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泡开一壶龙井放在手边,迟言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沉下心来专心看手头的文献。
    那些英文字母宛如一个个小精灵,跳跃旋转打着圈圈,最后,拼成了住在对面的那张娇艳脸蛋。
    烦躁地耙了耙头发,迟言走出书房,在一片黑暗之中,静静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发呆。
    第一次和异性单独吃饭,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与别扭,相反,感觉竟然还出奇的不错。
    回忆起自己的种种反常,他皱起眉头,进行着艰难的科学思索。
    他是理科生,他习惯于把生活中的各种问题归类处理,包括人际关系。学生,同事,陌生人,在他心里有着一套严苛而精确的相处原则与方式。
    学生们对他再热情,他也只是他们的老师,学习上的问题,他会耐心而温和地帮他们解决,除此之外,他们心里想什么,怎么想,那全都与他无关,他也管不着;同事就是同事,彼此尊重,和平共处;至于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全然不予理会。
    依照着这样的准则,他完全可以将所有的社会交往处理得很好很舒服。
    但是他的小邻居好像默默地打破了这种平衡。
    在他心里,偷偷地扎了一点根,悄悄地改变着他原来的生活轨迹,扰乱他的思绪,侵占他的理智。
    她猝不及防地成为了他分类之外的人,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那么他们俩,到底算什么关系?如果只是邻居,他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完全不像他风格的蠢事?
    迟言心烦意乱,胡乱揉着多多的软毛。
    仿佛钻进了一条死胡同,越想越走不出来,迟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逼迫自己释然面对,逼迫自己不再深入思考。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多多呼哧呼哧哈气的声音。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妈”,迟言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妈。”
    “儿子儿子!你蒋阿姨跟我说,下午看到你和一个小姑娘吃饭了,还说你们俩挺亲密的,据说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气质也好。”迟妈妈激动地像是天上掉了馅饼,语速极快,“哎呦儿子你可真是的,这是好事,还瞒着妈妈干嘛?进展的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妈妈给你参谋一下啊?”
    一个又一个问句炮弹一样接连砸来,迟言听着电话那边颇为咄咄逼人的架势,迟言一语不发。
    他当初就是受不了他妈妈每日的催促逼婚,才逃到了国外想找个清静,没想到到那边还不到三个月,乔叔叔便找到了他。
    乔叔叔从小看着他长大,和他爸爸又是故交,他实在没办法拒绝,无可奈何地从研究所回到了国内。
    迟言有些头疼,他揉揉眉间的褶皱,无奈地解释道,“妈,只是普通朋友,您别听蒋阿姨乱说。”
    “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你会和人家吃饭?叫你和我吃饭你都老大不乐意,和别的小姑娘倒是吃得兴高采烈的。”
    他眉心缩的更紧,长长唤了一声,“妈……”
    “哎呀,好了好了,妈逗你呢,你有女朋友妈还能不高兴嘛?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呀?”
    迟言差点顺嘴接道,“到时候你可别吓着人家。”
    幸好王女士没给他留下回答的时间,继续说了下去,不然他今天晚上铁定别想睡了。
    迟言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喋喋不休,食指无意识地轻叩着茶几的玻璃表面,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迟妈妈语重心长,“儿子,你也老大不小的啦,是时候该成家了吧,别越拖越晚,找个喜欢的就结婚吧,你可千万别像你爸年轻时候一样,笨得要死还不会哄人。”
    王女士的语气突然变得气呼呼的,“也就是我,当年好骗一时冒傻气嫁给他了,不然哪会有人愿意嫁给这个木头桩子啊,儿子啊,现在的小姑娘们可都不喜欢高贵冷艳的,你得学会温柔体贴知道么儿砸,甜言蜜语啊什么的该说的一定要说,别憋在心里嘛,哪个小女生不想要喜欢懂得心疼人的男朋友啊,你可别把人给弄跑了……”
    那边久久不言,安静得像是没有人一样,迟妈妈有些奇怪,从耳边拿下手机看了看,明明还在通话中啊,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儿子,迟言?妈妈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啊?”
    迟言终于闷声回了一句,“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我先挂了,别胡思乱想啊,没有的事。”
    “儿子,你得主动出击啊,不能再观望再矜持啦,早早下手!要不然好女孩可就都被别人给抢走啦!哎?哎?喂?迟言?!”
    耳边已经传来了“嘟嘟嘟”的挂断声。
    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没有,要是他能遗传她的聪明才智,哪还用得着她在他的婚姻大事上这么操心啊。
    迟妈妈叹了一口气,内心不住地感叹,哎,当个母亲真难啊。
    和母亲大人的通话总是能耗尽他的心神,把手机远远地扔在一旁,仿佛全身被抽干了力气,迟言躺倒在沙发上,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
    光明彻底被湮没,他的世界只剩下了如牢笼中囚禁般的黑色。
    漆黑之中,他的思绪从王女士神奇的理论中渐渐飘远。
    方才被催着结婚时,他的脑海中竟然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而那个人……
    他的身边没有其他关系亲近的女性,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人的话……
    他竟然想象到了他和他的小邻居闪婚后的生活,一起吃饭,睡觉,一起泡在书房,她画她的漫画,他读他的文献,宁静而又祥和。
    他好像偶然间闯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他像一个懵懵懂懂莽莽撞撞的孩童,探索搜寻着所有未知的可能性。
    多多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闭目养神的主人,然后兴高采烈地跳了上去,四爪分开,趴在迟言的胸口。
    几十斤的胖狗,迟言“唔”地呼了一声痛。
    挠挠它的头顶,迟言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他的眼神慢慢从混沌恢复了清明,随即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笑他那不切实际的天真想法,一颗躁动的心在黑暗中一点点沉了下去,直至冰冷的谷底。
    不能再放任自己想下去了,她从没对她表现出一点额外的想法,也许一切,根本就是他想当然。对,没错,他们只是邻居,今天过后他们可能便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分别的陌路人。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减少和她的接触,减少和她的联系,减少和她的相遇,那么就不会再有那么多意外发生了,很快他的生活也就会回到正常的轨道。
    嗯,这样,对大家都好,他就都不用纠结难受了,也不会给她造成无谓的困扰与麻烦。
    回到一个人孤零零心如止水平静无澜的状态。
    多好。
    但是,为什么心里却还是像失了一角一样疼疼的?
    *****
    多多最近很不高兴,整个狗笼罩在一股淡淡的阴郁之中。
    好久没见到它的小姐姐了,它被坏主人关在屋子里,不能随便出去玩了。
    它蹲在落地窗前仰望外面自由的天空。
    空中飘着的朵朵白云看起来松软可口,像甜甜的棉花糖一样,像小姐姐的温柔的抱抱一样,像小姐姐香香的亲吻一样。
    多多回头看了镇定自若的主人一眼。
    幽怨的小眼神让迟言心里不禁一抖,那黑漆漆的眸子仿佛在控诉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它继续朝着门口低低地哀嚎,迟言只能装作没听见。
    多多悻悻地转了回去。
    幸好小家伙懂事地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迟言悄悄松了一口气,但看着那个郁闷失落的白色背影,他也忍不住难过。
    难道它就这么喜欢那个小邻居?到底是狗随他?还是他随狗?
    *****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当你越是想避开某个人的时候,就越是有可能要不得不和她产生一些关系。
    周六上午,迟言收到院长的邮件,通知他明天去s市参加一个为期十天的交流研讨会。迟言看着依旧处于惆怅中的蠢狗,心里发愁它的去处。
    不得已,他咬了咬牙,拨通了王女士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哼,你这臭小子,替你养狗的时候想起你妈来了!晚了我告诉你!你爸我们俩已经到罗马来玩了,”轻飘飘地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后,迟妈妈咬牙切齿地吼道,“你不是不要我管嘛,到时候你要是遇见什么问题千万别找我,你妈我不在线,叫你不珍惜我,再见!”
    可行的路被堵死了,迟言低头看多多。
    哎,长得好看的狗事就是多,多多长这么大只认三个人,他,他爸,他妈,除此之外,其他人一概不理。
    有一次也是出差,他就临时把它送到了宠物店,只有三天的功夫,可等到他再去接它的时候,原本活蹦乱跳的大胖子活生生瘦了五斤,蔫了吧唧的,他心疼坏了,自打那次之后,他就再也不敢把多多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恩,不过,现在它还认另外一个人。
    迟言抬起眼帘,深深地看向他家深棕色的房门,仿佛能透过两扇厚厚的房门看到住在对面的小邻居。
    做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激烈心理斗争,迟言终于敲响了黎娇的房门。
    从猫眼里看到熟悉的人和在外面急躁转圈的白狗,黎娇没有多想,一把打开了房门。
    穿着棉质吊带睡裙的小邻居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他面前,睡衣又薄又短,裸.露出胸前大片大片的晶莹肌肤。
    多多兴奋地扑到黎娇身上,两只前爪一只按在她白皙单薄的肩头,一只……
    压在了她的右边柔软上。
    这只臭狗,在往哪摸?!
    左眼皮狠狠一跳,迟言慌乱地将视线躲开那处,可她穿的实在太少,他看哪也不是,只好看向地板。
    黎娇没看到他来回移动躲避的尴尬,她正在亲多多的小肥脸。
    迟言犹豫了半响,支支吾吾的开口求人,“那个,我要出差一趟,父母又不在家,能,能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多多么?”
    他有意躲了她几天,特意改了遛狗的时间,生怕再遇见她。现在又来求她帮忙,他莫名心虚。
    但是这件事黎娇压根不知道,这几天她本来也没出门,倒不觉得好久没见到他有什么奇怪。
    黎娇先是意外,“你要出差么,什么时候走?几天啊?”随即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没问题的,你放心吧,我保证会把多多养的白白胖胖的。”
    小姑娘的气色不错,对他也和以前一样客气而友好,迟言不仅没为她不曾变化的态度感到高兴,反而心头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不由在心里苦笑,他在这跟个大姑娘似得矫情了半天,结果人家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强忍下心里的酸酸涩涩,他笑着开口,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答得简洁,“明天走,十天,谢谢你了,总是麻烦你……”
    黎娇打断了他的道谢,豪迈地拍拍胸脯,仗义地说,“没关系的,我们是邻居嘛,互相帮助是应该哒。再说多多这么可爱,我很高兴照顾它的。”
    是啊,邻居,迟言浅笑,只是那嘴角的弧度渐渐滑下,变成了苦涩。
    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没再多言,回屋去拿多多的咬棒,最爱的球球,狗粮,还有他吃饭的小碗。
    多多没有丝毫对他即将离去的留恋,幸福而熟练地钻进黎娇怀里,拱来拱去,胡乱地蹭着,一狗一猫亲亲热热地围在黎娇身边。
    搬完东西,他站在客厅中央,像个多余的外人,迟言心头不可避免地泛起一丝荒凉。
    哎,狗走茶凉,狗情淡漠啊。
    清俊孤独的身影,在另一边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寂寥。黎娇有点心疼,扒开赖在身上的大狗,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努力地踮起脚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一个娇嫩的身子慢慢贴上他坚硬的胸膛。
    迟言下意识地要向后退,但是无奈于面前这具身体的主人太过霸道,很快,他就被两截白如嫩藕的胳膊环住脖子拉了回去。
    瞬间馨香满怀,充盈鼻间。
    内心深处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互掐。
    一个在不停告诫他,出于他原本的计划和打算,他现在,立刻,马上就应该把她推开,推得越远越好。
    但另一个小人却如同一把燃烧的烈火,烧灼着他的大脑,吞噬着他的冷静,让他非但不想推开,反而想搂的更紧些,更用力些。
    直到把这幅柔若无骨的身子揉进他的怀抱,揉进他的身体,甚至揉进他的骨血,与他融为一体。
    羞愧于对这个怀抱的贪恋,迟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脑海中却抑制不住地浮想联翩、思绪渐远:
    或许,他现在只需要双臂一揽,继而向上一提,就能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甚至还可以将她托起,然后她两条长腿就会顺势分开挂在他腰间……
    啊啊停!不能再想了!
    勒令自己停止猥琐的遐想,迟言将那些香.艳的画面赶出他纯洁的大脑。
    他妄图唤醒那一点点仅存的理智,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弯下来迎合她的拥抱。
    揽住他脖子的纤细胳膊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配合,勾缠得更紧了些,黎娇往他怀里更深的地方钻去。
    一直拼命想要忽视的某个部位……存在感更强了,越发明显得让人无法忽略。
    两团高.耸挤压着他平坦的胸膛,仅隔着两层布料与他的身体坦诚相贴,他甚至能感觉到顶端那异样的凸起。
    她尖尖的下巴抵在他颈窝处,鼻尖呼出的热气尽数洒在他敏感的耳垂,丝丝痒意迅速席卷了他的大脑。
    她的脸颊好似就贴在他的脸侧,他仿佛可以感觉到那柔滑细腻的肌肤。
    迟言体内的热血躁动沸腾。
    是不是她勒的太紧了,为什么他会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紧紧贴着他的柔软正随着她的呼吸不断起伏涌动,迟言好像听到了他血管中血液倒流的“簌簌”声。
    他完完全全僵在了原地,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傻乎乎地不知所措。
    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呆若木鸡的时刻,假如有人可以看到他此时的表情,他敢打赌,那一定……
    哎?怎么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脸上?
    迟言斜眼看过去,发现趴在大傻旁边的多多嘴角上翘,似乎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恼羞成怒,迟言不甘示弱地回瞪。
    抱了整整两分钟,黎娇才稍稍松开缠着他脖颈的胳膊,哥们般拍拍他的后背,郑重地送给他一个临别前的祝福,“一路顺风噢。”
    迟言飘飘忽忽的被松开,呼吸陡然舒畅了许多,连身体都轻盈了起来。他垂下视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之前写好的多多的习惯以及可能出现的麻烦递了过去,包括几天洗澡,洗澡要用多少度的水,狗粮吃多少的量,晚上零食几点吃,什么时候出去玩,玩多长时间……
    哼,之前总是凶了吧唧地教训她,说她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现在还不是要来求她。
    黎娇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小小的得意,她后退几步,半倚在门上,眯着眼看他停在半空中的手,半天没有伸手接过那几张迭得整整齐齐的纸。
    等了好久也没有人取走,迟言疑惑地抬起眼帘,却见黎娇交叉着长腿,抱着双臂歪头打趣般的朝他笑,笑容里是明晃晃的调皮,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性感妩媚,撩人的紧。
    迟言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嘴唇蠕动。
    就在他快要顶不住她戏谑的目光时,黎娇抽走了夹在他指缝中的纸,临走前还揩油般摸了把他的手背,又调情一样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迟言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像一个被恶霸调戏的小媳妇。
    黎娇睁大眼睛装无辜,“把你手机号码给我吧,万一多多有什么问题了,我好问你嘛。”
    迟言只能把刚才的感觉归为自己的错觉,可是手心里的痒意又不像是假的。
    难道……难道他被调戏了?!
    迟言不敢相信,莫非为了多多他还要需要牺牲色相?!
    黎娇霸道地用视线锁定他。
    如果光看那白净的面皮,倒还是一片清明俊朗,只是那耳根……
    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下,愈发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迟言颤抖着牙齿,哆哆嗦嗦地报上了自己的号码,“157****5384,我的电话,有事,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黎娇的手指灵巧地在屏幕上跳动了几下,迟言放在口袋的手机响了起来。
    迟言佯装淡定,实则心如擂鼓,扑通扑通地像要从喉咙中蹦出来一样,他连招呼都没打,很没出息地跑了。
    看着他踉踉跄跄破门而出的背影,黎娇忍不住掩嘴偷笑。
    原来大神这么青涩啊。
    真是单蠢的可爱。
    迟言边跑边想,他走路的方式一定傻极了。
    心中满是懊悔,他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情就这样被这个拥抱完全搅乱,他好不容易带上的冷漠无谓的伪装和面具也被这个拥抱彻底击碎。
    他好失败。
    回到家里,迟言依旧有些迷迷糊糊的,宛如喝了一杯杯醇美的酒,酒精上头,他醉的厉害。草草地吃了一顿饭,他如同踩在云端般,动作迟缓地收拾行李。
    十点,以往这个时候他该准时上.床睡觉了,然而迟言躺在舒适的大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眠,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走神。
    回味着生命中第一个与适龄女性的拥抱的滋味,迟言越想越乱,绞成一团的心像纠缠在一起的毛线,乱糟糟的,扯也扯不开。
    心里太烦,迟言“腾”地一下直起身,拿着行李和早上的机票,如同后面有猛兽追赶一样,逃也似的提前出发去了机场。
    *****
    早上七点多下飞机,迟言打了个车去酒店,等一切收拾妥当时,也快中午了。酒店的位置不错,离黄浦江很近,推窗就能看到江边的美景。
    然而滔滔奔流的江水也带不走迟言的哀愁。
    带着心事欣赏景色,即便是再优美雅致也无法拯救他复杂的心情。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三天,迟言还是没能从恍惚中走出来。
    听完斯普莱斯教授关于偏微分方程的presentation,迟言回到酒店休息。
    s市的天气比b市闷热许多,迟言一边拉扯着衬衫的第一个扣子,一边走向阳台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终于感觉透气了些。
    习惯性地拿起手机,他坐在藤椅上,看看有没有来自b市的未接电话。
    结果一目了然,三个未接来电,两个是他妈妈的,一个是乔叔叔的,却没有一个是他期待的那个人打来的。
    难道多多就那么听话?怎么她一点麻烦也没遇到?
    都不需要他的帮忙么……
    外面的天空晴朗无云,可他的心头却阴云密布。迟言一个电话也不想回,默默地望着黑掉的屏幕。
    她……不,不是,他的狗现会在干嘛呢?
    看着手机联系人里的“小邻居”,迟言在电话拨通的按键前摩挲了半响,还是没能鼓起足够的勇气拨出去。
    脑中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曾经在她家匆忙瞥过一眼的漫画名,他打开微博,在搜索栏里做贼般地输入了“有一只喵叫小仙”几个字。
    做学生需要学习的时候,他没有感谢过他良好的记忆能力;做老师需要讲课的时候,他也没有对他非凡的记忆力沾沾自喜过,但是在这一刻,他居然无比庆幸他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搜索内容下面跟着一溜其他关键字,迟言顺利地找到她的笔名,然后怀着一颗激动颤抖的心点开了她的微博,一条一条向下浏览。
    干干净净的微博,内容大多是她连载中的原创漫画,还有她po在上面的照片,没有一条多余的广告或是段子。
    这是她自己的小天地,记录的全是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迟言紧张又兴奋,仿佛这样偷偷摸摸的视奸可以拉近与她的距离,仔仔细细看了漫画的最新一话,才想起来要侦查她都关注了谁。
    少的可怜的关注,还不到十位数,全都是漫画作者。迟言毫不犹豫地继续点开这几个人的头像,暗搓搓地观察他们的性别。
    嗯,看起来都是女的,迟言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接着翻阅。
    嘴角带笑,迟言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经全都翻完了,他意犹未尽,又翻回来,放大他刚才没敢细瞧的照片。
    没有全脸,只有他熟悉的桃花眼和小粉唇。一见到那双明眸,他就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天她戏谑的神情,迟言羞涩地略过,专心找涂着口红的樱唇。饱满诱人的唇瓣,迟言的头几乎快要撞上手机,他及时地制止了自己的发傻,鬼鬼祟祟地把所有照片存到手机相册。
    做完这一切,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好像个宅男啊,对着女神的照片垂涎三尺……迟言禁不住脸颊发热,随即别别扭扭地为自己找着理由,他没有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他也没有像个屌丝一样犯着花痴口水成河,他只是……
    他只是想看看多多过得好不好嘛,万一她虐待多多呢?没准还会把多多卖掉!
    想到这里,迟言赶紧点击加号加了关注,想想觉得不保险,又设为了特别关注,这下才终于安心地松了口气。
    把手机故意丢远一些,迟言阖上眸子准备小憩一会儿。
    不到五分钟,他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长臂一伸拿回手机,手指头上了瘾一样又一次点开他内容为空的微博,刷新特别关注的分组。
    迟言眼前一亮,因为黎娇发了一条新微博:
    “邻居家的微笑天使萨摩耶[太阳],大傻[微笑]看看别人看看你[doge]”
    配图是多多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而大傻……则正一脸痴呆相地啃着龙猫公仔。
    迟言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几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刚发了几分钟的微博,评论瞬间上百。
    段子手日常:“不算表情和标点符号,酱酱今天居然发了20个字[doge],我见证了历史[微笑]。”
    爱吃瓜的美少女:“发博从不超过的四个字的高冷女神到底为何走下神坛,这背后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天玄机,让我们解开那古老而又神秘的面纱,欢迎大家来到今天的走进酱酱[doge]。”
    取个名想破天:“什么都不说,各位爸爸,右上角[微笑]。”
    留级八年小学生:“酱酱,操.粉么?[doge]。”
    可可:“就问你什么时候什么爆照[微笑]我不管我要看女神。”
    天天天天天天天天:“你胡说,我们家大傻明明仙气逼人[喵喵]。”
    偶要日地:“一家三口,大傻最丑[害羞]。”
    ……
    在热门评论里逛了一圈,迟言心痒痒,突然也想留个言。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他这样的话,和那些躲在屏幕后面偷偷舔屏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不一样的好么!他可是有手机号的人!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
    再说上了热门的人不是卖节操就是段子手,迟言在心里小小鄙视了下,这么没原则的事情他怎么会做?
    所以他不回,他只看就好了。:)
    找到她马甲后的七天里,她发微博,他心里就甜上一会儿;她不发微博,他心里则涩上一会儿,断断续续,没有尽头。
    像把一颗心放在水中用小火慢慢的煮,好不容易水咕嘟咕嘟地冒泡沸腾了,锅里却又被浇上了一盆冷水,反反复复,煎熬得要人命。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这么的……
    想念多多orz……
    再嘴硬也挡不住心中的思念如狂。
    研讨会刚刚结束,迟言便订了最早的一趟航班,风尘仆仆地从s市飞回了b市。
    回都回了,迟言懒得再继续深究自己到底为何如此急切的原因。这么长时间没打扫,家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他顾不上收拾,先冲进了浴室洗去旅途中的疲惫。
    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迟言神清气爽玉树临风地站在黎娇家门口。
    微微屈起两指,“叩叩叩”,他忐忑地敲响了面前厚实的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就在迟言差点以为她不在家的时候,一个小脑袋露了出来。
    几天不见,小邻居好像更漂亮了,迟言禁不住心潮澎湃。
    黎娇指指手里的电话,侧身让开,示意迟言进屋。
    多多抬着四只小腿蹬蹬蹬地迈到迟言跟前,抬起前爪热情地给他作揖。
    还是那个肥滚滚的大身子,被小邻居养的白毛顺滑,可能是与她待久了的关系,身上还带着一股姑娘家幽幽的香气。
    黎娇关上门,一溜儿小跑回到卧室,刷刷刷地写下一行字。
    本来以为见到多多他会很高兴,可是从他进门到现在,她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摸着怀里暖乎乎的狗,迟言还是忍不住心里发凉,有些难过。
    黎娇又风风火火地跑出来,一边嘴里对着电话嗯嗯啊啊的应付,一边一把抓过那个明显心不在焉的男人的手腕,一路拉着他来到电脑桌旁。
    她坐在转椅上,举起数位板给他看上面的字:
    “呜呜呜我现在有点事儿,多多的东西在客厅,不能帮你收拾了嘤嘤嘤。”
    数位板上方只露出了两只水盈盈的桃花眼,可怜兮兮地眨巴着。见他颔首,黎娇放下板子,左手轻轻摇晃他衬衫的袖口,大眼睛朝右边的手机转了转,撅起小嘴表达自己的无奈。
    她就这么仰起头来巴巴地望着他,骨碌碌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撒娇耍赖般的动作更让他无力抵抗。
    垂眸看着那张嘟起的小粉唇,迟言忽地想起那些被他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里面的红唇和眼前的这一个形状完全吻合,一模一样。
    只是面前的这一个……
    更像是……
    在朝男朋友索吻。
    迟言喉头滚动。
    没给他过多脑补的机会,黎娇很快放开了他,转过身去和手机那头大声交涉着什么。
    迟言识趣地走了出去,却故意慢腾腾地收拾,在她房间门前多绕了好几圈。
    只是东西再多也有整理完的时候。
    黎娇匆匆挂了电话,起身送客。迟言的脚边堆满东西,加上一只狗,他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看起来有点狼狈。
    迟言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门口,目含期待地望着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黎娇忙着回去联系出版社,看他还没挪动脚步,面上难掩惊讶,略带迟疑地问道,“你……你还有事儿?”
    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焦急,迟言听出了她委婉赶人的意思,不由涌起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她怎么都没收取他的色相当做照顾费啊……
    他本来都打算好了要乖乖地不反抗来着。
    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不能说。
    迟言委屈地带着蠢狗回了家,失魂落魄地站在镜子前,他摸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没有以前帅了?
    按理说不应该呀,看起来明明没什么变化……
    难道出门了几天,他变沧桑了?没有魅力了?!
    突然想起什么,迟言恍然大悟,他猛地掀起衣服,认认真真地观察镜中人的身体,原本隐约可见的腹肌,现在……好像只剩下了一块平平的肌肉。
    迟副教授认识到了一个悲惨的现实:他……他吃胖了……
    所以黎娇才不想碰他了……
    一定是这样的嘤嘤嘤!
    *****
    儿子连着好几天没回电话,王女士怕他被人贩子拐跑,还没玩尽兴就着急忙慌地从罗马赶了回来。
    她向来淡然自若的大儿砸周身散发着一股颓唐的气息,眼神也不比以往光彩明亮了,黯然得让人心疼。
    这副死人相活脱脱就是失恋了啊……
    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苗头,懒得和他兜圈子,迟妈妈直奔主题,“儿子,交女朋友了?”
    迟言长睫抖了抖,没说话。
    迟妈妈立刻领悟了,犀利的眼神不由得软了几分。透过这个现在高高大大肩膀宽厚的男人,她仿佛又看到了记忆里那个跟在她身后牙牙学语、拖着稚嫩童音一声声叫着她妈妈的小男孩的影子。
    学术上永远条理清晰、镇定从容、从不怯场慌张的教授,遇见了爱情,也不过是一个相当迷糊又喜欢逃避的大男孩。
    爱情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让他变得更有人味儿了,却也小小地刺伤了他的心。
    迟妈妈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肩膀,像小时候他被爸爸严厉地批评之后来到他房间那样,无声地给他安慰。
    只是如今一眨眼,当年小男孩的那个薄薄的肩头就该去承载另一个人的重量了。
    时间可真快啊,迟妈妈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旧时光里稚嫩可爱的小家伙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她嘴角微微上扬,沉浸在记忆中。
    片刻,她回到现实,拉起迟言的手,柔声鼓励,“儿子,认清自己的心,大胆地去追吧,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人只有在不断追求中才能得到满足,现在该是你该去追寻爱情的时候了。”
    迟言抬起头,望进那双诉说着支持的温和双眸,里面包含着无穷的后盾般的力量。
    他终于明白这些天以来,内心的纠结痛苦来自于哪里。
    他在害怕,在恐惧,害怕被拒绝,恐惧被伤害,所以迟迟不肯确定自己的心意,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永远以蜗牛的方式对待着那些真实的反应和汹涌的情绪,总是在探出一步后又羞怯地缩回了头。
    但当他真正坚定对她的心意后,这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不安,没有彷徨,反而像平静无波的湖面般,安定又平和,只有期待,再无畏缩。
    行动之前,迟言再一次扪心自问,真的不能做普通朋友了么?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只要一想起那个让人颤抖的拥抱,他就不得不承认,可能这辈子,他都没有办法忘掉她了,他们注定做不成普通朋友。
    都怪她,怪她瞎抱,整天只知道觊觎他美色的坏邻居,迟言轻哼。
    既然决定要勇敢去追了,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自己,使她重新燃起对他的兴趣。
    确定好目标,迟言给自己列出计划:第一步,减肥健身,他要让她拜倒在他强健结实的肉体之下。
    想到日后她花痴他身材时的样子,迟言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欢欣雀跃。
    *****
    出版的事情愉快解决,黎娇点了个外卖,到楼下取完,恰好碰上刚从健身房回来的迟言。
    平时她很少点外卖,因为一个人在家,随便给陌生人开门比较危险。今天心情好,她难得给自己改善了一下伙食,为了保险起见,还让小哥只送到了楼下,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他了。
    男人胸前的运动衫微微被汗水打湿,隐隐约约勾勒出紧致的肌肉线条。
    运动后的某人荷尔蒙爆棚,蕴含积蓄着男性力量的身体惹得黎娇面热心慌,她笑嘻嘻地提问,“锻炼去了?”
    迟言深深地看了他未来女朋友一眼,然后傲娇地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第一天,但是他感觉他的腹肌貌似已经回来了呢。
    黎娇嗅嗅打包盒里的美味,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地问道,“身材这么好,还需要运动?”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迟言愣了愣,“你真这么觉得?”
    黎娇只是奇怪他今天上楼梯时怎么没有绅士地走在她后面,而是不嫌挤地和她并排,别的倒没有多想,她诚实地点点头,朝他呲牙一笑,“对啊,肌肉太多了好吓人啊,你现在这样正好。”
    “噢。”
    迟言欲言又止。
    注意到她手中提着的外卖,迟言实在没忍住,嫌弃地瞪了她一眼。
    又被凶了,黎娇茫然又无辜地舔舔唇角。
    男人暗暗叹口气,随即皱着眉邀请,“去我家吃吧,尝尝我的手艺,外卖不干净的,不能总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黎娇撇了撇嘴,好吧,她又多了一条罪过。
    只可惜还是没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黎娇欣然答应了他的邀约。
    迟言领着两条小尾巴回了家。
    把小邻居在客厅安顿好,迟言回了房间,飞快地换了身衣服,边挽着袖口边走了出来。
    打开冰箱门,他拿出丝瓜和西兰花,又从下面的冷冻室里找到鸡翅排骨和虾仁,放在水池边化着。
    肉类存放时间长了的话口感会不好,他一般都是现吃现买,这些东西是昨天王女士来的路上给他买的。
    可他昨天被某人的冷淡给气到了,没心情做,更没胃口吃,今天倒便宜她了。
    他这几天的情绪变化实在是太反常了些,和以前那个淡定从容的副教授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迟言忍不住自嘲,枉他一世英名啊,竟然栽在一个小女子手里——
    昨天还被她伤的心灰意冷肝肠寸断,结果今天呢!他就屁颠屁颠地来给人家做饭了!最可怕的还在后头——
    他竟然还特么觉得欣喜若狂,那心甘情愿心满意足的小泡泡蹭蹭地往上冒,压都压不住。
    迟言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彻底没救了。
    他泄愤般狠狠地剁了西兰花一刀。
    黎娇在客厅陪着多多玩,听见厨房里那声巨响,她小心脏颤了颤,迟言他……应该是在切菜吧……?
    大神没叫她去帮忙,黎娇心里有点发毛,她怎么好意思自己心安理得地坐着,然后让大神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她得找点事做,黎娇惴惴不安地跑进厨房,准备给大神打个下手。
    切菜什么的她虽然不行,但是洗洗菜递递东西之类的她应该还是可以办到的。
    厨房里,迟言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除掉垃圾桶里被他砍得不像样子的西兰花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男人穿着休闲的家居服,外面围着简简单单的竖条纹围裙,正长身玉立地站在料理台前,一丝不苟地切着手下的丝瓜,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认真又专注。
    平日里总是握笔的手此刻攥着刀把,切出来的菱形块又整齐又好看。
    迟言的动作快得叫她看不清。
    其实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黎娇却好像看到了他周围散发着的神砥般的光芒,仿佛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得倒他的,没有什么是能让他感到棘手的。
    若是迟言能够听见她的话,一定会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是你啊,傻姑娘
    看看大神再看看她,黎娇深感羞愧。身为一个女同胞,在做饭方面却连人家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好吧,她承认她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她的心灵手巧大概都用在漫画和化妆上了。
    黎娇痴迷地盯着男人的背影。
    宽肩窄腰,她好想从后面抱抱他,环着他精瘦的腰,靠在他宽厚硬实的背上。
    嘿嘿嘿,想想就觉得好美哦。
    但是也只能想想,毕竟让她一言不合就抱大神她心里也是有点小羞涩。
    她可是一个矜持的美少女呢。:)
    黎娇三心二意地在迟言身后转圈圈,没注意到地上有水,脚下一滑,“啊呀”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在后脑勺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时候,迟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了出来。
    黎娇的小手紧紧攥成一团,死死地揪住迟言胸前的那块布料,看天神一般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迟言托着她的腰,稳稳地反抱住她。黎娇吓得不轻,小鸟依人地偎在他怀里寻求安慰。
    天赐良机啊,迟言闭了闭眼,给自己打气。
    不要怂啊,上去就是干!
    张了张嘴,对上黎娇那张写满感激的小脸,他的喉咙却像被胶水封住了一样,那句“我喜欢你”怎么也说不出来。
    生平第一次,迟言觉得他好笨。
    眼睁睁看着黎娇从他身前站直,迟言止不住地暗恼自己白白错过了表白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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