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很凉,屁股摔得很疼,但她还是一动不动,像死机的破烂机器人。
    她恍惚地坐在地上。
    明明爸爸上午还在拒绝姑妈们的说媒,怎么下?午忽然就打算要结婚了??
    她是不是睡着?了?,在做梦?
    姜元妙机械地抬起手,使劲掐了?下?自己的脸蛋。
    啊,是疼的。
    她蜷缩坐在地上,脸埋进?臂弯。
    被丢在床上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起消息提示音,打破她想?要逃避现实的幻想?。
    姜元妙到底还是从地上爬起来,去床上捡起手机。
    是祁熠给她发了?几个键盘的链接,码字工不会踩雷的牌子。
    姜元妙低着?头,打出“谢谢”两个字,又删掉,手指重重地打字:这钱留着?给我?自己买零食不香吗,不买了?!
    夹枪带棒的一句,祁熠回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号。
    气球扎破了?一个口,要放出的脾气就一发不可收。
    姜元妙没再回复,手机往兜里一揣,火急火燎冲出房间,直奔玄关,穿上外套,蹲下?换鞋。
    见她这么气势汹汹的模样,在客厅看电视的姜爷爷见状问:“妙妙你做什么去?”
    姜元妙低着?头系鞋带,原本不想?搭理,可是爷爷问她,便闷闷地扯了?个借口:“下?楼买雪糕。”
    正巧已经从书房出来的姜砺峰,路过听见这句,不由唠叨她:“这么冷还吃雪糕,改天你又闹肚子。”
    往日平平无奇的一句唠叨,这时候却是落在炮仗导线上的火星。
    姜元妙使劲扎紧鞋带,猛地起身,转头怒瞪他。
    如同一只受伤小?兽,浑身的毛都倒竖起来,眼神充满了?被背叛的仇恨怨怼,可偏偏眼睛是含着?泪的通红。
    她这副愤怒又委屈的模样看得姜砺峰一愣,“妙妙你……”
    “不用?你管。”
    姜元妙撇开脸,冷声丢下?压抑着?哭腔的一句,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当然不是去买雪糕的,她是在离家出走。
    才不要在溪川待了?,她要回兴临市。
    才不要什么新妈妈,她有且仅有一个妈妈!
    姜元妙买了?最近一趟回兴临市的高铁票,两个小?时后,她回到了?自己家,却进?不去家门?。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她没有带家里的钥匙。
    她总是这样,丢三落四,从小?到大不知?道丢过多少次雨伞,忘带多少次钥匙,总是把她妈妈气得头疼,吐槽着?是不是要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智商,怎么专注力不行,记忆力也不行?
    尽管总是在嘴上责备她,下?一个雨天,她的书包里还是会放进?一把新雨伞。
    下?一个忘记带钥匙的放学日,她蹲在门?口,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的妈妈,脸上仍旧只是无奈而非生气。
    这样的妈妈,再也没有了?。
    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骆驼,姜元妙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现在的这个家里,就是只住着?她和爸爸。
    爸爸不在家,就是不会有人来开门?。
    她就是……
    没有妈妈了?。
    姜元妙终于屈服也不得不屈服现实,眼泪即使被擦掉,也很快流出新的,不由自主,源源不绝。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溪川市是阴天,兴临市飘着?小?雨,她下?了?车一路跑回家,不吸水的羽绒服外套沾满了?细细的水滴,头发也被雨水打湿,刘海一缕一缕,狼狈得厉害。
    姜元妙蜷缩蹲在门?口,抱着?膝盖闷声呜咽,如果?可以,她真想?放声大哭,可又怕动静太大,吵到隔壁邻居。
    她埋在手臂里,努力地咽下?哭声,却仍旧忍不住抽泣。
    压抑的抽泣声里,忽然多出一串开锁的声音。
    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她抽抽噎噎地回头。
    泪眼朦胧中,望见熟悉的挺拔身影。
    祁熠站在她家玄关内,垂着?薄薄的眼皮瞧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底的情绪却并非往日的冷淡。
    他弯下?腰,漆黑瞳孔倒映她梨花带雨的脸,分不清是调侃还是无奈,手掌覆上她头顶轻拍,“谁家小?狗走丢了??”
    要是在平时,姜元妙一定?跳起来打他。
    可偏偏是这种时候,在这种绝望的时候,看见能够依靠的人。
    姜元妙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气气……”
    眼泪像掉线珠子似地往下?掉,她起身就朝他扑过去,将他扑了?个满怀。祁熠没设防,差点被她扑得惯性摔倒,所幸反应及时,一只手稳稳接住她,一只手扶住了?玄关旁的鞋柜。
    他皱着?眉,想?说她这突然扑过来的举动太危险,却又在听见她细细的抽泣声时闭上嘴,腾出鞋柜的手,去把玄关大门?关上。
    大门?甫一合上,怀中女生压着?的哭声瞬间释放。
    在他的怀里,姜元妙方才的顾虑和忍耐都烟消云散,埋在他胸前闷声大哭。
    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哭,眼泪跟堤坝泄洪似地往外涌,没几分钟,祁熠的毛衣前襟就湿了?大半。
    她不说话,祁熠也没说话,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另只手覆在她的后脑勺,动作?很轻地一下?一下?拍着?。
    这是姜元妙教会他的安慰人的办法,也是他们之间独有的安慰动作?。
    是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姜元妙考试没考好?,被她爸爸念叨了?,闹脾气跑到他家。顶着?张求安慰的小?脸跟着?他上这上那,最后自己憋不住,委屈巴巴问他,为什么不安慰一下?她。
    那时的祁熠,从来不知?道被安慰是什么感觉,也如实告诉她:“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姜元妙还很惊讶:“就像你爸爸妈妈平时安慰你那样呀。”
    祁熠想?说他爸妈从来不会做这种举动,又不想?把这种事告诉她,便索性不吭声。这个问题问得他挺难受,即便这次考试考了?第?一名,也没觉得有半分宽慰。
    而下?一秒,姜元妙忽而抬起手,在他头顶轻拍了?几下?。
    “我?妈妈是这样安慰我?的。”她说。
    接着?双手捏住他的手腕,举起来,放到她自己的头顶,目光期待地望着?他。
    祁熠僵硬地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机械生涩的动作?仿佛刚上发条的机器人。
    “是……这样吗?”机器人很不确定?地问。
    姜元妙的眼睛变得亮晶晶,仿佛身后有尾巴在欢快地摇着?,“对,就是这样!”
    不知?从何时起,这样安慰的动作?变得自然而熟练,分明,只在她一个人身上练习过。
    怀里的人哭声减小?,像是情绪稳定?了?些,祁熠停住手下?动作?,“哭够了??”
    姜元妙吸着?鼻子从他怀里离开,离开前还不忘扯着?他的前襟擦掉满脸的眼泪,抽抽噎噎地开口:“渴了?。”
    祁熠假装没看见她那缺德的小?动作?,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早就用?养生壶烧好?的温开水。
    姜元妙坐到沙发上,接过杯子仰头咕噜咕噜往下?灌,一口气喝完,看得出确实是水分流失太多,哭得口干舌燥。
    温度刚好?的液体顺着?喉腔流入身体,驱散了?些寒意,也给她降了?些火气。
    “你怎么在我?家啊?”她把喝空的杯子搁到茶几上,终于想?起来似地问。
    祁熠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有人买雪糕买到不见人影,手机还关机闹失联,把她爸急得电话打到我?这。”
    姜元妙垂着?脑袋不吭声,像在装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不愿意面对现实。
    她平时的脾气很好?,怒火被点燃的阈值很高,很少有真发脾气的时候,但真发起脾气来,就有点一发不可收拾,不管不顾的任性。
    这次怒上心头,关掉手机一头脑热回了?兴临,故意不理会她爸的电话和消息。
    知?道是任性,知?道是做得不对,但当时就是不想?面对他们。
    虽然事后又会为自己的任性愧疚……
    装了?好?一阵鸵鸟,姜元妙揉了?下?鼻子,闷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回家?”
    祁熠轻笑了?声,“你这点胆,除了?回这还敢去哪?”
    不用?动脑子就能猜到,她这么冲动离家出走,十有八|九不会考虑周全,比如丢三落四,所以带着?她先前放在他这的备用?大门?钥匙来守株待兔。
    姜元妙没好?气瞪他一眼,眼神很凶,像被惹急了?要咬人的小?狗似的,却又因为通红的眼睛,丝毫没有杀伤力。
    祁熠却愿意配合,仿佛真的被她凶到,做出惊讶的模样,“把鼻涕眼泪擦我?身上还不够,还想?揍我??”
    “就揍你,就揍。”
    姜元妙闹小?孩脾气地嘟囔,脚踩着?地面一蹬,屁股往他那边一挪,举起拳头锤过去,却在落在他身上的前一秒,被他伸手截住。
    少年的掌骨宽大,手指修长?,轻松握住她的拳头,在他的手心里,她的手也衬得更加娇小?。
    祁熠眉梢一挑,有些好?笑地问:“真要恩将仇报?”
    姜元妙原本也没打算真下?重手的,猜想?他可能会躲,但没想?到他会直接伸手拦住。
    他的手指骨骼很硬,掌心温温热热的,握着?她的拳头时,几乎完全覆盖住她的手背,紧紧贴着?,感觉很……奇怪。
    并非讨厌,只是说不上来的异样。
    姜元妙从他手心里抽回手,往另一边挪了?半步,试图通过拉远距离,来安抚频率忽然变得乱七八糟的心跳。
    “谁让你笑我??”她把锅甩给他。
    “反正不准笑我?!”强调什么似的,又补充了?句,比上一句的语速快些,带着?点慌张的急躁。
    为什么急躁,她说不上来。
    只是更急切地不想?被他发现这异样。
    祁熠也没再逗她,拿起茶几上的空杯子,又去给她续了?杯热水,这次水温比方才的高,刚好?能用?来暖手的程度。
    姜元妙捧着?热水杯暖手,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盯着?水里的倒影,仿佛在发呆。
    这个小?区的楼房隔音很好?,她家又是住在中高层,平日很少听见外面的噪音。本该是个很安静的空间,但因为她和她爸是两个闹腾鬼,家里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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