只是因为看到儿子伤心难过,而感到快乐有趣而已。
    羊丰鸿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些画面。
    宁公子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到处找不到母亲,以为被母亲抛弃而默默垂泪。玩着捉迷藏的宁珏公主则躲在偏殿门后,一边看着小公子的眼泪砸到地面上,一边抚掌大笑。
    真是美好的回忆。
    或许,这就是作为母亲的乐趣所在吧。
    羊丰鸿明白过来,也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人来人往,宁澹也一直没走。
    看着又一个年纪颇大的长辈打算给自己也鞠个躬,沈遥凌赶忙微笑着阻止,接着微笑着咬牙,缓缓转头。
    “宁公子。”
    宁澹眸光犀利。
    “你怎么还在这儿呢?”沈遥凌客气地问。
    一开始沈遥凌以为他有什么事。
    后来发现他就是无所事事。
    只要他不留在这里,她其实完全可以隐形。
    根本没人会在意她。
    宁澹又盯了一眼魏渔,憋了一会儿,“这里风景好。”
    沈遥凌:“……”
    行吧。
    好不容易,祝贺的人终于散尽。
    魏渔缓缓放松,像是终于把那口怨气吐了出去。
    摇摇晃晃的,似乎要倒下。
    对于习惯独居的人而言,骤然要跟这么多人说这么多话,实在是太耗费精力和体力的一件事。
    沈遥凌连忙伸手想扶。
    宁澹冷眸一闪。
    唰地上前,赶在沈遥凌之前,扶住了魏渔。
    魏渔也意识到撑住自己的肩膀比想象的要高。
    于是便回头看了一眼。
    宁澹凶恶地与他对视。
    眸中写满了不太好听的词。
    病病殃殃,矫揉造作。
    “谢谢。”魏渔礼貌地对他说。
    他没力气挑剔,靠在宁澹身上呼了口气。
    沈遥凌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
    跑到他面前去,关怀道。
    “老师你还能承受吗?”
    魏渔气若游丝:“不怎么能。”
    沈遥凌顿时一脸心疼。
    宁澹听不下去,打断:“他又没有受伤,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沈遥凌凶道:“你又不懂,别乱说。”
    宁澹:“……”
    他说的实话。
    盯着魏渔的目光越发狰狞。
    魏渔缓过劲来,挪开一步。
    神情麻木地喃喃着:“回家回家。”
    沈遥凌点点头,蹦跳着陪他下去。
    宁澹见状,也提步跟上。
    这时,魏渔回头看了他一眼。
    “宁公子,不是觉得这里风景好吗?继续在这儿看吧,晚霞虽已沉落了,但今夜星星会很亮的。”
    宁澹脚步不得不顿住:“?”
    看吧,他就知道,这人哪里纯善、哪里柔弱了,分明工于心计,巧舌如簧。
    只有沈遥凌那种笨蛋会被骗到——
    转眼一看,笨蛋已经跟着人走下了台阶,还偏着脸好奇地问:“真的吗?老师你已经算出来了吗。”
    “嗯。”宁澹听见魏渔恬不知耻地应了一声,还抬起手指,在虚空里给沈遥凌划着方位,引起沈遥凌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两人说话的声音也慢慢远了。
    徒留下浓郁得无法排解的窝火。
    夜风转凉,宁澹单手负在身后,紧攥成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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