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所有感情都会消散,但这并不是一个“决定”,这与她的意志无关。
    她原本以为宁澹对她的喜欢只是由占有欲转化而来,她明白那种少年的悸动,越是得不到,便越是冲动。
    所以她才会纵容自己跟宁澹“将就试试”,满心想着,这爱恋的火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灰烟。
    可是现在,她看着宁澹,好像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她把所有有价值的渴盼都放到了宁澹的身上,最后她得到了什么?后悔,甚至不敢说自己对宁澹的感情始终如一。
    这份缺憾不是单独哪一个人的过错,而是人生的本质,短短的几十年,不能把自己的喜怒哀乐绑在另一个人身上,这是对另一个人的不公道,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既然如此,明知不可避免,为何还要创造出更多缺憾?
    她宁愿及时行乐,有一日的糖便吃上一日,而不去想以后。
    她不愿意去想,上一世她对宁澹的失望,如果在她身上重演怎么办,她不想再面对一次感情衰败的过程,不愿意看到宁澹的后悔。
    她想,若是宁澹如此草率地面对自己的人生,有朝一日他会像上一世的自己一样幡然醒悟,原来所谓感情一块用糖做外壳的布,天长日久,热情消散,糖吃光了,只剩下无法下咽的干涩。
    想到那些漫长的以后,沈遥凌是真的打心里害怕。
    “那你就当我是这个意思吧。”沈遥凌推开他的手臂跳下马背,自己往王城内走。
    “……”
    怀中空了,宁澹心里亦是,只剩了些伤心,还有茫然。
    当晚,沈遥凌搂着小白狐,宁澹听着乌苏王宫顶上的箫声,谁也没能入眠。
    有乌波引荐,大偃的使臣队伍五日后便出发去大宛。
    宁澹身为副都护,被太子留了下来,没能一起同行。
    乌尔与沈遥凌他们一同过去,是为了庆贺大宛王后的生辰,顺便帮他们解决交流难题。
    沈遥凌说:“其实不用,我已经学会了你们的语言。”
    “是吗?那说来听听。”
    沈遥凌就磕磕绊绊说了几句。
    乌尔用乌苏语嘲笑她:“你方才说的这一句里用错了三个词。”
    沈遥凌有些恼,她现在已经基本上都能听懂,但是说和写还有问题。
    乌尔介绍道,大宛的地貌与乌苏很不相同,有大片高原,气候偏高寒,多河流湖泊,适宜发展农耕,因此大多数人民都在地里劳作,甚至不太需要打猎,因为光凭种植,就已经足够养活自己。
    沈遥凌很感兴趣,这样的模式,与大偃的大部分地方都极为相似。
    乌尔说:“但是,大宛土地肥沃,常年遭到北戎觊觎,大宛人民又不善领兵作战,时常要向乌苏求助,这也是为何我们两个国家之间交好。好在大宛地势易守难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
    “听起来像是个偏安一隅的世外桃源。”沈遥凌点点头。
    到了大宛,确实天朗气清,满目皆是莹莹青绿。
    吃了这么多日大漠之中的风沙,突然到了这样一个地方,一行人乍然耳目一新,总算是松了口气。
    大宛使臣很热情,拿出上好的果子招待,浓浓的异域风情,让沈遥凌目接不暇。
    她拿起一个又一个,兴奋地向当地侍者请教。
    乌尔信中已经替她阐明过来意,大宛侍者也是早有准备,一一向她详细介绍。
    沈遥凌拿着一种圆圆的紫色果子,薄皮汁多,喃喃跟着大宛侍者的发音念,念了几遍,在小册子上用发音相近的大偃话记录下来。
    “蒲桃,味甘平,生山谷,被称为焕生之水。”
    大宛侍者还拿出壁画,为她展示采摘蒲陶和酿酒的情景,沈遥凌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进去。
    “还有另一种酿酒用的果子。”大宛侍者笑盈盈地端过来另一个盘子,里面摆着两半切开的果实,截面全是小果肉,晶莹剔透。
    沈遥凌吃惊:“红宝石?”
    她是用乌苏话说的,大宛侍者听懂了,笑道:“这个叫做‘涂林’,产于安石国,是一种榴果,据说,在安石国的宗教中,它被称为圣果。新娘出嫁的时候随身从娘家携带一个石榴,办完婚礼就把石榴砸在地上,根据里面蹦出来多少石榴籽,来占卜婚后能生育多少儿女。”
    沈遥凌看着那果实中满满当当的果肉,也明白,这是一种对子嗣的祝福。
    沈遥凌便在纸上记下,涂林,安石榴。
    沈遥凌光是研究这些瓜果便研究了好几日,忙得日夜兼修。
    若青看她跟从前在学塾里准备考校时几乎没两样,便劝道:“小姐,咱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做考卷的,难道谁会逼着您往前赶不成?您歇一歇呀。”
    沈遥凌摇头不语,她隔几日便写一封家书回去,但家中的回信传来得很慢,前两日才终于收到了第一封。
    信中除去关怀,还有母亲特地替堪舆馆同窗们带的话。
    说是水利工程已经差不多建起来了,而且修完之后,绵城终于下了一场雨,暂缓干旱之苦,简直是福星降临。
    但沈遥凌记得很清楚,这可不是什么福星。
    上一世时,大旱之后便是大涝,死伤民众数百,流离失所之人不计其数。
    因此同窗们临行之前,她一再叮嘱过一定要督修水利,不可另想办法取水偷懒,应该能派上用场。
    她远在西域,但却能想象得到,大偃这个时候,刚开始水深火热。
    等到明年,情形只会更差。
    旱涝之外还有气温失常,阴寒干冷,六月冰雹,都会逐渐变得常见。
    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会期盼着,熬过一两年就好了,但天地显然不会这样仁慈,严重程度只会逐年剧增。
    有人说,这是神罚,可是,沈遥凌并没见哪位天神降世人间,用法宝神器杀死谁,她看到的只有皲裂的土地、暴涨的洪水、缺粮而一整户一整户饿死的人民。
    所以,她只是要解决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并不是要对抗什么恐怖神秘的天神,当然会有办法的。
    她只是,要抢在灾难来临之前而已。
    老天不是也在帮她吗?她在大宛,发现了太多太多意料之外的好东西。
    沈遥凌给每一种果实画上图,记下耕种方法。
    很多细节大宛的侍女也不清楚,她只能挨个去问耕种的农户,而且有时候每个人的说法还不一样,再加上语言不通,沈遥凌处理这些信息和资料就要花上不少时间精力,这几天实在是很辛苦。
    沈遥凌趴在桌上,写着写着,自己也没察觉已经到了极限了,眼睛忽然自己闭上了,笔尖在手心一滑,摔落在纸上,她整个人也昏昏睡过去。
    若青“哎呀”一声,赶紧想要去扶她,结果刚碰到人,沈遥凌指尖又动了动,像是想挣扎着再起来写几笔。
    若青赶紧噤声,不敢再动她。
    没落锁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若青转头看着来人,想要说话,但又不敢出声。
    宁澹径直走到长桌边,俯身揽住沈遥凌的肩膀,带到自己怀里。
    这样的一幕,若青也是见怪不怪了,而且她已经看到过自家小姐和这位宁公子亲嘴,所以现在也就没有阻止,还习惯性地走到外面,关上了门。
    宁澹把人揽到怀里,等了一会儿,见沈遥凌没被吵出什么别的反应,才轻轻继续下一个动作,将人整个端到自己怀里,放在腿上。
    沈遥凌靠着他胸口,睡得很沉,但宁澹一时之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坐在椅子上停了一会儿,打算等人更睡熟些再把人放回床上去。
    坐着等待的时候,宁澹用另一只手帮她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纸砚。
    他拿起墨痕未干的册子,看她悉心写下的一笔一划。
    沈遥凌除了陈述,还做了很多详解和备注。
    那些植物的名字旁边,还特地注明了,易成活,适宜种植于某某郡。
    又或者是,需细致灌溉,费人力费水,不适宜推广。
    抑或是,易生虫,需与另一类作物一同耕种。
    宁澹有些不解。
    怎么需要这么详细?仿佛是要赶着时间,急着将这些种子带回去,立刻种出成果一般。
    若是在他记忆中另一世的大偃,百姓们能够根据这份资料种出这些作物,或许能救下许多人。
    宁澹想着,忽然顿了顿,莫名有些神思不属。
    作者有话说:
    *修文,没有大改动,就是中间分开几天比较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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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第 105 章
    ◎标记◎
    随着时间推移, 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宁澹记得的已经越来越多,几乎已经完全记了起来。
    但因为两个世界之间的差距太大, 以至于他无法轻易地将这两个世界看作前世和今生的关系, 而更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一直, 是当做佛家的三千世界来理解的。
    但不管是哪一个世界的沈遥凌, 对他而言, 都是同一个。
    区别只在于, 那个沈遥凌和他相爱到老,而这一个,已经不喜欢他了。
    正如他对沈遥凌所说的那样, 他并不会要求沈遥凌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像另外一个世界一样喜欢他, 虽然那一世他过得很美好,但这一世也不错。
    这一世, 他可以让沈遥凌走在前面,而不是像那一世一样永远地追逐他,他可以有机会把沈遥凌给过他的爱成倍地回馈给她,而不是像那一世一样,只懂得坐享其成,冷眼旁观。
    他们可以在这一世用一个新的相处方式重新开始。
    沈遥凌守候了他二十年,直到他记忆中的最后,沈遥凌存在的意义就等同于幸福,那么这次换他来主动, 他也要让沈遥凌有相同的感受。
    但是他尚未想过,如果这并非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也不是现在和预言, 而是——过去和现在。
    那他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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