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群眼浅的管事推诿慢待时, 程荀也未生气动怒。她脸上扯着笑, 心中只觉得讽刺。
    对待府中人尚且如此, 还不知这群人对待府外的宾客、掌柜是何等傲慢呢。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胡府自上到下都烂透了。
    因着这群人的刻意刁难,直到夜幕低垂,程荀才将将理清府里各处迎亲宴的准备进度。
    已是月上梢头的时辰, 她往肚子里填了几块点心, 匆匆往翼山走。
    晏决明还在等她。
    时值秋日,夜凉如水。翼山上树影婆娑,隐隐能嗅到桂花暗香。
    走到半山腰, 只见晏决明站在山涧旁。澹澹流水敲得河床上小石叮咚响,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脸上露出笑意。
    “你来了。”
    程荀朝他挥挥手, 正要小跑过去, 那人却大步走了过来,牵着她的袖子, 将她带到溪水边一块垫了软布的巨石上。
    二人坐下,还未等她说话,晏决明从一旁拿起食盒,里面是一盅石斛莲子排骨汤,底下几层还放着东坡肉、水晶糕。
    “还没吃吧?先喝点汤润润嗓子。”晏决明话里有些不好意思。
    程荀手握汤匙,看着那清亮的汤色,试探地尝了一口。
    这熟悉的味道让她面色有些古怪,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还有空煲汤?”
    晏决明的耳根红得发烫。
    “我听曲山说,你最近就没吃上几顿正经的。我怕你伤了胃……”说着,他语调低沉下来,“你瘦了好多。”
    他看着她清瘦的面庞,心里有些难过。
    程荀却不以为意。
    她将食盒盖起放到一边,说起正事,“胡瑞上京去了,难道天家真要奖赏他不成?”
    晏决明回过神来,道:“皇上的心思,谁也捉摸不透。不过,姨父已将密折送入宫中,想来不会横生枝节,你莫担忧。”
    程荀心下一松,可想起不日后的婚期,仍有些惴惴。
    “胡婉娘的婚期没几日了,我担心……”
    晏决明看出她的不安和焦躁,柔声安抚道:“在中秋之前,一切定能见分晓。”
    说完,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的侧颜。
    “阿荀,此前姨母与你说的义女一事,你如何想?”
    程荀没料到他提起这事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晏决明看出她的迷惘,抬手轻轻拿走她肩上的碎发。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此事,可以吗?胡家……没几日了,你总要想想之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又一次提起了“之后”。她心中一团乱麻,下意识逃避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晏决明自然读懂了她的躲闪,轻叹一声。
    “这几日,我要暂离扬州。”
    他低下头,从袖中拿出一个令牌,放到程荀手中。那令牌样式简朴,两面篆刻了一个“程”字。
    “这令牌能号令我手下的人。我虽已吩咐他们一切事务由你做主。以防万一,若有变故,你拿出令牌,他们自无异议。”
    程荀看着令牌上那个“程”字,心脏微微颤动。
    她捏紧令牌,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而他拉住她的手,目光温和而坚定。
    “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怕。等我回来,好不好?”
    或许是今夜晚风太轻柔,吹得人飘飘然。
    她跌进深海中,情不自禁点点头。
    -
    八月十五中秋日,宜嫁娶,宜宴宾。
    胡家嫁女,张家迎亲。
    大清早,一阵鞭炮声响彻天际,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生生叫醒了半座扬州城。
    睡眼惺忪的人们推开柴门,问起左邻右舍,这才晓得,原来是两淮盐运史胡大人家的独女要嫁人了!
    小儿图新鲜,不顾娘亲在背后呼喊,手拉手成群结队,一溜烟跑到胡府门前凑热闹。
    跑到胡府外,却见大红的鞭炮纸花铺了满满一条大街,硫磺硝烟还在空气中弥散。缭绕的白烟中,车马走走停停,将大路堵得水泄不通。
    小儿机灵,拉着伙伴东拐西绕,不多时便溜到胡府大门口。
    朱红大门前,宾客络绎不绝,数不清的厚礼、听不完的奉承流水般送进府中。更有鼓乐班子,站在门前吹拉弹唱,直将气氛推到最高|潮。
    小儿欢天喜地地接着管事漫天洒下的喜钱、喜糖;穷酸书生抓耳挠腮半天,提笔记下这盛景,拿着新鲜出炉的诗作凑上前,只求换一个进府观礼的机会。
    纵使婚期匆匆提前,可胡家就是胡家,排场依旧令人咂舌。
    前院高朋满座。胡品之担起大梁,在人群中招呼待客。张子显和京城胡家来的胡茂之站在一旁,听着宾客的打趣赞扬,笑得脸都快僵了。
    胡茂之的母亲是张子显的姑母,二人自小便在京城一同长大。此番张家迎亲,胡茂之作为与两家关系最密切之人,自然过来了。
    胡茂之昨夜才抵达扬州,原本以为此番只是个普通的迎亲宴,全然不知胡家居然摆出了这样的排场,就是比起喜宴也不差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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